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暴动
唐奉之展开矿区总经理和黑蜥呈上来的报告,在小团体人员名单一页里,帕哲罗的名字赫然在列。唐奉之心里一惊,赶紧趁夜色去矿区附近找帕哲罗。他敲开帕哲罗窝棚的门,帕哲罗走出来,警惕地打量着面前的唐奉之,没有请他进屋的意思,唐奉之也不在意这些,急急忙忙地对帕哲罗说:“师傅,你打算暗杀黑蜥的事他已经知道了,你必须要多加小心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事?”帕哲罗更加警惕地看着唐奉之,并时不时往他身后望望。
唐奉之说:“这已经不重要了,我要说的是,黑蜥已经大致知道了你们的计划,你们打算在他离开矿区回家的路上截杀他。而且他也知道这次暗杀行动除了有你参与,还有一个叫张大牛的。”
“你进来。”帕哲罗看着唐奉之的眼睛说道。
在帕哲罗局促的窝棚里,挤了五个首陀罗,他们手执尖刀、钢管和铁锤,微微起身盯着弯腰从外面进来的高大的陌生人。
“没事,自己人。他是我在温德亚邦做工时的徒弟,跟我一起干了一整年。他来报信儿说黑蜥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计划。” 帕哲罗简明扼要地解释道。
唐奉之平静地说:“我是唐奉之,刹帝利种姓,瓦尔那帝国紧急情况部部长。”话音未落,一把刀已经架在唐奉之的脖子上。
帕哲罗吃惊地看了看唐奉之,又镇定地把那只拿刀的手按了下去,说道:“先让他把话说完。”
唐奉之对帕哲罗说:“我去电子厂做工时,用的身份是假的,但名字是真的。”接着,他看了看其他几个首陀罗,说道:“你们矿上出了事故,我奉命来这里调查,暗访之时偶遇了我的师傅。后来,我又在黑蜥呈递的报告中发现了我师傅的名字,所以,我赶来告诉师傅。”
一个略有些驼背的大汉问道:“你是刹帝利,为什么跑去电子厂做工?”
唐奉之回答:“我原是吠舍种姓,两年前才晋升为刹帝利,因此既接触过首陀罗,也接触过婆罗门。我见过首陀罗的易子而食,也见过婆罗门的酒池肉林。这巨大的反差触动了我,让我十分痛苦。我不喜欢恃强凌弱,也不喜欢软弱可欺。所以,在当上紧急情况部部长之后,我借考察之名,亲自到温德亚邦工厂区,融入首陀罗,我希望在那里找到解决我心中痛苦的方法。”
“听上去像个好人,不过,你既然是紧急情况部部长,那是个挺大的官,为什么不直接惩办斜眼黑蜥。”那个略有些驼背的大汉接着问道。
“我有杀他的权力,却没有杀他的理由,尤其是为了你们。”唐奉之一点都不客气地说,“在绝大多数婆罗门和刹帝利看来,首陀罗的命一文不值,你们的补充比耕牛更容易,比机械更廉价。所以,黑蜥堵死煤洞控制火势的行为并没有错,他的错只在于没有如实上报财产损失和死亡人数,而且如果他可以不对死亡的首陀罗做出任何赔偿,又能够保证矿区继续运转,那么他便只需要承担财产损失的责任。而这样的责任,对于一个劳苦功高的忠诚的首陀罗矿长来说,还是承担得起的。”
“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是阻止我们动手吗?事到如今,就算我们收手也来不及了,我们与黑蜥已经撕破脸,我们不弄死他,他也会弄死我们。”一个黑脸男人说道。
唐奉之说:“你们如果不调整行动方案,无异于自投罗网。况且,就算你们成功杀死了黑蜥又能怎样?出了口恶气,暂时保住了性命?然后呢?自首,还是逃亡?”
