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阵痛
“首陀罗暴民占领了工厂区。”
这条消息令巴卢特邦议会的议员们议论纷纷。
“既没有必要,也没有可能……”一位大腹便便的议员如是评论道。
议员们这时已用过午餐,正重新回到议会大厅,开始下午的讨论,他们显然认为工厂区的首陀罗是无须用午餐的,他们怨恨又不理解那些首陀罗的起义。从工厂区逃出来的唐奉之、矿区总经理等人这时成了邦议会的焦点,议员们从他们那里了解工厂区的情况。
会议结束之后,巴卢特邦的军队开向了被“暴徒”占领的工厂区。这消息很快在工厂区传开,紧接着,从天而降的炸弹印证了先前的传言。
看着街道两旁满目疮痍的厂房,乔汉悄悄地找到摩尔加,说道:“摩尔加,你我都不是首陀罗协会的成员,却要跟着黄福平和帕哲罗他们一起胡闹,我的日杂店都经营不下去了。更重要的是,背叛婆罗门和刹帝利不仅是杀头的大罪,还是几世轮回都无法摆脱的恶业。”
摩尔加无力地说:“我不敢……”
乔汉说:“现在咱们邦的军队已经包围了工厂区,我们应该去投诚。”
此时,癞头刚刚从黑蜥的遗孀家里出来,他归还了先前分得的一件黑蜥穿过的燕尾服以及一块自己私自截留的黑蜥的怀表,还送了黑蜥的孩子一辆缺了轮子的玩具汽车。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后路。
当天深夜,乔汉和摩尔加穿上深色的衣服,偷偷地绕过起义军的警戒哨,借着月光,跑到工厂区的边界,慢慢地向巴卢特邦军队的营垒靠近,他们越是靠近,越能清楚地看到军队杀气腾腾的装甲车,因此,他们也就越是犹豫。这时候,摩尔加在对梵天的信仰与求生的本能之间摇摆不定,乔汉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只是和摩尔加一起躲在黑暗的角落里观察,乔汉其实并不在乎梵天的喜怒哀乐,他只是在等待着确认一些事情。
果然,过了半个多钟头,在惨白的月光下,有三个黑影试探着走向装甲车,他们双手举过头顶,呼喊着:“投降了!投降了!”一个军官从装甲车后面探出头,向那三个黑影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去,他们就继续慢慢地靠近,嘭的一声枪响,第一个黑影扑倒在地。乔汉的心跳骤然加速。
“我,我们回去吧?”摩尔加颤抖着低声问道。
乔汉紧咬着牙没有回答,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另外两个黑影见势不妙,转身想逃,没跑出几步,便随着嘭嘭两声响亮的枪响,脸朝下扑倒了。
乔汉的手下意识地向后方轻轻挥了挥,意思是告诉摩尔加悄悄地离开,却碰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他回头看了看,原来是摩尔加的手。摩尔加领会了乔汉的意图,但是觉得腿发软,于是蹲了下去,缓了几分钟,才重新站起身,去追赶已经走到百米开外的乔汉,此时,什么对梵天的信仰,什么因果轮回,全都在求生的本能面前化作乌有……
然而,才过了三天,乔汉便几乎为自己那天夜里表现出的睿智落下了热泪,癞头也向黑蜥的遗孀讨回了燕尾服和怀表,另外还多要了二十坦卡作为送给黑蜥孩子玩具车的折价。
不知怎的,在战场上,看上去无比强大的巴卢特邦军队竟然一触即溃,只留下了大量的装备、尸体和俘虏。
不到两个月,巴卢特邦除了首府达叉始罗之外,已全部落入首陀罗起义军之手。大部分巴卢特邦的议员已离开这里,到婆罗门的世界——城市花园投亲靠友。留在达叉始罗的大人物,只剩自愿挽救危局的唐奉之,空降至此指挥防御作战的埃贝克,以及以矿区总经理为代表的几个意图戴罪立功的经营吠舍。
