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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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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汉们从农场中分裂出去之后,创办了一家小型农机厂,主要生产农机零件,组装中型和小型农机,也承揽农机维修业务。这家农机厂依旧不设厂长,由乔汉们组成了一个管理委员会,农机厂归委员会的委员们共有,委员们拥有对农机厂各项事务的投票表决权。

    但是,农机厂的新人无权加入管理委员会,无权分享企业的所有权和决策权。因此,对于新加入的人们来说,他们在农机厂工作与在其它地方工作没什么区别,甚至感受到更多的不公平,因为在其它地方,他们只听从一两个经理的命令,而在农机厂,委员会中的任何人都可以对他们发号施令。农机厂的新人大量流失,剩下的新人都混日子,委员们则懒惰而骄纵。眼看农机厂就要经营不下去了,乔汉不得不向现实妥协,他召开了全体委员的会议。在这次会议上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一些人希望维持现状,他们认为农机厂经营得不好并不是他们的错,而是现在的新人不像他们当初那样吃苦耐劳;另一些人则要求回归当年农场的经营模式。

    这样的分歧导致了农机厂的再度分裂。

    乔汉看着萧条的厂房,心中惆怅。他后悔当初与摩尔加和石扳子闹翻,有心带着剩下的人和设备重新回到农场,但是,又碍于面子,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农机厂如何走出分裂后的困境,如何生存下去,使乔汉彻夜难眠。他从床上爬起来,独坐灯下,直到天光微亮,才终于有了一点头绪。

    天亮后,他召集选择留在厂里的委员们开会,经过数轮讨论,最终,委员们确定了农机厂新的经营策略:第一,农机厂的管理委员会应根据新人们的表现,每年通过投票吸收优秀者加入委员会,使他们获得委员的权力和地位,以此不断增强农机厂的生命力;第二,把更多人力放到寻找资金和扩大销路上,因为,农机厂虽然刚刚经过分裂,但设备大多都留下了,关键是要对选择离开的那一部分人支付一笔很大的补偿金,这让农机厂的现金流颇为紧张。

    乔汉承担的主要工作是扩大销路。

    乔汉找遍了周边的农场,推销效果都不理想。因为自从唐奉之死后,黄福平便下令将原本由农户们联合经营的大块土地打散,分给一家家单独的小农户经营。这样一来,一盘散沙的小农户,很少有人有能力购买农用机械。于是,乔汉只好到更远的地方找买家。

    一天,他来到巴卢特邦的一个偏僻村庄。他沿着村子的簇新的柏油路一直走,目光被道路两侧整齐划一又不失个性的农家院吸引了。各家的等高的红色砖墙规整地连成一排,墙上爬着绿色藤蔓,一房一房桃红的或青白的藤花在明艳的阳光下盛放。院内是风格各异的二层小楼,坡屋顶的,平屋顶的;矩形窗的,马蹄窗的;尖塔,圆亭,八角房,林林总总。

    乔汉几经周折,才找到了村长的家,因为这村子里最好的几幢新房竟都不是村长家。

    村长的家不在柏油路两旁,应该算是还住老房子的为数不多的几户之一了,只有个不大的篱笆院,但篱笆墙上也爬满了开花的藤蔓,院子里面是一间不大的茅草屋。乔汉见篱笆院的门敞开着,便径直走了进去。他敲了敲了茅草屋的木板门,茅草屋里传来一声含混的“进来”,于是,推门跨进茅草屋,只见一个瘦瘦小小的精干的中年人正在吃午饭,看神情应该就是村长了。那人一只粗大的手攥着半截蘸了酱的黄瓜,另一只粗大的手捏着筷子正戳一个蒸土豆,他抬头看了看这个冒昧来访的不速之客,冷淡地示意乔汉坐下,乔汉就坐在村长对面的小板凳上。

    乔汉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每一个来推销的都这样说。”村长不屑地看了看乔汉,说道,“我们村穷,没那么多钱买你的东西。”

    “可我听说你们村一直没有将共同经营的土地打散分给单个农户。如果真是这样,你们村大片的统一经营的土地不是正给了我们厂的农机以用武之地吗?而且你们村有实力修那样好的路,自然不会差几台农机钱。况且,我们农机的价格也相当实惠。”

    “谁的嘴这么碎?什么都往外说?”村长突然提高嗓门嚷道,不过接着,就又恢复了平和的语气,说道,“我们村确实没有将土地分给单个农户经营,因为村里的人普遍认为共同经营更有优势。但是,这种违背黄福平意志的事,必然招致巴卢特邦议会的不满,他们处处刁难,别的村都有的种粮补助,我们没有;别的村修路,联邦议会出一半的钱,我们村修路全得靠自己。要不怎么说我们村穷呢!”

    乔汉听罢,哈哈大笑,说道:“咱们是一样的,你们村儿的地归全体村民,我们厂子也归全体职工。”

    村长听罢皱起眉头问道:“联邦议会不是把厂子都送给厂长了吗?”

    乔汉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我原先工作的那个矿区是给矿长了。但这个农机厂是我和一些失业工人一起创办的,所以是归全体职工所有的。”

    “你原来在矿区工作?”村长问,“是那个最早归哈提来集团的矿区吗?”