帕哲罗说:“杀死黑蜥之后,我们可以逃到别的邦。”
唐奉之顺着帕哲罗的思路说下去:“逃到别的邦,成为瓦尔那帝国的通缉犯,胆战心惊地过一辈子。那时,这矿上又会出现一个新的‘黑蜥’,或者别的什么人,而你们为了生计,不得不在别的邦的什么厂或者什么矿继续给人做工,继续受着‘红蜥’或‘绿蜥’的欺压,最后,和留在这个矿上的首陀罗一样,要么死于事故,要么死于污染,要么死于有毒的食物,要么死于劣质的药品,要么死于首陀罗之间的殴斗。”
略有些驼背的大汉说道:“你刚刚才说过不喜欢‘软弱可欺’,现在,我们要硬刚他,你却泼冷水!”
唐奉之说道:“你们只想杀死眼前的黑蜥,为什么不连他身后的婆罗门和刹帝利也一起推翻?在如今的瓦尔那帝国,首陀罗十之八九都不得善终,就算那侥幸躲过各种灾祸寿终正寝的十之一二,也不过是一辈子过着猪狗一般的生活,看着自己的家人一个个惨死,或者说穷死,而自己除了哭泣着典当那点可怜的财产就别无他法,这样的日子你们还没过够吗?”
“你是个野心家,在利用我们达到你的目的!” 一个文质彬彬的白脸的人尖锐地揭露道。
“我无意隐藏我的目的,你管它叫‘野心’也无妨,我要建立一个新的没有种姓之别的联邦国家。这个国家的矿山、工厂、土地归全体瓦尔那人所有,国家的官吏由全民选举产生,这些官吏代为行使社会的管理权和企业的经营权,所有瓦尔那人都有权监督这些官吏,有权参与对社会和企业的管理,有权随时撤换不称职的官吏。官吏有义务参加生产劳动。医疗、教育、住房、养老和社会保险会作为与生俱来的权利赋予每一个瓦尔那人。”
白脸的人说道:“你要的是实现你的‘野心’,我们要的是保住我们的性命。不过,我们现在的目标是一样的,那就是干掉斜眼黑蜥!”
“福平说得对!我们现在目标一致。为了干成这事,我们可以合伙!”黑脸男人说,“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叫张大牛;那个驼背是楚拉曼;长得白的是黄福平;这位是孙阿德,他旁边的是孙阿龙。”
几天以后,在地下几百米的深处,在巷道里,在工作面,弥漫着一种异样的空气,一段歌谣在井下流传开来:
“说起头,记个仇;
首陀罗,没熬头;
地狱深,十八层;
尚有矿工垫下头。
黑蜥佞,富无忧;
斧子诚,天不佑;
苟活者,难自保;
谁知哪天祸临头。”
矿工们时常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一见到治安队员又纷纷散去。芝麻粒儿觉得十分可疑,却打探不到任何消息,于是,暗地里找到癞头,说道:“黑蜥大人对你上次的消息并不满意,那些人的刺杀计划好像是在吹牛,根本没有任何行动迹象。”
“上次我是从张大牛嘴里套出来的消息,不应该有错啊。”癞头疑惑地分辩道。
“最近井下的气氛不对,你给我打起精神,多盯着点儿,有什么情况务必第一时间告诉我!”芝麻粒儿下完这道命令,便离开了。
癞头看着芝麻粒儿远去的背影,不服气地嘟囔道:“原先狗一样的东西,现在竟使唤起我来!”
芝麻粒儿又找到十二班的班长杨腾飞,说道:“老杨,最近看紧你的手下,有什么异常动向立刻向我报告。”
杨腾飞轻蔑地看了一眼芝麻粒儿,说道:“我的手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小兔崽子,别以为有黑蜥罩着就可以在这井下立棍,这么多年,黑蜥见我都要叫一声大哥!”
芝麻粒儿碰了一鼻子灰,怏怏地走了,身后传来杨腾飞的吼声:“当了几天小队长就狂得不会做人了?告诉你,老子虽然是班长,可过的是副矿长的日子!”