埃贝克只带来了自己的警卫部队,没有带来任何真正的作战部队,因为巴卢特邦发生的起义已影响到整个瓦尔那帝国,各个邦、各个工厂区中,不堪忍受婆罗门和刹帝利暴虐统治的首陀罗不约而同地聚集起来,逮捕了负责管理他们的经营吠舍,宣布了他们的罪状,杀死了他们,也杀死了那些背叛自己种姓的为虎作伥的首陀罗。在帝国各地,上万人聚集而成的起义军,多达几百支,上千人的则不计其数,因此帝国议会根本无从抽调军队来增援达叉始罗的防御作战。况且,军队本身也并不十分可靠,因为军队的主体也是首陀罗,在平时,这些军队中的首陀罗尚且可以用稍高一些的工资加以驱使,如今天下大乱,士兵这个职业真正到了战死沙场的时候,较平均数高一些的工资显然不足以驱使这些首陀罗士兵为婆罗门和刹帝利的利益甘心赴死,当他们受到起义军阵营中的亲属的规劝时,情况更是如此。
在达叉始罗的市政厅里,埃贝克、唐奉之等人站在一块大屏幕前,看着前方传送回来的一段视频——“一个起义军的首陀罗士兵开着缴获的装甲车,在被帝国军队放弃的营地中游行,他还不能随心所欲地控制它,忽而向某个方向冲撞过去,忽而又向另一个方向冲撞过去。正午的阳光洒在士兵的头盔上,虽然被头盔的阴影遮蔽着,但还是能感受到他年青的脸庞散发的朝气与希望……”很快,画面消失了,不知是传输中的哪一环节出了问题。唐奉之的心里此时也充满了鲜活的希望:这年青的起义军像刚刚降世的天神,莽撞而急躁,虽然力大无穷,却还没学会细腻地控制自己的力量,然而,他终究是不可阻挡的。他这样想着,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奉之兄!”埃贝克冰冷的声音使唐奉之心头一颤,他镇静地转过头看着埃贝克。当他故作镇定的目光与埃贝克凌厉冷酷的目光相遇时,唐奉之明白自己经营多时的伪装已被埃贝克识破了。
“你好像很乐意看到那些首陀罗耀武扬威的样子。”埃贝克继续冷冷地说。
“哦?是吗?”唐奉之回答道。虽然心里清楚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但唐奉之还是不愿表现出丝毫的软弱。
“从黑蜥被杀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你了,他是个那样精明强干的人,管理那煤矿这么多年,怎么会轻易让那些乌合之众煽动起那么大规模的暴动?后来工厂区的治安队尚未集结就纷纷瓦解更进一步证实了我的猜测。所以,我以自己的性命作为担保,托了许多人,才让特尔大人开始调查你。从那时起,你露出马脚是迟早的事。”肥胖的矿区总经理得意地说道。
“把他带到审讯室。”埃贝克下达了命令。
“我是刹帝利,你无权处置我。”唐奉之镇定自若。
“我已经拿到了帝国议会的决议,你现在是首陀罗了,而且今后永远都是——既然你喜欢他们。”埃贝克慢条斯理地说。他的警卫一拥而上缚住唐奉之的双臂,把他推到审讯室。
审讯室在地下,阴森寒冷,也正是托了这阴冷的福,才使得这里的血腥味不那么刺鼻。埃贝克清楚唐奉之的价值,因此不打算就在这里把他杀死,不过,为了使这个桀骜不驯的人屈服,必要的酷刑是免不了的。
唐奉之在审讯室里度过了漫长的下午和夜晚,没有水和食物。
第二天,埃贝克把审讯唐奉之的光荣赐予了肥胖的矿区总经理,这位吠舍可以肆意报复唐奉之对他的 “羞辱”和“迫害”了。他也的确不辱使命,尽情地辱骂、殴打唐奉之,攥紧拳头,用尽平生的力气挥在唐奉之的脸颊上。其实,在这间审讯室里,并不缺乏刑具,他之所以不使用它们,绝非因为仁慈,只不过用自己的拳头更能体会到复仇的快感。他丢弃了平日里一刻也不肯摘下的“有教养、优雅而守秩序”的面具,享受着拳拳到肉的野蛮而爽快感觉。唐奉之则被打得头脑发晕,疼得翻肠倒肚。在拳头击打的间隙,唐奉之偶尔睁开眼睛,从高高肿起的眼睑缝隙中,看见肥胖的矿区总经理那粗糙的五官、野兽一样燃烧着的眼睛在自己面前旋转、摇晃,觉得像在梦中。