    “对。”乔汉回答,“联邦建立后,矿长是张大牛。”

    “哦,是这样啊。”村长赧然了。

    “你认识张大牛?”乔汉问。

    “……对不起。”村长犹豫了一下,坚定地说道。

    乔汉被这没来由的道歉搞糊涂了。“什么?”他不解地问。

    “当年,我带人攻打过你们矿区。据说你们矿区有几个人死在我的人手里,其中有一个比较出名的叫楚拉曼。”

    “原来你就是陈广。那楚拉曼是我的老班长。”乔汉沉重地说。

    “对不起。”陈广再次说道,并站了起来,对乔汉鞠了个躬。

    “你没必要向我鞠躬。”乔汉说,“当年我并未介入那场纷争,而且,后来,我们都知道了,你也是受了蒙骗的。”

    “谢谢你的谅解。那件事在我心里,一直是一个过不去的坎,我非常自责,那时候我太轻信,太鲁莽了。不过,我想,我们可以再度合作,这次我不会再受别人的挑唆了。”陈广说。

    “我想这也是楚拉曼希望看到的。”乔汉诚恳地说。

    当乔汉找到了新的合作者时,摩尔加和石扳子却遇到了麻烦。在他们的农场,新人工作满一年,便自然拥有了与前辈们同样的权力,这种不经过艰苦的奋斗便轻易得到的保障往往不被珍惜,虽然留下的人们不像乔汉们那么计较,却也私下抱怨新人们不像自己这样对农场抱有很深的感情。

    一次,一个新人轻率地对待了一台脱壳机,之前长期积累的矛盾就爆发了。该如何对待新人的问题再次成为人们争论的焦点,农场也再度面临分裂的危机。农场召开了全体会议,在会议上,摩尔加和石扳子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经过农场全员的讨论、修改和表决,会议做出以下决定:

    农场依旧归全员所有,农场的事务依旧由全员共同决定,但是,不同的成员有不同的决策权重,农场的新人只要工作满一年便获得了投票权,权重为三,以后的每一年,经全员评议,权重可逐年加一,最多不超过十五。

    就这样,这种新型的企业像自然界最初的单细胞生物一样,不断地、无声地生长,分裂,扩散,变异,融合,进化,有的壮大了,有的消亡了。

    忽然有一天,所有找工作的人都像商量好了似的,除了问薪水,还要问进入企业以后能否获得实实在在的投票权。直到这时,黄福平的联邦议会才注意到这些新的竞争者。

    在城市花园的议会大厦里,帕哲罗正在敲着桌子发表愤愤不平的演说:“……那些不守规矩的企业像癌细胞一样侵蚀着联邦的肌体,蚕食了我们这些正规企业的市场,挖走了我们的人才,而我们对它们竟毫无办法。我曾经很奇怪我们那些财力雄厚的企业究竟是怎样被打败的。为此,我做了些调查,发现那些不守规矩的企业在经营上并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他们只是分享权力。他们的企业归全体职工所有,并将一人一票的原则运用到了企业的一切决策之中,包括企业利润的分配。他们这种卑劣的竞争方式对于我们的企业来说是无法模仿,也不屑模仿的,我们怎么能将自己精打细算挣得的利润分给那些贪婪而懒惰的首陀罗白白挥霍?我们怎么忍心将自己筚路蓝缕创立的企业拿来与那些昏聩而短视的首陀罗共同经营?我们婆罗门和刹帝利作为投资人,投入机器、房屋、土地和原料,吠舍投入技术和管理,首陀罗投入劳动力,然后按照各自投入的生产要素分配权力和利润,其中,主要投资人拥有企业的所有权和最终决策权,也享有最大份额的利润分成,这是天经地义的;而那些不守规矩的企业却不承认投资人的权力,只承认经营管理、技术研究、事务性或日常操作岗位的劳动者对企业的所有权和最终决策权,把投资人排除在企业管理决策机制之外,投资人变了贷款的银行,只能按预先商定的期限和利率获得利息收入,就连过问利润分配的权力也被剥夺了,这是犯罪!联邦议会必须即刻立法,要求企业限期注册明确的所有者和经营者,同时加强保护投资人的利益……”

    帕哲罗还没说完,在议会大厦的角落里就有人大声打断了他——“胡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议会大厦的角落,原来是艾耶。

    艾耶作为这议会大厦里最低等级的议员,平时就像牵线木偶一样,只管按人家的要求投票。而他这次竟主动发言,这一定不是会议既定的环节。主持会议的黄福平在主席台上试图制止艾耶,命令道:“这次会议的议程紧张,你下次再发言!”

    然而,艾耶出人意料地执着,不顾黄福平的命令,继续大声说道:“刚刚帕哲罗先生说,婆罗门和刹帝利投入机器、房屋、土地和原料,吠舍投入技术和管理,首陀罗投入劳动力,然后按照各自投入的生产要素分配利润,这是天经地义的。可是,如果没有首陀罗投入的劳动力,婆罗门和刹帝利的机器、房屋、土地和原料都不会自己变出新的更值钱的东西,如果没有首陀罗使用这些机器、房屋、土地和原料,它们甚至连自己的价值都保存不了,大自然会强制把它们还原成原来的样子。这些机器、房屋、土地和原料只有吸收了首陀罗的汗水才会变出新的更值钱的东西,这新的更值钱的东西既包含了首陀罗的汗水的价值,又包含了从机器、房屋、土地和原料一点点转移过去的价值,这种转移是经由首陀罗的双手完成的。可见,是首陀罗的汗水转化为利润,是首陀罗的双手保存了机器、房屋、土地和原料的价值,因此,在整个生产过程中,不是首陀罗亏欠了婆罗门和刹帝利,而是婆罗门和刹帝利亏欠了首陀罗,所以,把投入机器、房屋、土地和原料的人排除在企业管理决策机制之外才是天经地义的事。”

    “把他赶出去!”帕哲罗怒吼着按下了呼叫器上的按钮,几个穿黑衣的仆役吠舍闻讯闯进会议大厅。

    艾耶便站起来,沿着过道逃跑,边跑边大声喊:“婆罗门和刹帝利之所以认为投入机器、房屋、土地和原料的人有权得到最大份额的利润分成……只因为他们霸占着这些东西,并将之转化为一种工具……以夺走大多数人劳动的每年不断反复生产的产品。因此,对他们来说……这样一种工具就变得非常重要。而我最近做过一个统计,是关于婆罗门和刹帝利投入的机器、房屋、土地和原料的……这些是社会的积累,这积累同我们这个社会在仅仅几年内的生产,甚至仅仅几年内的日常消费相比,都只占极小的比例(1)……”