吃午饭的时候,癞头故意蹲在张大牛的旁边,一边用自己右手仅剩的三根手指捏着一块面包,一边搭话道:“大牛哥,我看你们总聚在一起唠嗑,有啥好事,别忘了兄弟我呀。”
张大牛一边低着头啃煎饼一边嘟囔道:“那十九个人死得那么惨,我们这些个还暂时活着的又能指望有啥好事?”
“难道那十九个人就白白惨死了,你们就没有进一步的打算吗?”癞头问道,故意诱导张大牛。
张大牛猛地转过头,一双三角眼阴凄凄地戒备地盯住癞头的脸,反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癞头被张大牛看得有些怕,话锋一转:“我想加入你们的协会。”
张大牛疑惑不解地问道:“什么?学会?”
张大牛的态度让癞头觉得不安,一连几天,癞头虽然仍在井下四处打探,却不敢问得太多。每当看到一些矿工聚在一处讨论着什么,他就假装不经意地路过,竖起耳朵仔细地听。有时,那些人见他来了便不再讨论;有时,则只是压低声音;有那么一回,也许是争论得太激烈了,有些只言片语——“已经二十多天了……”、“再耐心等几天……”——竟飘进癞头的耳朵。虽然听不出什么头绪,癞头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再过三天,也就是那场火灾发生满一个月的时候,这矿上一定会发生大事。
夜里,黑蜥正在家中陪伴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忽然听到敲门声,如果是平日里,这敲门声并不让他紧张,但是如今的情况则另当别论。黑蜥拿起一支手枪走到门口,故作镇静地问:“谁呀?大晚上打扰大爷休息!”
门外传来怯懦的声音:“矿长大人,是我,十、十二班的癞、癞头。”
黑蜥打开门,乌黑的枪口对着门外的人,癞头一见这架势赶忙举起双手,慌慌张张地说道:“就我一个人。我有重要情况向您汇报!”
黑蜥警惕地四下张望,然后示意癞头进屋,但只让他站在门口,不许他再往里走。“芝麻粒儿怎么没来?”黑蜥狐疑地问。
“事关重大,我觉得多一个人在中间传话就多一分危险。”癞头边说边偷眼观察黑蜥的神色。
“什么事,快说!”黑蜥皱起眉头催促道。
“矿长大人,我知道他们的计划,那些井下的首陀罗的计划。” 癞头神秘地说。
黑蜥淡淡一笑,说道:“说来听听,如果你说的是我想要听的,让你进我的治安队!”
黑蜥的气魄让癞头产生一种发自内心的服从感,即便当初下令砍掉他两个手指头的人就是黑蜥,他依然心甘情愿、鞍前马后地跟着黑蜥混。癞头汇报道:“他们弄了一个首陀罗协会,我想加入,被他们拒绝了,不过,我可以感觉到,他们要在火灾发生整一个月的时候采取某种行动。”
黑蜥听罢,问道:“你指的他们是谁?”
“至少有张大牛和那个被开除的帕哲罗。”
“这我早就知道了。” 黑蜥不耐烦地说,“那个首陀罗协会是何时成立的?”
“这个么,还不清楚。”癞头回答。
“那他们有多少人?”黑蜥接着问。
“人数么,得有十几个吧……或者,二十来个?这个……您容我再调查调查。”
“那么他们打算采取什么行动呢?”
“他们很小心,不肯向我透露半点风声。”
“你他妈的,说了半天,净是些捕风捉影的东西。以后要是没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就别来烦我!滚!”
与此同时,癞头口中的“首陀罗协会”正在召开秘密会议,唐奉之、黄福平、帕哲罗、楚拉曼、张大牛、孙阿德、孙阿龙等几十名协会骨干成员正在讨论暴动的时间。
黄福平说:“我认为暴动时机的选择是暴动能否成功的关键。目前,我们的准备还不够充分,应待火灾三十日的纪念活动当天进行暴动,到那时,各方面准备都比较充分了,全体矿工的情绪也都会达到一个爆发的临界点。”
帕哲罗说:“我同意福平的看法。”
楚拉曼却说:“到那时,恐怕斜眼黑蜥那龟孙也该准备好了吧。这种事,不就是打架吗?而且是往死里打。那就是看谁先下手,看谁敢下手。斜眼黑蜥手里可有枪!如果我们不先动手,一旦被那龟孙抢了先,我们的协会可就完了!”
