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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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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大牛重新坐回矿长宝座之后,矿区发生的最引人注目的事件要数先前一直扫地的老婆罗门本德·赛特咸鱼翻身的事了。

    其实,矿上几个聪明伶俐的人早已看出了苗头。张大牛刚刚恢复矿长职务不到两天,就以本德·赛特年纪大为由减少了他一半的工作量。本德·赛特虽然老了,但是头脑依然灵活,很能领会上面的精神,工作量削减一半以后,对于剩下的那一半,他也常常敷衍了事。一开始矿区还有人看不惯,或背地议论,或当面讥讽,然而,矿区管理委员会已经解散,这样的小事张大牛是“无暇”去管的,所以,心有不满的人除了嘴上说说也实在拿他没什么法子。结果,只要大风一起,矿区里塑料袋、纸片就纷纷争先恐后旋转着飞扬起来。

    不仅如此,在本德·赛特还是婆罗门的时候,虽享受着荣华富贵,妻妾成群,却一直没有孩子,而现在,他一连做了几年的工,老婆也只剩下最丑的一个,没想到,竟然老来得子。矿上的聪明人更是纷纷祝贺起他的好运气。

    一个明媚的下午,春风得意的本德·赛特早已干完了活,却懒得回家看孩子。他坐在矿区食堂外露天楼梯的台阶上懒洋洋地晒太阳。正在这时,一辆宽大敦实的豪华轿车开进矿区,本德·赛特揉揉眼睛,出神地盯着轿车,轿车的后座门打开,一个穿着体面的人从车里出来。本德·赛特仔细一看,是一个有些跛脚的人。本德·赛特敏锐地嗅到这人身上带来的于己有利的气息。

    只听那人大声豪气地吵着:“张大牛!张大牛!没死就快点给我滚出来!”

    “来啦!来啦!”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后,张大牛喘着粗气小跑到了帕哲罗面前。

    “部长!您来啦?是来接人的?”张大牛在帕哲罗面前立正站好,笑容满面地问道。

    “什么部长不部长的,上面的正式文件还没下来呢。不许胡说!”帕哲罗嘴上这样说,脸上却挂着满意的微笑。

    “这怎么是胡说呢?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说这话时,张大牛黝黑的沧桑的脸上竟露出小孩或少女脸上才有的撒娇的笑容,“再说,这巴卢特邦我只认一个部长,就是你帕哲罗,别人来我可不认。”张大牛的脸色忽然又变得严肃了。

    “那个老家伙呢?”帕哲罗依旧满意地微笑着问道。

    “小李!”张大牛大声喊道。

    小李气喘吁吁地跑到张大牛跟前,张大牛立即命令道:“去,把本德·赛特给我叫来。”

    “这不在那儿呢吗?”小李向食堂方向指了指。

    “老赛特!来来来!”张大牛亲切地招呼着。自从张大牛重回矿区,他对本德·赛特的态度就一直很亲切,现在,简直亲切得像一家人了。

    本德·赛特看着张大牛亲切的笑容,眼前却闪现出当年张大牛把自己关进仓库时的狰狞的一瞥,然而,他还是带着谦卑的微笑慢慢走到帕哲罗和张大牛跟前。

    帕哲罗握住本德·赛特的手,说道:“你这几年受苦啦,不过,都过去了,现在,唐奉之已经死了,黄福平大人是始终惦记着你的。来吧,上车吧,我请你去外面的餐馆,改善改善伙食。”说完便转身向豪华轿车走去。

    张大牛抢先一步为帕哲罗打开车门,待帕哲罗坐好又恭敬地关上车门。关好车门后,张大牛一抬头,发现本德·赛特正对着这辆豪华轿车发呆,于是,不耐烦地喊了起来:“本德·赛特!上车啊!”

    本德·赛特有些惝恍地拉开车门。

    张大牛看着他发红的眼睛,说道:“多大岁数了,怎么一听说改善伙食就要哭似的?”