    “把他赶出去!”帕哲罗再次大吼起来,穿黑衣的仆役吠舍终于捉住了艾耶,并将他拖出了议会大厦。从那以后,艾耶就不再被允许进入议会大厦,虽然名义上,他还是议员。另外,他也没能阻止针对摩尔加和乔汉们的新型企业的立法。只是在识芯项目方面,因为暂时找不到替换他的人,他还可以留在实验室,但是,却来了一个不懂认知神经科学的外行当了实验室的负责人,监视艾耶的一举一动。

    帕哲罗推动的法律切实地实行了。但是,正如法律不能限制婆罗门和刹帝利,法律也不能限制这些新型的企业。虽然,摩尔加们的农场和乔汉们的农机厂都举出了名义上的代表,应付法律方面的要求,但是他们却在私下订立了协议,实行严格的轮流注册制度,即定期推举代表注册为企业的所有者和经营者。代表在成为注册人的那段日子,会自动丧失他在企业的那一份决策权,直到下一个人替换他,不久,人们发现这私下订立的协议竟比法律得到了更好的执行。因为企业的所有成员都关心企业的前景,都用心看住企业的财产和那一份属于自己的决策权——他们把这份权力视作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视作自己一切自由的保障。

    后来,这些新型企业竟将这种轮流注册制度发扬光大,凡企业某一事务需要代表的时候,他们就会像这样轮流举出代表,被推举为代表的人只有短暂的任期,通常为三个月到半年,最长不超过一年,在任期间自动丧失在企业内的其它权力,卸任后五年之内,都不允许再担任同一代表职务。

    这样一来,帕哲罗的立法不仅没有起到限制新型企业的作用,反而促进了它的发展,更出人意料的是,这立法竟对这类新型企业的管理运营模式起了宣传作用,以前,这类企业只是首陀罗们为了求得一线生机而被迫做出的尝试,而立法之后,很多婆罗门和刹帝利种姓的叛逆青年,以及许多不得志的吠舍都加入到这类企业之中,他们中的一些人在尝鲜之后又缩回到原来的优渥生活里,而另一些人则不知不觉融入了这类企业。这些人带来了大量的资金,他们的教育背景又使他们具备更高的科学素养和更宽的眼界,当这些东西与首陀罗的坚韧、踏实和闯劲儿结合起来之后,新型企业在与婆罗门、刹帝利甚至修罗人的老企业的竞争中越来越具威胁性地抬起了头。

    为此,联邦议会不得不再次召开会议。黄福平在会议上痛定思痛地说道:“要彻底解除这类新型企业的威胁,只有重新推行识芯这一条路了。”

    一位议员立即表示反对:“您难道忘了当年的瓦尔那帝国是怎么亡的?”

    “是啊!当年瓦尔那帝国亡国与推行识芯有直接关系!”又一位议员表示反对。

    帕哲罗立即站出来,支持黄福平道:“当年瓦尔那帝国之所以灭亡,一是因为他们意图将吠舍也纳入识芯的推广范围,这其实是把吠舍推给了首陀罗起义军;二是因为当时的识芯技术还远没有达到成熟的地步,头脑中植入识芯的人都会产生严重的副作用,这无异于把所有首陀罗也都推给了起义军。”

    “而我们将采取不同的策略。”黄福平补充道,“我们这次推行的识芯没有副作用,在植入人脑之后,它只是检测人脑中对权威的质疑信号,一旦存在这种信号,识芯会将预警数据发送到联邦公民意识监测中心,只有当预警数据达到特定阈值,联邦公民意识监测中心才会向当事人脑中的识芯发出指令,释放极微量的化学药剂,化解当事人脑中的质疑情绪,使他们对权威的不满烟消云散,同时产生轻微而美妙的愉悦感。这种药剂剂量之低,性质之温和,不会对人脑产生任何副作用。因此,我们这次推行识芯不会引起首陀罗的强烈反感。第二,我们这次推行识芯将严格地控制进度和范围,对于加入新型企业的首陀罗,将在今年全部强制植入识芯;对于未加入新型企业的首陀罗,我们将分阶段植入识芯,从现在起,在第一年主动申请植入识芯的,给予免税十年的鼓励,并每人发放一千坦卡的补贴,在第二年植入识芯的给予免税五年的鼓励,并每人发放五百坦卡的补贴,第三年,所有首陀罗都将强制植入识芯,到那时再植入识芯的首陀罗将不再享受任何免税和补贴的政策。而对于吠舍,我们承诺永不植入识芯……”

    果然,在识芯政策的高压之下,新型企业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随后,纷纷瓦解,只有少数新型企业还在暗中进行生产,失业的人群再次充斥了联邦的各个角落。

    一晃第一个年头过去了,虽然主动要求植入识芯的首陀罗寥寥无几,但是,那些新型企业似乎销声匿迹了。等到第二个年头过去的时候,主动要求植入识芯的首陀罗已达到数亿人,黄福平办公桌上的调查评估报告也显示,极少数继续在暗中经营的顽固的新型企业因连续遭受执法打击,也已完全绝迹了。第三个年头,正当黄福平认为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联邦最偏远的邦——埃罗拉邦竟公开发表了独立声明。

    联邦议会随即派兵征讨,无奈连续五次征讨都大败而回。埃罗拉邦的叛军还趁势占领了它周边的四个邦。

    黄福平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推行识芯的近乎完美的方案最终会引发这样严重的后果,埃罗拉邦的叛军怎么仿佛是突然从地下冒出来的?不过,他已经没有时间考虑这些,他立即找来帕哲罗商量对策。

    帕哲罗看着黄福平青白的脸说道:“我近来做了很多调查,发现我们得到的关于新型企业的情报和识芯推广的数据都是编造的。”

    黄福平皱着眉头,焦躁地问道:“这怎么可能,我们有那么多统计机构,有那么多监督部门,有那么严格的惩戒条款,这么大规模的谎报怎么可能发生?”