也许把他想知道的统统告诉他,梦就会醒吧,唐奉之想。然而,他还是什么都不说,因为觉得再坚持两分钟,梦也一样会醒,没必要为了这两分钟而对自己梦中的敌人屈服。长期养尊处优的生活使肥胖的矿区总经理无法胜任长时间殴打别人的工作,打了一会儿,他的心脏便突突地跳个不停,好像快要从嗓子里冲出来似的。可是,他依然坚持着,挥动血淋淋的拳头打向唐奉之的脸,这血有一些是他自己的拳头上渗出来的,但主要是从唐奉之脸上流出来的,他就这样又打了很久,然而力道却是一拳不如一拳了。现在,行刑的和受刑的都在坚持,谁也不愿退让一步。肥胖的矿区总经理觉得如果自己停止了殴打,便是输给了眼前的这个犯人;而这犯人总觉得自己还可以坚持下去,没必要屈服,况且有些地方已经麻木,疼痛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难熬了。
站在一旁配合他审讯的专业的治安队员觉得再这样打下去,被打的还未招供,打人的恐怕要先倒下去,于是弯着腰递给矿区总经理一个铜指节。矿区总经理接过铜指节,戴好,平添了勇气和力量。他狠狠地一拳打过去,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唐奉之则感到面颊被什么东西扯破了,破到了骨头,疼得他不由自主地惨叫。这惨叫刺激了矿区总经理嗜血的神经,他兴奋起来,一拳接一拳地打过去,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即便他把唐奉之的脸打成了肉泥,满脸的肉向外翻着,即便他打得唐奉之剧烈地咳嗽、呕吐,鼻涕眼泪掺着血水、脓液流下来,唐奉之依然不肯屈服。这时,唐奉之的脸像一张鬼脸,狰狞,不成人形,惨叫声也消失了,昏死过去。矿区总经理累得大汗淋漓,大口喘着粗气,他动摇了,犹豫了,既因为自己已耗尽了力气,也因为唐奉之那恐怖的血肉模糊的脸。于是,他停止了殴打,把审讯任务交给了一直站在一旁的治安队员。
夜深了,治安队员也打累了,阴森恐怖的审讯室里只剩唐奉之一个人,他发觉此时竟比受刑时更加难过。没有人殴打自己,没有了对立面,自己心中的憎恨和敌意也就不那么鲜活了。因为停止了挨打,有些伤口的麻木感消失了,代之以真实的疼痛。他的伤口早就发炎了,每一次心跳泵出的血液流过脸部和嘴里的伤口都带来剧烈的疼痛,像是被人用大锤砸在头上,因为伤口发炎,心跳比平时更快,疼痛也随之以更高的频率袭来。他的每一秒钟都很长,不知过了多久,他陷入了半昏迷半沉睡的状态。
新的一天,唐奉之被新的殴打唤醒了,有人在用铁棍揍他。突然一声响亮的折断声,他的胫骨被打断了,钻心地疼痛让唐奉之像刚刚捕获的鱼一样痉挛般地扭动着,他张开嘴,却只发出低微嘶哑的惨叫,他已精疲力竭了。又是一天无休止地殴打,唐奉之依然不肯透露半个字,到了傍晚,白天打他的人已经累了,去休息了,换了别人来打他。
那个肥胖的矿区总经理倒是一天都没出现。由于昨天殴打唐奉之太卖力了,审讯室又阴冷,他病倒了。然而,这对于唐奉之却算不得好消息,因为现在被两个专业的治安队员轮流殴打,殴打的质量更高了,他们清楚怎样以更省力的方式造成犯人更大的疼痛,却不至于让犯人死掉。没有人咒骂和恐吓,只有专业的冷酷的审问,在唐奉之便没有足以分散注意力的愤怒,只有纯粹的难熬的似乎没有尽头的疼痛。然而,唐奉之又坚持到深夜,第二拨打他的治安队员也去休息了,留下他独自一人在审讯室里。他的全身伤痕累累,不同的部位有不同的疼痛,新伤口的疼痛超过了旧伤口,因此,旧伤口便显得不那么疼了。唐奉之诧异自己居然又坚持了一天,同时觉得自己还能坚持很多天,还能忍耐很多疼痛。
就这样,又过了三天,唐奉之始终被关在黑暗冰冷的地下室,只能得到最低限度的水和食物,每天都是残酷的拷问,他觉得自己很快就将死去。