    本德·赛特默然不语,惘然地坐进车里。

    帕哲罗倒是没有催促本德·赛特,他自从坐进车子就端详着自己的手掌上已经软掉的茧子,是刚刚那次与本德·赛特的握手,让他感觉到了本德·赛特手上的硬茧子,他看着自己的手掌,眼前突然浮现出当年在矿井下、在工厂中的日子。茧子这种东西只要磨出来了,就很难消失,我保养了这么久也没能让它恢复平滑的样子,就像我那粗鄙的过去的一道永久的印记,他这样想着的时候,车子平缓地开动了。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车子在一家豪华餐厅的门外停下,帕哲罗下了车,不耐烦地看着本德·赛特费力地从车里钻出来。见贵客光临,餐厅服务员早早地拉开餐厅的门微笑着等在那里。帕哲罗和本德·赛特一前一后走进餐厅。也许是因为价格昂贵,餐厅里顾客很少。帕哲罗选定了一张位于餐厅正中的桌子,服务员殷勤地替他拉开椅子。而本德·赛特有那么一会儿在恍惚中似乎回到了婆罗门的时代,他站在那里,等着有人替自己拉开椅子,谁知那服务员伺候帕哲罗坐下以后就转身去取菜单了,连看也不看他一眼,本德·赛特低头瞧了瞧自己深蓝色的污渍斑斑的工作服,摇着头自嘲似的笑了笑,自己拉开椅子坐下了。服务员递过菜单,帕哲罗示意本德·赛特点菜,本德·赛特推辞,帕哲罗便不再客气,点了两份牛排,两碗大雁肉汤和两盘青菜,另外还要了一瓶红酒。

    等待上菜的功夫,本德·赛特问:“我知道自己罪责难逃,只要您有用得着老朽的地方,老朽一定竭尽全力,立功赎罪。”

    “都过去的事了,你就不要过于自责了。”帕哲罗用很官方的口吻说道,“我是奉黄福平大人之命来请你出山的,其实,也不需要你做什么特别的事,我们会把你的一间药厂返还给你经营,还是你的私人财产。”

    “什么?我的所有药厂和销售渠道乃至研究所不是早都收归全体瓦尔那人所有了吗?”虽有些心理准备,本德·赛特一时间也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得到这样一份大礼,他原以为能让自己不再扫地,得个安逸晚年就是最大的恩赐了。

    “给你就拿着,哪儿这么多废话?”

    “那就谢谢您了,也替我谢谢黄福平大人。”本德·赛特的脑筋飞快地转动着,他不清楚黄福平的这步棋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早已是一粒废子,现在竟重新派上用场,这已是绝处逢生,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这时,菜品陆续上齐。帕哲罗端起酒杯,斯文地与本德·赛特碰杯,抿了一小口,让红酒在舌头上打两个滚,徐徐咽下,然后说道:“这酒是提前醒好了的,味道不错,你也尝尝。今后,黄福平大人将继续对唐奉之犯下的各种错误进行纠正,只要你和我们保持同一立场,我保证你将得到更多东西。”

    这句话让本德·赛特茅塞顿开。他立即再次端起酒杯,说道:“我已是风烛残年,却能在有生之年遇到像您和黄福平大人这样的宽厚豁达之人,真是莫大的幸运。可以说,您二位就是我的重生父母……”说到这里,本德·赛特禁不住老泪纵横。

    “哎,何必如此,你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可要保重身体啊。”帕哲罗劝道,“来,先吃点牛排。”

    本德·赛特用餐巾蘸了蘸眼泪,用刀叉分解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咽下,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这是修罗人才有的牛肉啊。”

    帕哲罗微微一笑,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说道:“不愧是婆罗门,就是见多识广!现在告诉你也无妨,反正马上就要见报了,黄福平大人已正式任命吴桐刚为外交部首席部长,其实,早在几个月前,吴桐刚就已经秘密访问了修罗人,并与他们达成了诸多合作协议,这家餐厅就是修罗人和赵司廷赵太爷共同开设的。”

    这顿饭吃得很快。本德·赛特虽然竭力保持婆罗门的尊严,但是他已经太久没有吃过这样奢侈的美味了;而帕哲罗则只是吃了很少一点菜,就从上衣里怀兜摸出一个方方扁扁的小不锈钢烟盒,掀开盒盖,抽出一支,这一餐余下的大多数时候,他都笑眯眯吸着烟,品着红酒,欣赏着本德·赛特狼吞虎咽的样子。待本德·赛特风卷残云般吃光所有菜肴,帕哲罗示意本德·赛特一同上车。酒足饭饱之后,本德·赛特有些困倦,但是又不好意思在车上睡着,只好坚持睁着眼睛,看着车外向后飞奔的景色,忽然,本德·赛特发觉车子并没有按照刚才来的道路返程,而是走了一条别的岔路。

    他问帕哲罗道:“大人,咱不是回矿区吗?”