    帕哲罗无可奈何地回答道:“我也是直到今天上午才大致明白过来的,根据这五次征讨获得的情报,叛军已在埃罗拉邦经营数年,这不是我们的统计机构无能造成的,而是那些首陀罗太狡猾了。在我们推行识芯之后,大多数新型企业都解散了,但有少量新型企业迁移到我们管控薄弱的地区,许多失业者也陆续迁移到那些地区,他们以早年积累的钱财收买了当地官员,那些贪腐的官员就成了他们的庇护伞。另外,我们得到的统计数据——关于已植入识芯的首陀罗人数,恐怕与真实情况也有出入,因为,各邦为了偷逃税款、骗取补贴都大量虚报统计数据。”

    “可是,我舅舅吴桐刚的工厂确实卖掉了几亿套识芯啊!那利润可是明摆着的。”黄福平不解地说。

    “他确实卖掉了几亿套识芯,可是那些购买识芯的邦一转手就将其卖给了埃罗拉邦的叛军。”帕哲罗说。

    黄福平浑身微微发抖,他怒气冲冲地瞪着帕哲罗,仿佛这一切都是帕哲罗的错。可是,帕哲罗不以为意,只是例行公事地看着黄福平的脸,一面等待着他的命令,一面纳罕黄福平青白的额头上何时添了几道皱纹。

    黄福平的胸部剧烈地起伏着,强压着怒火,问道:“那些首陀罗叛军买那么多识芯做什么?哎,不管这些了,现在当务之急是镇压那些叛军,你说我们该怎么做!”

    帕哲罗认真地说:“现在形势不容乐观,据我所知,叛军之所以购买识芯,是为了把识芯中的一些关键部件拆掉,装在他们自己的汇芯上。这汇芯不需要像识芯那样植入脑中,只需贴在后脑,就能实现人与人的高效沟通,这些汇芯还可以归集、整理、分类不同的意见,并实时将持每种意见的人数统计出来。当年那些新型企业就是围绕汇芯运作的。只是那时的汇芯还无法同时支持千人以上的决策,经过这几年的改进和发展,汇芯已经可以同时支持数万人的决策了。那些首陀罗竟把汇芯用到他们的军事力量之中,他们甚至可以在作战的间隙召开几千人的作战会议,这非常有利于每一个战斗单元对整个战局的掌握,他们的这种作战方式是我们的军队无法想象的。所以,叛军才会以较少的人数击败我们的军队。”

    “那现在怎么办?”黄福平又一次询问帕哲罗,但这次的语气比先前温和得多了。

    帕哲罗依然认真地看着黄福平,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黄福平态度的变化,他一丝不苟地回答道:“修罗人。现在能战胜首陀罗叛军的只有修罗人了。修罗人拥有最强大的军事力量,他们的装备——”

    “可是,”黄福平打断了他,“修罗人对我们非常敌视,因为我们建立联邦之时不光收拾了老婆罗门和老刹帝利,也让修罗人损兵折将,虽然,后来,我们与修罗人改善了关系,但那只是逢场作戏,互相利用,我们借修罗人的势力清除唐奉之的残余影响,修罗人借此缓和与我们的关系,从而腾出手来,征服其它地方。如果我们现在请修罗人帮助我们平定内乱,我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帕哲罗叹了口气说:“我也是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才出此下策。毕竟,下策也是策。也许,我们可以让修罗人从首陀罗叛军的后方攻击他们,这样我们的军队既无须与修罗人接触,又能迟滞叛军的锋芒,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把埃罗拉邦那样的荒僻之地留给修罗人。”

    “这……你先去忙吧,我还要考虑一下。”黄福平犹豫道。

    帕哲罗离开黄福平的办公室之后,立刻驱车前往本德·赛特的宅邸。此时的本德·赛特早已不住在当初帕哲罗归还给他的那所狭小的别墅里了,而是搬到一处群山环绕的幽静之地,住在富丽堂皇的城堡里,豢养了私人军队,涉足多个经济领域,在许多邦收买了当地的议员,在联邦议会也有自己的耳目,甚至在瓦尔那联邦经商的许多修罗人都向他借过钱。帕哲罗毕恭毕敬地向本德·赛特汇报了他游说黄福平的结果。

    本德·赛特满意地说:“你做得不错,虽然黄福平还有些犹豫,但是只要我再加一把力,他就不得不妥协了。去,再送一批武器装备和给养给那些首陀罗。”

    几天之后,正在叛军后方休整的石扳子、摩尔加、陈广和乔汉都收到了汇芯传来的消息,他们觉得奇怪,为什么总有人送物资来,却不亮明身份。他们四人都反对接收这些物资,但是,经过数轮辩论,在汇芯的表决投票中,他们四人的反对意见再次被赞成的意见所淹没。物资照例被接收了。

    “这种决策方式是我们最引以为傲的东西,可如今它却完全不受我们的控制了。”乔汉苦笑着说。

    “这不正是我们想要的结果吗?”石扳子说。

    摩尔加点了点头,赞同道:“反正是大家的决定,我们可以保留意见,以后再提。”

    陈广笑了笑,说:“明天又轮到我们去前方了,到时后方这些繁琐的事务就不需要我们参与投票了,比起后方这种需要经过多轮讨论才能进行的投票,我还是喜欢前方那种需要迅速决断的投票,那种投票规模更小,讨论的回合数更少。”

    乔汉说:“那样的讨论虽不充分,效果却很好,毕竟是所有作战人员都参与的,不至于被昏聩或投敌的长官枉害了性命。”

    半个月之后,本德·赛特的物资发生了效果,黄福平终于同意派帕哲罗与修罗人接触,请修罗人协助平定内乱。据帕哲罗的报告,修罗人似乎并不愿趟这潭浑水,而叛军的攻势越来越急,联邦已有四分之一落入叛军之手。黄福平只好许诺,在战事结束后,凡是修罗人占领的区域都割让给他们。修罗人这才派兵夹击首陀罗叛军。

    在黄福平和修罗人的两面夹击之下,首陀罗叛军居然没有溃散,虽然迫不得已让出了一些土地,但还是坚韧地防守着,只是,自从修罗人发动攻势,先前神秘的送物资的支援者就停止了行动,这不免让首陀罗叛军的处境雪上加霜,于是,首陀罗叛军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关系搞物资。这些关系之中当然包括与石扳子有多年交情的艾耶。

    石扳子在艾耶的老宅中拜访了他,还是那所三层别墅,所有的物件都更旧了,但是却不缺人气,原来,艾耶在窝棚区找到了他的老邻居,请他们搬了回来,还娶了一个漂亮的首陀罗女人作妻子。

    艾耶一边请石扳子坐下,一边吩咐妻子去泡茶。在等茶端上来的当儿,艾耶问道:“你们过得怎么样?”