唐奉之说:“据我所知,近年来,整个帝国范围内首陀罗的起义此起彼伏,甚至连某些吠舍都产生了不满情绪,这意味着婆罗门和刹帝利的统治已开始动摇。暴动的基础条件已经具备。现在我们又有了首陀罗协会这个组织,把大家团结在一起。矿区总经理已经跟我汇报过,黑蜥正紧锣密鼓地准备着,要把协会一网打尽。我们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且还不得不尽早发。”
张大牛补充道:“我也一直担心,芝麻粒儿那狗腿子总在井下乱窜,闹不好,我们的事已经被他听去了。我估摸,斜眼黑蜥只是因为不知深浅,才没贸然行动。我们应该趁现在人头齐,干他娘的!”
唐奉之接着说:“经过前一阶段的交流,倒苦水儿,矿工对斜眼黑蜥的憎恨、对石斧子等死难者的同情和对未来的绝望都已形成一种强烈的共鸣。斜眼黑蜥的治安队总共二百人,有枪,但是他们分早晚两班,又分散在不同区域,其中绝大多数人都只是为了钱才加入的,死心塌地为黑蜥效命的治安队员不超过十个。而我们矿区的矿工有两千多人,愿意冒杀头的风险与我们一道暴动的有不下一百人,同情我们,愿意掩护我们的有不下五百人,持观望态度的潜在支持者就更多了,所以,只要我们有足够的决心和勇气,暴动一定可以成功。”
张大牛提议:“那么,现在举手表决,同意立即暴动的,举手!”
除了黄福平和帕哲罗之外,大多数代表都举手表示同意。
帕哲罗笑了笑,说道:“既然大家决定立即暴动。我会全力参与,不过我要保留意见,必须提醒大家,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一旦暴动失败,我们根本没机会再去尝试福平的方案了。”
黄福平说:“既然大家已经做出了决定,我也就不再提自己的方案。我只想再明确一件事,如果暴动成功了,我们控制了整个矿区,你们打算怎么做?是一不做二不休推翻整个婆罗门和刹帝利的统治,还是只要求婆罗门和刹帝利派个好一点的矿长来?”
“反都反了,谁还要婆罗门和刹帝利再来对老子吆五喝六?”张大牛说。
“那他们还不派个刽子手来把我们都杀干净?”楚拉曼说。
“与其任人奴役,何不自己封侯?”帕哲罗说。
“要干就干到底!”一些旁的人嚷嚷道。“拿命搏来的东西哪能随随便便就不要了!”又一些旁的人嚷嚷道……
虽然表面上不在意,可是,黑蜥还是辗转难眠,多年矿长的经验,使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整一个月?我得先下手为强,他想。
天不亮,黑蜥便来到矿上,看到一切都照往常的样子运转,没有什么异常。他命令夜班的治安队在换班后不许离开矿区,就地休息等待命令,并通过色芯联系到最忠诚的几名治安队员,要他们立即赶来矿区。
之后,黑蜥带着十几个治安队员耀武扬威地在矿区四处巡视,等着白班的治安队员到齐便抓捕张大牛以及所有看起来可疑的矿工。
忽然,他看到满身酒气的张大牛迎面走来,嘴里还骂着:“斜眼黑蜥……”黑蜥火冒三丈,让两旁的治安队员去捉张大牛。正当他的治安队员与张大牛扭打在一起的时候,孙阿德拿着尖刀,楚拉曼擎着大锤冲向正围殴张大牛的治安队员们。楚拉曼对准一个治安队员的后脑扬起大锤,恰在此刻,也许是那治安队员感受到了什么,竟回过头来,两人目光碰触的一霎,楚拉曼的大锤犹豫地悬在空中,没有落下,这短暂的犹豫,是怯懦,或是仁慈,楚拉曼自己也说不清,使那本该丧命于锤下的治安队员有机会跳开,并掏出枪,也许是被楚拉曼的目光打动,他手中的枪并未瞄准楚拉曼,而是对着正在用尖刀刺杀其他治安队员的孙阿德扣动了扳机,孙阿德颓然倒下,身上混合着自己的血与别的治安队员的血,或者说都是首陀罗的血。孙阿德的鲜血刺激了楚拉曼,使他从不合时宜的犹豫中回过神来,可当他再次挥起大锤的时候,黑蜥的子弹穿透了他的身体。
黑蜥看到起义者们接连倒下,仿佛自己矿长的地位又重新稳固了,他幻想着肥胖的矿区总经理重新倚重自己的感觉,脸上的横肉块块饱绽了。