    “送你回家。”帕哲罗淡淡地回答道。

    “送我回家?”本德·赛特惶惑地重复道,颇有惊弓之鸟的意味。

    “你现在已经是制药厂的老板了,怎么还能住在矿区呢?黄福平大人不光归还给你一间药厂,还归还给你一幢别墅。”帕哲罗懒洋洋地解释道。

    “我的老婆孩子,还有家里的东西都在矿区呢。”本德·赛特还是坚持先回矿区。

    帕哲罗有些不耐烦了,说道:“娘的!谁没有老婆孩子,我家还俩小崽子呢!再说,你一个糟老头子家里,除了几件破衣服还能有什么东西?那别墅里家具、衣服、日用品一应俱全,你的家人已经有人去接了,你还回个屁的矿区!”帕哲罗傲慢粗俗的话语把本德·赛特拉回了现实。他不再说话。

    不久,车子停在一幢别墅前,本德·赛特看了看,认出了这幢别墅,这原是自己的别墅中虽小的一幢。他正慢慢挪下车,帕哲罗叫住了他,当着他的面嘱咐自己的司机,第二天一早开车把本德·赛特接到归还给他的药厂去看看。

    随后,车子开走了。

    本德·赛特目送着车子离去,自言自语道:“就是这辆车,不会错的。”他头脑中闪烁着浮出当年在湿婆谷晋升考试现场向首陀罗考生们演讲时的情景。那时,他乘坐的就是眼前这辆正离他而去的车子,只是他不知道,现在这车子的主人正是当年在他脚下聆听他演讲的那群脏兮兮的看不清容貌的首陀罗中的一个。

    本德·赛特走进别墅,发现衣服、日用品的确是一应俱全,只是都散乱地扔在地面上、沙发上和床上,就像遭了贼。他什么都没收拾,只是在床上推开一块平整的空间,躺下了,眼睛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强盗!奸贼!修罗人、老婆罗门和老刹帝利,凡是与唐奉之有仇怨的,你们都拉拢。为了对付一个死人,你们真是煞费苦心啊!想利用我?好,我就让你们利用。不过,你们拿走的东西,我迟早要让你们加倍偿还!”

    不久,本德·赛特的药厂红红火火地办起来了,而张大牛的矿区却日渐凋敝。

    随着张大牛手中矿长权力的稳固和加强,矿区里再也没有什么力量可以制衡他了,与此同时,联邦议会对于大权在握的张大牛们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时时告诫,事事叮嘱。

    于是,油滑的癞头凭借一身钻营的功夫成了张大牛跟前的红人,与癞头秉性相近且甘愿受他驱使的杂毛小弟也跟着阔了起来。杂毛小弟原本是员工利益关怀部唯一的员工,却早已不把部长摩尔加放在眼里,只专听癞头的吩咐。

    洒红节快到了,员工利益关怀部照例要给矿区全体职工分发节日福利。没人帮忙,摩尔加这个光杆部长只好自己推着地牛叉车四处奔波,当他来到仓库时,地牛上的大纸箱已空了大半。

    “分东西了!”摩尔加在仓库门口大声招呼道,等了一会儿,仓库里却没人应声。

    “分东西了!人都哪儿去了?”摩尔加再次喊道,不由自主地推着地牛往仓库里面走,谁知刚进仓库,就被一堆堆乱糟糟的物料挡住了去路,摩尔加只好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听着,还是没人应声,摩尔加慢慢调转地牛的车头准备离开了,却见一个醉醺醺的人从物料堆里晃了出来,迈着八字步,摇着两条粗壮的胳膊,右手拎着半瓶啤酒,左手攥着半截大葱。

    “醉鼠子,你怎么大白天喝上酒了?”摩尔加质问道。

    “分什么?我看看!”孙阿龙不理会摩尔加,把大葱往腋下一夹,就像鼹鼠钻进地洞似的,一头扎进地牛上的大纸箱里翻腾起来,“没一样好东西,你他娘的吃了多少回扣呀?”孙阿龙直起腰来骂道。

    “你他妈怎么说话呢?”摩尔加有点恼火了。

    “别装了,谁不知道你们这些官儿呀,拉出来站一排,隔一个枪毙一个,也许有个别冤枉的,但肯定有一群漏网的!”

    “滚蛋!你见过哪个官儿自己推个地牛送洒红节福利的?”

    “哈哈,也对,采购的肥差现在归癞头了,采买轮不上你,推地牛的力气活倒是给了你!”