    石扳子笑着说:“看到活着的我有没有吓一跳?”

    艾耶说:“那倒没有,在老婆罗门统治的时期,你就在打仗了,到现在也可算得上身经百战。不过,我很担心你们还能坚持多久。”

    石扳子说:“我也很意外,在这样的压力下,我们居然没有被打垮,只是战斗越来越艰苦,大家精神还饱满,但是精神总不能当饭吃,不能当武器用,不瞒你说,我这次来找你就是化缘的。”

    “没问题,我还有些积蓄,你尽管拿去。”

    “那你家里那位?”石扳子冲着内屋努努嘴,“你把积蓄都给了我,要不要跟她商量一下。”

    艾耶笑了笑,说道:“她也是首陀罗,哦,别因为她是女人就小瞧她,她的心里可藏着个女中豪杰呢!无论我将来走上何种艰险的道路,她都愿意与我同去。另外,我认为,你们这样化缘也许解得了一时之危,却难为长久之计。”

    “先坚持,在坚持中想办法,梵天总是把机会留给坚持到最后一刻的人。”石扳子回答。

    “但愿你们能想到办法,不过我正在为你们设计一条后路。”

    “你是我们的大恩人,从瓦尔那帝国时期就是了,汇芯也是你的馈赠。”

    “别这么说,是你研发了汇芯,我做的是识芯。”

    “技术方面,你是我的导师,我只是实现了你的设想。”

    “不,你的汇芯是在帮我的识芯赎罪。本来,我以为报上关于战局的报道是在虚张声势,现在,你到我这里来,证明你们确实很难了。最近,我参与了一个运输项目,是联邦投入巨资研发的一种巨型飞船,如果成功,它将是迄今为止航程最远、载重量最大的飞船,有了它,我们就有望实现向其它星球的大规模移民。这飞船已经建造了许多年,因为在人工智能方面遇到了麻烦,所以才邀请我参加的。飞船在哈拉帕邦秘密建造。你能把你们的人带到那里吗?”

    “这有难度,但是也许会成为我们唯一的活路。”石扳子回答。

    石扳子回到叛军控制的区域不久,叛军就转变了两线作战的方针。他们放弃了与修罗人的对抗,全力攻打黄福平的军队,黄福平的军队难以抵挡,叛军在联邦腹地狂飙突进。而修罗人并不急于追击叛军,只是借此机会占领了叛军的地盘,并进一步蚕食联邦的其它地区。这时候,黄福平发觉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自己的军队除了要堵截叛军,还要提防修罗“友军”。

    一天,正当黄福平为自己的军队与修罗军队不断升级的摩擦而头痛不已时,一条战报传来了——叛军占领了哈拉帕邦,并在那里修建了防御工事。黄福平一开始并没有想明白叛军为什么这样做,后来才恍然大悟,然而,他此刻却不急于收复失地,反而命令自己那些攻击叛军的军队撤回城市花园附近。

    果然,与黄福平预想的一样,叛军在哈拉帕邦停下了进攻的脚步,不再向外扩张,而修罗人则开始大举进攻联邦的其它地区,成了黄福平的主要对手。

    当黄福平疲惫不堪的军队在修罗人的攻势面前节节败退的时候,哈拉帕邦却赢得了暂时的宁静。

    叛军对哈拉帕邦军事目标的攻击是精确的,从军事行动的开始到占领哈拉帕邦,再到肃清潜伏的奸细,都进行得有条不紊。哈拉帕邦居民的日常几乎未受到什么干扰。但是,叛军对飞船项目相关人员的审查却极其缜密,石扳子是科学家,自然担负起审查责任。

    他坐在审查室的沙发里,从面前的茶几上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润了润干燥的喉咙。这审查的工作并不难做,审查室的布置也不像通常刻板、压抑的样子,更像是一处休闲社交中心,落地窗,夕阳撒在屋内的暖色家具上,几盆绿植点缀其中,两只养尊处优的猫咪懒趴在窗台上。

    石扳子对每一位接受审查的专家都礼敬有加,起义军想获得的只是有关飞船的技术资料,而研发飞船的专家们可以自由选择加入起义军或是离开哈拉帕邦,选择离开哈拉帕邦的专家由起义军提供路费并负责其安全。黄福平对飞船项目早已无暇顾及,起义军又给予了这些专家充分的尊重,石扳子也是内行,所以这些被审查的专家都很乐意合作。有些专家听说自己研制的飞船要载着整个起义军及其家属远航时,竟颇有些兴奋,还帮石扳子出了不少主意,在他们看来,即将进行的大规模超远距离移民将充分体现自己工作的价值。

    石扳子已经连续谈了四个小时的话,有些疲乏了。他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窗台前抚摸着猫咪。这时,他听到身后高跟鞋踏出的脚步声,他回头,平静的眼神突然开始闪躲。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中年女士,高雅而忧郁。

    “拉济娅?”石扳子轻轻地探问。

    拉济娅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变得非常陌生的男人,有些惊讶,又有些温暖。

    石扳子默默为拉济娅倒了一杯茶。两人对坐无言。

    拉济娅尘封的记忆突然打开,回忆潮水般涌来——的确,有那么一段日子,她以为石扳子就是值得自己托付一生的那个人,然而,后来,她失望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理解石扳子的想法和做法,他们就像两个来自不同世界的人,再后来,她似乎有些懂他了,但是,却又被命运远远地分隔。

    “你过得怎么样?”石扳子的问话打断了拉济娅的回忆。

    “还好。”拉济娅在理解石扳子的问话之前便给出了一个标准得无可辩驳的答案。

    石扳子沉默了,只是痴痴地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心爱的人,岁月带走了她的腻理与芳泽,世事黯淡了她的光彩与铅华,却为她平添了几分端庄与温婉。

    拉济娅有些难为情。她低下头,片刻,又抬起头,确信自己找到了一个避风港。

    她问道:“他们已经把全部技术资料都移交给你们了?”