忽然,黑蜥的后腰剧烈地疼痛起来。他回过头,竟看到了帕哲罗的脸——冷酷,镇静,高高的眉骨下射出两道骇人的寒光。黑蜥顿时感到一种未曾有过的恐惧与绝望。
一把匕首已经从他腰部的侧后方贯穿了他的腹部。黑蜥机械地徒劳地转过身想推开帕哲罗,帕哲罗顺势让匕首在黑蜥的腹腔里搅和了一圈才拔出来,紧接着又在他腹部的另一处捅了进去,转瞬之间,不可一世的黑蜥便挣扎着倒在地上,暗红的血浸透了外衣,几十秒后,黑蜥便不再动弹了,而帕哲罗的匕首仍在不停地刺入黑蜥的身体。
等到那些与起义者扭打在一起的治安队员回过神来,一切都结束了,他们发现,自己的上司已经不可能再给自己任何好处,自己便也再没有替他卖命的理由,于是他们放开张大牛。虽然心里面暗自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兴许有不义之嫌,可是转念一想,黑蜥平日待自己甚为苛刻,给的薪水又时常不够开销,自己竟也不打折扣地执行过他的许多命令,这样想来,自己现在的行为非但不可称为不义,简直可说是仁至义尽了;更何况自己正身处几十名愤怒矿工的包围之中,这样的行为又在仁义的基础上添加了几分果敢。至于为什么在放开张大牛之后,又交出自己手中的枪支,蹲在地上,双手抱头?那自然是出于仁爱之心,为了尽快平息事态,避免双方无谓的伤亡。
这整个过程发生得如此迅速,以至于在矿区其它地点的治安队员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几个小时以后,除了几声零星的枪响,起义者顺利地控制了整个矿区。
“我们损失了多少人?”黄福平问。
“死了三个,伤了五个。”帕哲罗说,“孙阿德死了,楚拉曼重伤,楚拉曼不该那么犹豫的。”
“有人走漏了风声。投降的治安队员向我报告了黑蜥早些时候下达的命令——夜班治安队员下班后不准离开。”黄福平说。
“不过,走漏风声的人应该不在参加最后会议的那些人里面。否则,黑蜥就不会在矿上出现。他不知道我们把暴动时间提前了。”张大牛说。
“走漏风声的人应该就是首陀罗协会里的人,否则他不可能知道我们将在近期采取行动。”帕哲罗说。
“我相信首陀罗协会里都是绝对可靠的人,他们不会故意向黑蜥泄露协会的行动计划。但是,要说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倒是很有可能的。”张大牛说。
“不管怎样,我们必须把向黑蜥传递消息的人找出来,他对我们的威胁太大了。”黄福平说。
“向黑蜥传递消息的人会是谁呢?治安队里黑蜥的心腹,或是井下与黑蜥关系不一般的人?”帕哲罗猜测道。
“现在是非常时期,必须采取非常手段。”黄福平说道。
“我们必须马上召集首陀罗协会中的骨干成员开会,确定一份嫌疑人名单!”帕哲罗说。
几十分钟之后,嫌疑人名单草拟了出来,一共二十三个人,包括与黑蜥关系密切的芝麻粒儿和杨腾飞,以及一些反抗过起义者的治安队员。这些人被捆着,在一辆运煤的卡车周围跪着,形成了一圈。在车头前方摆放着在起义中牺牲的矿工的遗体。
帕哲罗手里拎着黑蜥的头颅,爬上被众人环绕的运煤卡车。他站在车头顶上,接住张大牛抛上来的手持喇叭,对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说:“据我所知,工厂区的首陀罗死于有毒的空气、水源和食物的占了一半;剩下的人中死于劳苦的又占了一半;死于首陀罗之间的互相争斗的又占了一半;死于忧愁和忿恨的又占了一半;经过这样重重劫难活下来的幸运儿也只不过是一小撮行尸走肉罢了。这一切都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婆罗门和刹帝利造成的!人生天地之间,与其任由别人役使,朝不保夕,倒不如奋起一搏,即便死了也可名扬后世!现在,我就要出发,踏平婆罗门的世界,谁愿与我同去?”