    “都是为矿区嘛!分工不同而已。不管做什么,都是为联邦,为瓦尔那群众做贡献。倒是你,真应该端正工作态度了,瞧瞧这仓库,这才多长时间,怎么就从模范仓库变成‘垃圾堆’了?”摩尔加被孙阿龙戳中了痛处,实在疑心是自己无能,可为了脸面,也只好生疏地打起了官腔。

    “你都混成这德行了,还把自己当个官儿呢?你看看人家癞头,靠着成天跟在张大牛的屁股后面咋呼,就没少捞油水,还娶了隆升化工厂的“厂花”!我们天天累死累活,得到什么了,工资都干没了……”

    洒红节的晚上,矿区里空荡荡的,除了几个“窝囊废”被留下值班,其他的人都早早地下了班,跑去市中心狂欢了。厂长和各部部长自然是带头早退的,唯有摩尔加被推举出来,作为今天留守矿区的带班领导,也就是几个“窝囊废”的“魁首”。

    摩尔加在矿区里认认真真地检查了一圈,怏怏地回到自己的单人宿舍——这是矿区部长级别才有的待遇,也不开灯,一头倒在床上,睁大眼睛,凝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愁肠百结。苦难的脚步正又一次慢慢临近,连摩尔加这样迟钝的人也分明地感受到了这一点。自从当了矿区的员工利益关怀部部长,摩尔加便感觉自己胸前那枚看不见的荣誉勋章发出的毫光日渐衰微。张大牛大权独揽,矿区里小人当道,矿工们怨声载道。整个矿区人浮于事,生产几乎停滞。联邦议会不整肃张大牛们,却大批请进修罗人的企业,还给这些修罗企业免除了全部税收和社会公共费用的摊派。而像矿区这样的瓦尔那企业,除了要照章纳税,还要缴纳治安、环保、公共医疗等费用。这些修罗企业飞扬跋扈,破坏环境,苛待为他们工作的瓦尔那人,导致刑事案件和暴力示威频发,而联邦议会非但不对它们加以惩戒,反而姑息纵容,甚至拿瓦尔那企业缴纳的治安、环保、公共医疗等费用为修罗企业造成的暴力示威、环境污染、安全生产事故埋单。

    摩尔加心烦意乱,辗转反侧,却无法可想,恍惚之中,乔汉的大嘴和络腮胡子横在了摩尔加的眼前。“对,就找乔汉。”摩尔加打定了主意。

    洒红节刚过,摩尔加就来到财务部长办公室门外,门是关着的,他先没敢敲门,而是在门外徘徊。他和乔汉一直是朋友,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其实,摩尔加也知道自己是个没主意的人。在他俩还都是矿工的时候,摩尔加就一直觉着乔汉比自己高明,自己遇到事情总愿意请乔汉帮着拿主意,乔汉似乎也很享受这种高人一等的感觉。直到摩尔加比乔汉先一步进了矿区管理委员会,摩尔加才第一次感觉到乔汉对自己的影响力降低了。不过,风水轮流转,自打乔汉当上了财务部部长,摩尔加便明显感觉到实权派和虚职的差别。虽然他也是部长——员工利益关怀部的部长,与财务部长平级,但是,乔汉在摩尔加面前却有了一种威势,这让摩尔加有些害怕,连进乔汉的办公室也要犹豫再三。最终,走廊里出现的清洁工成了促使摩尔加敲门的动因——出于一个部长的面子,摩尔加敲了敲乔汉办公室的门。

    门里传来乔汉厌倦的声音——“谁呀?进来。”

    摩尔加推门进去,走到乔汉的办公桌前,见乔汉的办公桌前摆着一把椅子,迟疑了一下,终于没敢坐,只垂着两手,极恭敬地站着。乔汉见摩尔加这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先是十分满意,后又有一分不忍,于是微笑着说:“坐吧,跟我还客气。”

    摩尔加从桌边拉开椅子,局促地搭边坐下,敬畏且苦闷地看着乔汉,没敢说话。

    乔汉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子,笑着问:“有事?”

    “嗯。”摩尔加闷声道。

    “说啊?”乔汉催促道。

    “哎,矿区现在生产都基本停了,职工群众已经连续六个月没拿到一坦卡薪水,可张大牛、你、我,咱们这些人的薪水还照发不误。现在,整个矿区都在戳咱的脊梁骨啊!”