    “是的,共计三十万份文档。”石扳子同样领悟到工作是感情的避风港。

    “你有没有甄别真假。”

    “我们这些人里,”石扳子看了看窗外在现场忙碌的起义军技术人员,“大多是首陀罗出身,只受过基础教育,虽然还有些吠舍、刹帝利和婆罗门,但是学这个专业的很少,他们很辛苦,我也在帮忙。”

    “我参与这个项目已经有好几年了,也许可以帮到你们。”拉济娅说。

    “你会跟我们走吗?”石扳子问。

    “不!”拉济娅很坚决,她继续解释道,“联邦建立后,你飞黄腾达,我帮不到你什么。况且,我也不好意思再去找你。后来,我嫁给了一直暗恋我的拉奥,我们也有了孩子,不过,他病了,现在在城市花园治疗,我的孩子也在城市花园。”

    “那谢谢了,我们的人会尽快把你安全送到黄福平控制的地区。”石扳子怅然道,“既然你决定不跟我们一起走,我也不想让黄福平或修罗人觉得你同情叛军,这样会连累你。”

    “你、我和帕哲罗曾经是最好的朋友,现在,却各自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拉济娅有些感伤。

    “即使如此,我也会永远记得你们。”石扳子说。

    拉济娅说:“如果不出意外,我看黄福平的军队在修罗人的攻势面前至多再坚持半年,到时修罗人一定会攻击你们。这艘巨型飞船的优点是航程远,可以到达其它飞船无法企及的遥远星球,缺点是速度太慢,即使马上起飞,飞出修罗人的追击范围也是九个月之后的事了,而修罗人若真的花半年时间荡平了黄福平的军队,再用两个月就能追上你们。也就是说,按照现在的形势来看,你们根本无法逃出修罗人的追击范围。”

    “唉,这也正是我们现在最犯愁的事情,但愿黄福平可以坚持得久一些。”石扳子说。

    接着,拉济娅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这艘飞船的技术细节详细地告诉了石扳子,谈话结束时,夕阳的余晖已去尽,石扳子礼貌地把拉济娅送出门,自己又回到审查室的窗边,呆呆地望着那一伙在灯光下工作的起义军技术员,艾耶也在那一群技术员中,此刻正向石扳子挥手……

    正如拉济娅所判断的,修罗人也很清楚,起义军已没有多少战斗力,且已决计逃跑,他们可以先集中力量解决掉黄福平,再回过头来收拾起义军。而黄福平则是自顾不暇。因此,谁也没有妨碍起义军的撤离计划。飞船的最后阶段的准备工作似乎进行得非常顺利,很快就起飞了。

    三个月之后,修罗军队与黄福平的军队进行了最后一次大会战。又过了三个月,黄福平在议会大厦中自杀。瓦尔那联邦被修罗人吞并。老婆罗门本德·赛特带着一众新老婆罗门和刹帝利归附了修罗人,瓦尔那联邦改称瓦尔那行省,归降的婆罗门和刹帝利纷纷加官进爵,本德·赛特担任了瓦尔那行省第二首席部长,老态龙钟的赵太爷则担任了行省的农业部长,但瓦尔那行省的第一首席部长和工业部长都由修罗人担任。

    帕哲罗则担任了瓦尔那行省的治安部长。而履新以后,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随修罗军队追击逃窜的叛军。修罗人为了这次追击调集了所有能够动用的飞船,务求以最小的伤亡一战全歼。

    虽然击败了起义军和黄福平的军队,修罗军队却也损失很大,否则,一贯高傲的修罗人是绝不会让归降的黄福平旧部参加追击行动的。帕哲罗深知这一战的意义,此战的胜利将奠定他在修罗人治下的地位,因此帕哲罗主动请缨指挥自己的那艘飞船担任先头部队。经过将近两个月的追击,看着探测显示屏上叛军巨大的飞船越来越近,帕哲罗觉得自己该睡上一觉,醒来的时候恰可以指挥一场精彩的战斗。

    很快,他就睡熟了,梦到长着四只手臂的梵天,捉住他的一条腿,抛向空中,但他并没有落下,而是在空中站住,脚下幻化出白色的地面。这时,原本空旷的四周忽然冒出了很多人和车辆,那些人正互相缠斗在一起,车辆则加速冲向正在互殴的人群,到处是血肉横飞。正当帕哲罗惊恐地看着这血腥混乱的场面时,一辆车向帕哲罗冲来,他赶紧闪开,好险,车子从他身边掠过,他竟感觉到温暖,当又一辆车子不知何故撞向他时,他终于看清,那车辆的外壳竟是用人的皮肉包着的,青筋和毛孔都清晰可见。正当他惊魂未定之时,一个大汉向他冲了过来,他慌忙闪身,并捉住大汉的一只胳膊,借着大汉的冲力往自己的侧后方一带,那大汉就跌倒了,帕哲罗出于自卫的本能,跳过去用坚硬的靴子尖使劲踢那大汉的头,然而,即使再怎么用力踢,即使已被踢得满脸鲜血,那大汉依然试图爬起来,好像根本不知道疼,也不会疲倦,当大汉最终站立起来,扑向帕哲罗的瞬间,帕哲罗绝望地从梦中惊醒。他擦了擦自己额头上冰冷的汗珠,努力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么怪诞的梦,想来想去,竟回想起他随修罗军队开进叛军控制的哈拉帕邦时看到的情景:整个哈拉帕邦空无一人,只有一个不知何时立起的巨大的梵天雕像,也许是叛军逃得仓促,这梵天的雕像只漆了一半的金身。当他抬起头看着一半金黄一半灰白的奇怪的梵天的脸时,他觉得自己打了一个寒颤。也许是那时着凉了,帕哲罗这样安慰自己。