“我!我!”黑压压的人群发出山呼海啸的隆隆声,这声音不是喊出来的,也不是吼出来的,而是从郁积在心底里的苦迫、屈辱、仇恨中炸出来的。
这爆炸的声浪瞬间粉碎了黑蜥潜在的追随者心中企盼起义失败的幻想,鼓舞了首陀罗起义者的决心和勇气,同时,也裹挟着那些本不愿冒险的人一起冲向未知的彼岸。
待人群的隆隆声减弱了一些,站在卡车下的黄福平右手向上一挥,那些被捆了跪在卡车周围的首陀罗便被人拖着爬上卡车附近的一个土坡,接着,黄福平也爬上车顶,接过帕哲罗手中的喇叭,指了指土坡,对着黑压压的人群吼道:“跪在那里的人,都是婆罗门的走狗,刹帝利的帮凶,刺探首陀罗协会起义的秘密情报,向斜眼黑蜥通风报信,不杀不足以……”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黄福平的声音淹没在黑压压的人群野兽般的咆哮中,那些跪在土坡上的人被这暴怒的野兽般的咆哮吓得肝胆俱裂,瘫软在地上。这咆哮声还未平息,便被一波更加强有力的声浪碾碎了,原来随着黄福平的一个下劈的手势,那二十三个人便被齐齐砍了头,脖腔里的鲜血四处喷射,这鲜血的腥味随着工厂区污浊的风飘散开来,以一种不易察觉的方式唤醒了那些驯顺的首陀罗灵魂深处不屈的抗争意志。这种东西本是一切人类与生俱来的,却被婆罗门的一本《梵颂》封印,而鲜血则是解开这封印的唯一手段。
此时,已经没人在意当初是谁给黑蜥传递的消息,因为所有人都确信那个传递消息的人就在这二十三个被砍了头的家伙之中。如果单单以给黑蜥传递消息的罪过论,他们显然都是冤枉的,然而,这却不能简单地称为冤案,无论芝麻粒儿还是杨腾飞都是如此。有趣的是,那个真正向黑蜥传递消息的癞头却因为积极参与了起义军肃清奸细的行动,亲手捉住了杨腾飞,而当上了起义军的小头目,手下还管了两个人。
矿区发生暴动的时候,唐奉之已潜回酒店,安稳地等待张皇失措的矿区总经理来见他。由于整个起义进行得太过顺利,矿区总经理带着工厂区总负责人慌慌张张来找唐奉之时,距离暴动的日子已过了三天,工厂区已有三分之二落入起义军手中。唐奉之与这两位吠舍商议,决计暂且将消息压住,否则,矿区总经理与工厂区总负责人都免不了牢狱之灾。两位吠舍调集了手下全部治安队意图镇压起义军。可是由于唐奉之事先送出了消息,起义军联合了整个工厂区做工的首陀罗,甚至连一些治安队员也加入了起义军的阵营,因此,那些参加镇压行动的治安队还未集结便已瓦解,这次镇压行动也随之破产。
不到一周,起义军席已席卷了整个工厂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