    “呵呵,人家没发薪水的还没来找我,你个按月进钱的倒来找我了?”乔汉一边玩着手中的钢笔一边揶揄道。

    “我是员工利益关怀部部长啊!职工群众有困难我总得反映啊,可张大牛又不管。”

    “对嘛,你也知道,矿区全面工作有张大牛负责,财务我负责,不管是生产还是发工资,都跟你没关系,你有得赚就得了,别拿个鸡毛当令箭,还员工利益关怀部部长……”乔汉面露骄矜之色。

    “主要我现在是里外不是人啊!”摩尔加很难堪,脸色黑中透着红,“我向张大牛反映矿工们的心声,张大牛爱搭不理;我代表矿区安抚矿工们的情绪,他们却冤枉我,说我与张大牛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再说,照这么下去,总是拿不到工资,矿工们迟早来闹你的!”

    “你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你,都对你和和气气的,现在你得做决定,是跟张大牛站在一队,还是跟那些烂泥扶不上墙的家伙们站在一队。我是想好了,我就跟着张大牛,别人爱说什么由他们说去!你呢?自己掂量吧。我一会儿还有个会,不留你了。”乔汉一脸冷峻地下了逐客令。

    摩尔加怅然地走出乔汉的办公室,一路上左思右想,最终,他在心安理得和吃饱肚子之间选择了前者,因为他觉得如果良心不安,吃饭也不香。

    他辞去了员工利益关怀部部长的职务。

    接替摩尔加的是癞头,他比摩尔加有决断,他只考虑一件事,就是如何使用张大牛赋予的权力和资源,粉饰矿区的现状,压制矿区瓦尔那群众的不满。

    在长久的煎熬以后,矿区的瓦尔那群众似乎盼到了变革的曙光。

    报纸上铺天盖地全是对各家瓦尔那企业所处困境的痛心疾首的批评和分析,分析得出的结论出奇地一致,那就是——造成目前困境的原因是企业产权不明晰。瓦尔那的各个工矿企业名义上归全体瓦尔那人所有,实际上又不归任何一个人所有,由于人类固有的对公共事务漠不关心的天性,从而导致了没有人真正在意企业的经营状况。

    既然对问题的分析已如此鞭辟入里,那么解决问题的方法自然呼之欲出。

    几个月之后,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文章又纷纷胸有成竹地给出了同样一剂灵丹妙药:“瓦尔那联邦里修罗人开设的企业经营得有多好,所有人有目共睹,我们应该像修罗人那样,把企业卖给有能力的人去经营。企业主自然最关心自己的企业。这样一来,瓦尔那企业就可以像修罗企业那样生机勃勃了。”

    三人成虎。矿区的绝大多数瓦尔那群众也开始相信矿区经营不善就是因为没人真正关心它,因此,原先集中在张大牛一个人身上的怨气现在分散到了整个矿区。连摩尔加也觉得张大牛固然是不称职的矿长,但是矿区走到今天的穷途末路,像乔汉那样自私自利的人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此时,摩尔加也有三个月没拿到薪水了。

    最后,眼见“负债累累”的矿区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张大牛挺身而出,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他先向银行贷了一笔款,给矿区职工发了最后一次薪水——两个月的工资,然后自己掏腰包,花了一坦卡买下整个矿区。而乔汉也如愿以偿,花了一百坦卡,买到了矿区商店的所有权,那是一幢二层小楼,一楼用来卖货,二楼用来住人。据传说,张大牛和乔汉都是极为大公无私的,他们花钱买下的其实都是负债。如果说整个矿区价值八千万坦卡,它的负债却有一个亿,两者想减,矿区总资产其实是负的两千万,张大牛花一坦卡买下的就是这负的二千万资产。当然,在巴卢特邦的官员们看来,也只有张大牛才有资格花一坦卡买下整个矿区,其他人是不配这样做的。

    乔汉倒是不关心张大牛用一坦卡买下矿区有没有什么不妥,他只在乎自己的商店。商店二楼有两个房间,他本希望把这两个房间都弄到手,谁知,张大牛竟把其中一间许给了癞头。乔汉曾找张大牛理论,张大牛却说,当初只应允了他商店的所有权,不包括商店二楼的住房,现在把二楼两个房间分给他一间,对于乔汉来说,已经算是多得的,况且,癞头在员工利益关怀部干得不错,这房间是他应得的。