    这时,叛军的飞船恰好进入攻击范围,帕哲罗振作精神,指挥自己的飞船对叛军的飞船进行了警告攻击,帕哲罗本以为对方会激烈地反抗,没想到叛军飞船竟停下了,并按照帕哲罗的要求打开了舱门。帕哲罗很兴奋,他亲自率队登上叛军的飞船,却没有看到归降的人群,面前狭窄的走廊中段是另一扇紧闭的门。帕哲罗派人上前敲门,门的那边无人应答,只好将门破坏。沿着走廊向船舱内走,看着周围的设施,帕哲罗心生疑窦,他发现这巨型飞船的内部结构竟与自己的飞船一样,他们很快走到了飞船的操作中心,在这里,他心中的一切疑虑都得到了证实。看着狭小的操作中心,他知道这其实是一艘与自己的飞船一样的东西。

    在操作中心,只有驾驶位上有一个人坐在转椅里,背对着帕哲罗。帕哲罗看着空空荡荡的飞船,愤怒地问:“叛军都去哪儿了?”

    转椅上背对着他的人回答道:“我就是啊!”

    虽然好多年没有联系了,帕哲罗还是立刻听出了那是谁的声音。“石扳子。”帕哲罗喃喃地说。那人转动转椅,使自己面向帕哲罗。帕哲罗看着石扳子,说道:“你为什么还跟那些首陀罗混在一起?”

    石扳子哂笑着说:“那是命中注定的,没办法,你没听说过脑后有反骨的人,久后必反吗?”

    帕哲罗轻蔑地笑了笑,说道:“你我共事了那么久,你脑后根本没有反骨,倒是很平滑。”

    “所以,我比那些有反骨的还厉害,这叫物极必反。”石扳子一脸坏笑地说。

    “少废话,其他人呢?”帕哲罗不耐烦地问。

    “什么其他人?”石扳子一脸无辜地反问道。

    “把他抓起来!”帕哲罗一声令下,两旁的士兵七手八脚地按住了石扳子,帕哲罗走上前去,抓住石扳子的衣领,逼问道:“快说,其他人呢?”

    石扳子说:“我真的不知道。”继续在脸上堆满了坏笑。帕哲罗狠狠的一拳打在石扳子的腹部,石扳子脸上的坏笑立即被扭曲的痛苦表情所代替。

    “快说,别以为我不忍杀你。”帕哲罗用手钳住石扳子的脖子。石扳子感觉过了好久,帕哲罗才把手松开。

    石扳子痛苦地咳嗽,眼泪也流了出来,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别,别杀我,我说就是了。”

    帕哲罗把石扳子押回自己的飞船审问。

    石扳子交待说:“我们的飞船已经飞出你的追击范围很久了,我这艘只是诱饵。”

    “这不可能,早在你们进入哈拉帕邦时,我们修罗军队就已经部署了对哈拉帕邦的全面监控,你们的飞船只要起飞,我们就会发现,而且会一直跟踪监视。”帕哲罗说。

    “呦呦呦,‘我们修罗军队?’叫得好亲切,听上去,好像你早就投降修罗人了。”石扳子说。

    “哼,那是大势所趋。”帕哲罗并不否认。

    “这么说,你真的背叛了黄福平?”石扳子问。

    “那又怎么样?”帕哲罗不以为然地说,“他黄福平不是也背叛了唐奉之?”

    “我真瞧不起你们这些背叛朋友的人。”石扳子义正辞严地说。

    帕哲罗沉着脸,威胁道:“不论如何,今天,你都将成为背叛朋友的人。区别只在于,是你自己主动背叛他们,还是由我来强迫你背叛他们。”

    石扳子立即求饶道:“别,别再打我了,我主动说还不行吗?你告诉我你想知道些什么?”

    “叛军的飞船在哪儿?”

    “我的那艘就是!”

    “混蛋!给我打!”

    “别,别,我那艘是假的。”

    “真的飞船呢?”

    “我真的不知道。哎,别打,别打!其实,那么大的飞船一旦起飞,在修罗星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何况地球呢?它的飞行速度又那么慢,肯定会被你们追上。”石扳子说。

    “可是,在我们的监视设备里,只显示了你的位置。”帕哲罗边说边从上衣里怀兜掏出一个方方扁扁的雕花老银烟盒,掀开,抽出一支,叼在嘴里。

    石扳子突然神秘兮兮地问:“你去过哈拉帕邦了?”

    “你问这干什么?”帕哲罗焦躁地咬着烟蒂反问道,他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成了被审问的俘虏。

    “这么说你已经看见那半张脸的梵天神像了?”石扳子更加神秘地问。

    帕哲罗感到某种超自然的恐怖,他勉强稳住心神,却忘了点烟,说道:“看到了又怎么样?”