恍惚之中,他的耳边仿佛有个人温和地劝他:“何必如此?那些首陀罗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他们承受了这样的痛苦,他们知道吗?他们在意吗?他们珍惜吗?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吧,这不是懦弱,也不是屈服,而是遵循真理的行为。”
唐奉之想反驳他,却无法张一张嘴,无法吐出一个字,他只是头脑发晕地想,我总觉得自己快要受不了了,可是怎么每次都挺了过来?我从没觉得自己是个强悍的人,我甚至一直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我为什么会为了那些与我无关的首陀罗做到这个地步?是啊……那些首陀罗,他们怎么会知道我的牺牲,他们配得到我如此代价的帮助吗?他们当然不配!可是,不知为什么,我还是要帮助他们,不惜任何代价地帮助他们……不论他们怎样愚昧、自私、贪婪、卑劣,我都会一直帮助他们,不会背叛他们……至于那代价,也许不论婆罗门和刹帝利怎样打我,打破皮肉、打断筋骨、割掉头颅,对于我来说,都只是疼痛罢了……大概打我的人,是为了通过残害我的肉体而使我的灵魂恐惧,再用恐惧迫使我屈服……他们是这么打算的吧……或许肉体的疼痛永远无法成为最大的痛苦,因此我便可以忍受……又或许一个人所能忍受的痛苦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看着眼前的唐奉之,那个曾经与自己一同辩论,一同打球,一同参加舞会的唐奉之,现时对自己的劝说毫无反应,不知是没有听到,还是不愿答话——埃贝克摇了摇头,转身打算离开。
负责审讯的治安队员紧跟在埃贝克的身后,谨慎地汇报道:“我们是严格按照审讯规程执行的,让犯人经历了黑暗和饥饿的衰弱期,经历了鞭打、拷问的恐怖期(1),在恐怖期我们甚至打断了他的小腿,可是,您也看到了,他并没有进入依赖期。我从没遇到过这样的犯人,之前的所有犯人在经历过衰弱期和恐怖期之后,都会进入依赖期,他们会感到自己的命运掌握在我们的手中,其‘自我认同’会被瓦解,此时的他们无不轻易被我们征服,接受我们灌输的观点,说出我们希望知道的情报。我不知道这个犯人是怎么回事。”
“那就再加码!”埃贝克平静地命令道,说完便径直离开了审讯室,并不回头看一看在他身后弯腰恭送他的治安队员。
埃贝克离开后,负责审讯的治安队员忠实地执行了他的命令,更加残酷地折磨唐奉之。唐奉之觉得自己已经达到了极限,再也熬不住了。
忽然,他感觉整个世界旋转起来,回到了自己还是吠舍的旧时光。
那时,他还是个孩子,每年会去自家的乡间小屋消夏,为了不耽误他的学习,也为了有人陪伴,他父亲在当地雇佣了一个小他一岁的首陀罗作书童,伴他读书,那孩子时常带着唐奉之去捉蝼蛄,钓虾,还偷自家的毛豆煮给唐奉之吃,那是唐奉之迄今为止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那孩子也渴望读书,唐奉之就送了他一本小小的字典,那孩子回赠了他一枚漂亮的石头蛋,是在河边挖泥巴时发现的宝贝。
过了两年,那孩子便不在乡下了,唐奉之也没再去过那乡间小屋——长大之后才听说,当年,那片地是被某位婆罗门圈去了。
唐奉之的父亲那时正风光,老成持重,深得婆罗门主人的信任。一次不知是什么庆典活动,一些婆罗门和刹帝利在一个剧场里观看首陀罗儿童表演的节目,对于这些孩子来说,为婆罗门和刹帝利表演是一种特殊的荣誉,因为成年首陀罗很难有机会直接为婆罗门和刹帝利服务。
刚刚接了唐奉之放学的父亲也被叫到剧场里伺候,接替临时有事的同事。小小的唐奉之就在剧场宽敞的门厅里等待。小孩子都好动不好静。听着表演厅里传来欢快的音乐声,唐奉之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他试图偷偷溜进表演厅去看演出,却被维持剧场秩序的缠着头巾的治安队员逮住了。他只好百无聊赖地等在外面,小手中揉搓着那颗小小的石头蛋,这石头蛋似乎成了他的护身符,上学也不离身。