    张大牛从矿长摇身一变成了矿主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将矿区的职工遣散,癞头和摩尔加也在被遣散之列,让癞头没料到的是,留下的几个人中竟有杂毛小弟。遣散完毕,张大牛开始从新招工,被遣散的人们也可以来回来竞聘。摩尔加因为一向老实,所以竞聘成功;癞头则彻底被排斥在矿区之外了。他先是摆出大哥的架子,接着便咒骂,再接着是恳求,然后,又是咒骂,最后是哀求,可是负责招聘事宜的杂毛小弟根本不念昔日情分,竖着眉毛鼓着眼睛不耐烦地说道:“你别让兄弟我难做,那孙阿龙从起义的时候就跟着张老板了,这次不是也没让回来,跟他比起来,你算个什么张老板最恨人背叛他了!”接着便吩咐立在左右的几个人把癞头赶出了矿区。

    就在癞头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时候,当年那个主持《晋升考试!冲!冲!冲!》的吠舍——达希尔却成了黄福平的座上宾。

    “你前些日子在报纸上发表的文章起到了很好的导向作用啊。”黄福平靠坐在自家客厅的沙发里,端着茶杯,和蔼可亲地夸奖起坐在自己对面的达希尔。

    “产权不明晰的确是我们瓦尔那企业最大的弊病,我是发自内心希望我们瓦尔那企业也能像那些修罗企业一样具有竞争力,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您当政后开诚布公地指出了唐奉之的种种施政失误,才给了我知无不言的勇气。”达希尔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你是个人才,这些年受苦了吧。”黄福平关怀道。

    “这些年,我一直在一所乡下小学教书。”达希尔回答。

    “浪费人才啊!”黄福平感叹道,“早些年,你的那档《晋升考试!冲!冲!冲!》让人印象深刻,我希望你能重新把它办起来,办好!”

    达希尔听闻,一时间感动得说不出话。

    黄福平笑了笑,说道:“不过,名字要改一下,我建议用《奋斗人生》,毕竟我们现在已经废除了种姓制。不过,激励人们为了自己的幸福而努力这一条是不会变的。”

    “我一定不负您的重托,把这节目办好!”达希尔坚决地说,同时,从座位上直挺挺地站了起来,像一根回弹的竹竿。

    “哈哈哈!”黄福平笑着抬起右手向下按了按,示意达希尔坐下,同时说道,“那节目要好好准备,但不必急着开始,因为,在这之前,我还需要你再写些文章,是关于唐奉之的,第一,要肯定他反抗婆罗门建立联邦的功劳。第二,要勇敢地指出,他在执政的后期给我们整个联邦带来了一场多么严重的劫难,譬如说,在这场劫难中,连艾耶那样著名的科学家也受到了严重的迫害,不光要下矿井干粗活,还曾经被关进仓库。这对联邦的科技文化事业造成了严重的损害,使我们的科技水平和文化发展都大大落后于修罗人。再譬如,在这场劫难中,所有人都不顾往日情谊,全民陷入互相攻伐的内战,秩序极度混乱,社会生产完全停滞,那毛里亚和陈广原本不就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吗?还有,在这场劫难中,礼崩乐坏,为联邦立下汗马功劳的起义军领袖多数遭到不公正的对待,甚至迫害。这场劫难给整个联邦造成严重的破坏和灾难,唐奉之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从任何角度来看,这场劫难都不是也不可能是社会的进步。第三,要客观地指出,唐奉之所主导的工矿企业的经营模式存在哪些问题,给联邦造成了多大的麻烦,譬如,你提过的产权不明晰的问题就可以继续提,这个问题不怕重复讲,越重复讲越深入人心,另外,还可以再引申,产权不明晰除了会导致没人真正关心企业的死活,还会导致什么呢?我看呐,还会导致企业无法做到令行禁止,赏罚分明,厂长、矿长缺乏权威。”

    黄福平停下来,看着达希尔,就像导师看着学生,达希尔立刻像个优等生,接着黄福平的话头,声情并茂地说道:“企业归全体瓦尔那人所有。这企业是你厂长的,也是整天站在我对面拧螺丝的老孙的,既然我不怕老孙,那我也不怕你厂长,你敢扣我薪水,我就敢让我老婆堵着厂子大门骂你全家,你能把我怎么样?这样的企业,该奖的不能奖,该罚的不能罚,大家的薪水也没有太大差别,这种僵化的公平是我们企业效率低下的根源。”

    “聪明!”黄福平称赞道,“就按照这个思路写,从侧面助力我们正在推行的明确企业产权的工作。写完拿来我看。”

    很快,达希尔的文章又一次引领了舆论的潮流。

    这潮流让摩尔加困惑,让石扳子愤懑,让本德·赛特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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