    石扳子忽然大笑起来,自言自语道:“艾耶,真有你的!我现在可以放心说了,不用替你们这些家伙挨揍了。”

    “什么?”帕哲罗没有听懂。

    “哦,是这样,”石扳子坦承道,“我们首陀罗义军攻下哈拉帕邦,为的是得到那艘用于向其它星球移民的巨型飞船,然后用它逃到你们飞船航程之外的地方去。”

    “这我都知道。”帕哲罗不耐烦地说。

    石扳子接着说:“你们当然也知道那飞船的航速很慢,知道黄福平的军队最多还能坚持半年,而我们就算当时立即乘坐那飞船离开,在半年之内,也无法逃出你们的追击范围,因为要逃出你们的追击范围需要九个月,而你们在我们出逃半年之后再追击我们,也只需要两个月就够了。没办法,你们的飞船速度比我们的快得多。这不,我就是八个月之前出逃的,你们用了半年收拾了黄福平,用两个月追上了我,唉,要是黄福平再多坚持一个月,我就可以逃出你们的追击范围了。”

    “又不老实!你的飞船是和我的飞船一样的,只是在外面多套了一个大壳子,让我们的探测设备误以为你的飞船就是叛军的那艘巨型飞船。”帕哲罗吼道。

    “别生气,我这就要说重点了。”石扳子说,“我只是诱饵。我们首陀罗义军也知道,在攻下哈拉帕邦以后,直接用那慢悠悠的巨型飞船逃跑是不现实的,于是,我们决定在两月之内为我们的巨型飞船研究一套隐身装置。”

    “这不可能!怎么可能在两个月时间内为那么大的飞船研发出一套隐身装置?”帕哲罗说着点燃了香烟。

    “哼,”石扳子不屑地说,“我们有天才艾耶!”

    “等等,”帕哲罗说,“就算你们在两个月内研发出了隐身装置,如果我们在战胜黄福平之后,向各个方向都派出侦察飞船,抵近侦察,我们也一样可以发现你们的踪迹,之后再派军队追击即可,你们还是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所以才要我这个诱饵啊!”石扳子说,“我在你们击败黄福平之前的半年就乘坐这艘诱饵飞船出发了。如果艾耶在我出逃后两个月之内成功研发出了巨型飞船的隐身装置,就会留下一尊漆了一半金身的梵天巨像,然后,他会与义军一道乘坐那艘隐身飞船,神不知鬼不觉地向我的相反方向出逃,而你们只知道我的存在,必然会来追击我,等你们追到我时,我已经出逃了八个月了,他们也已经出逃了半年了,我刚刚问你梵天巨像的问题,就是要确认他们成功地按计划研发出了隐身装置,我说出真相也无妨了。你们现在知道了真相,立即掉过头去追艾耶他们,也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他们再有三个月就逃出你们的追击范围了,而三个月对于你们来说,只够先折返回地球,再追击到他们出逃第四个月时的位置。所以现在,大局已定,你们输了。如果你愿意,可以下令在地球待命的侦察飞船去与我相反的方向看看,也许还有机会目送他们离开,但要小心,不要被他们击毁哦!”

    “混蛋!”帕哲罗骂道,不过这次,他并没有叫人继续打石扳子,而是转身离开了审讯室。

    帕哲罗回到指挥室,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命令传令官道:“向总部汇报:目标叛军飞船为假饵,仅有一名叛军,现已被我俘获,经审讯,叛军在半年之前为巨型飞船研制成功一种先进的隐身装置,为确保在飞行过程中不过早被我侦察飞船发现,而在八个月之前即派出这艘与巨型飞船极其相似的假饵飞船吸引我们的注意力。现在,估计叛军飞船正向与我相反的方向运动,且还有三个月就将逃离我们的追击范围,建议多派侦察飞船大面积搜索,追击部队立即返程。”

    帕哲罗原本预期他们回到地球时,将得到侦察飞船发现叛军飞船的消息,然而,并没有这种消息。最让帕哲罗恐惧的是,追击部队刚刚全部降落在地球上,他们的探测装置就立即显示在当初俘虏石扳子的不远处出现了疑似巨型飞船的图像。

    帕哲罗气急败坏地再次提审了石扳子。石扳子平静地说道:“这次我肯定要挨揍了。”

    帕哲罗说:“现在,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了,根本没有隐身装置,你们只是弄了一艘普通飞船,你可以在飞行过程中控制它展开全部折叠帆板,获得与巨型飞船类似的外形。”

    石扳子说:“没错,给那么巨大的飞船弄隐身装置,太难了,别说两个月,两年也够呛,我只是用艾耶天才的名号吓唬了你们一下,其实,艾耶只是个认知神经科学方面的天才,他可不会研究隐身装置。但是,给普通飞船安装一些折叠帆板就不需要多少技术了。”

    帕哲罗说:“你驾驶那艘假饵飞船,伴随着那艘巨大的飞船一同飞行,在它的巨大身影下,你的飞船在探测装置上就完全看不见了。最重要的是,你们注意到在可能被我们追上的地方,恰巧有一颗小行星,你们就把巨型飞船降落在了那上面,然后,保持静默,而你的飞船则在这个时候展开了帆板。这个过程你们对接得天衣无缝,欺骗了我们,然后,你又用你的故事让我们返回了地球,这时巨型飞船再从小行星上继续启航,我们就真的只能目送叛军离开了。”

    “你真聪明!”石扳子夸赞道,“不过不是那一颗小行星,而是在我被你捉住三天之前路过的那一颗,我们很小心的。”

    “我早该想到的!”帕哲罗不甘心。

    石扳子笑了笑,神秘地说道:“你不可能想到的,没听说过花园路径吗?”

    帕哲罗一愣,石扳子继续解释道:“黄福平告诉我你与修罗人的全部勾当他全都不知情。怎么样?听到前一半的时候是不是有些意外?听到后面才清楚我是在开玩笑吧。这就是花园路径效应。因为你的大脑必须在巨大的时间压力下工作,所以句法分析需要的时间越少越好。你的大脑会倾向于把我刚才的话理解为‘黄福平告诉我你与修罗人的全部勾当’,但后面的‘他全都不知情’又迫使你的大脑重新评估这个句子以获得正确的意思。我和艾耶商定的计策就是利用了修罗人军令严明、好用重典的特点。修罗军队在执行任务时都有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时间压力,因此,必然被率先出现的线索诱导,进入类似‘花园路径’的思维状态。而当我看到追击的先头部队是由你指挥,我就更胸有成竹了,因为你是个背叛者,承受的压力更大,更容易陷入‘花园路径’,所以,你不可能想到我们飞船的真实去向。”

    1 《资本论》马克思,第二卷第二篇“资本周转”,第十七章“剩余价值的流通”440-44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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