正当他看着手中的石头蛋发呆的时候,不知发生了什么,婆罗门和刹帝利纷纷争先恐后地从表演厅中跑了出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惊慌的神色,没有了平日里的庄重和优雅。此时,还有一些吠舍高喊着:“让婆罗门和刹帝利先走!让婆罗门和刹帝利先走!”唐奉之便也跟着吠舍们在婆罗门和刹帝利的身后慌慌地往外跑,此时,剧场里冒出了滚滚浓烟。
过了很久,焦急的唐奉之才看到他的父亲。父亲把他安置在一辆车里,就匆匆离开了。唐奉之忽然发觉自己口袋里的石头蛋没了,便急急忙忙离开车子,跑回剧场,混乱之中,好奇心驱使着他钻过半人高的警戒绳,跑进表演厅。唐奉之闻到刺鼻的焦糊的气味和某些别的让他恐惧的气味,看到满地倒着的孩子,在自己脚边倒着的竟是当年那个送自己石头蛋的孩子,那孩子已经长大了些,但是面容还是没怎么变,他已经僵硬的手里还拿着唐奉之送他的那本字典……
后来,唐奉之的父亲为他找了许多心理医生,做了许多次心理疏导。他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这情景,而现在,在这阴森的审讯室里,他似乎又闻到了当初那种不可名状的让他恐惧的气味,那孩子没了生气的僵硬的脸又真真切切地浮现在他的眼前。一种对人类的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在他的内心冲撞着,翻滚着;震撼着他的灵魂,带给他无法忍受的痛楚,把他推到濒临绝望的边缘(2)。就是这个!让我不知不觉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就是这个!让我皮开肉绽、打断骨头都不退缩的也是这个!让我即便被那些首陀罗误解、践踏也不后悔的还是这个!他默默地想。
时间似乎静止了,唐奉之已分不清自己身上的疼痛到底在哪一处,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几声响亮的枪声过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帕哲罗带着突击队破门而入,审讯室里的情形让这些见惯了鲜血的首陀罗战士也心头一紧。唐奉之的一只眼睛已经被打冒了,不自然地挂在眼眶外面,脸上全是血,但都已凝固,新结的痂覆盖着旧的。他发着高烧,神智不清,小腿以下是空虚的,他的双脚被人砍掉了,只做过简单的止血处理。突击队员们全力控制住自己发抖的双手,小心地把唐奉之抬出审讯室。
当唐奉之醒来时,他已经躺在达叉始罗的医院里,明媚的阳光照进病房,他活动了一下手,发现手背上插着针管,他又活动了一下脚,以为自己的脚还在,可实际上那里已经什么都没了。黄福平和帕哲罗正站在他的床前。
“欢迎回家!”帕哲罗说。
唐奉之轻轻地说:“现在,我是真正的首陀罗了!”
1 《三天明白大脑》日本早稻田大学教授,山元大辅 主编,夏敏 译 ,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生活在惟命是从之中成为一种快感,214页。
2 拟《我为什么而活着》英国 罗素——“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心,这三种纯洁而无比强烈的激情支配着我的一生。这三种激情,就像飓风一样,在深深的苦海上,肆意地把我吹来吹去,吹到濒临绝望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