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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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和往正殿行去,至中途,才反应过来自己前往的是灶房的方向。
习惯了早课后去灶房给施南云熬药。
禅和抿紧唇线,不动声色地改变路线。
这一年的秋天细雨阵阵,才刚出过日光的天气转眼又一片昏暗。
禅和望着外头逐渐灰蒙蒙的天空,想起施南云单薄的身子。
前几天刚发完热,不加件衣裳会着凉吧。
禅和敛下心里躁意,强迫自己不去分神想其余的事。
他在正殿忙活了大半天,终于得以喘口气偷得半日闲。乌云笼罩着天空,风比方才更凉了,透着凛冽刺骨的气息,吹得地上落叶飞起。
好不容易镇静下来的内心又泛起涟漪,心中不安莫名加剧,突突地往外跳。
他觉得这并不是个好征兆,与其余师兄弟招待了声,便加快脚步飞奔回去。
他轻扣木门,无人回应。
心中疑虑加深,禅和推开房门直径踏入。凉风从门外趁机涌入,吹得案上佛经哗哗作响,却没见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只有一只空置的,散着淡淡药味的小碗提醒着主人已久不在房中。
天空积攒足够的黑云,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点轻拍打着屋檐,平日里原该是最安抚人心的声响,此刻落入耳中却异常让人烦躁。
禅和眉头紧锁,边想着人最有可能去何处,边转身离去。
…
白色油纸伞下,映着禅和苍白而无色的冷峻面容。
在后山找到施南云时,他有那么一刻晃神。
禅和停在几步之遥,只依稀看得见他的侧脸,青丝如旧,双眸紧闭靠着树干,残叶雨丝落满他的肩头。
握着油纸伞的手不由自主攥紧,像是在忍耐什么。就连明明寂静了三年的心脏,像是死灰复燃了般恢复痛觉,狠狠抽搐着。
他走过去,将人揽入怀中,像是想替他捂暖被风雨浸湿、吹凉的身子。
纵然知道生死有命,可真的亲身经历了才发觉自己根本没悟透。
禅和把头轻靠在怀中人的脖颈处,手上的纸伞不知何时打翻在地。雨骤然变大,原本寂静的后山只听见在风雨中依稀的哽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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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和倏地睁眼,喘着气,看着熟悉的房中摆设发愣。
他起身盘坐,额前脸上冷汗涔涔,像是在透露他此刻慌乱无措的内心。他抬手合十,默念心经平复心情。
窗外还是一片昏暗,五更未到,只依稀传来枝头鸟儿的啁啾声。
自出家后,他一向觉浅,甚少作梦,只在当初梦见过几回那个在他记忆中烙下最深印象的人。每回惊醒,他便再难以入睡。时间久了,他总会像这般坐起身来默念心经,权当是闭目养神,以静己心了。
后来,梦得少了,心也更静了,一夜还算安寝。
不知何时,啁啾声没了,四周万籁俱寂,他深刻地感受到自己内心传来的不安与焦躁,心脏处还依稀传来梦中紧缩的疼痛感。也就在此刻,他才幡然醒觉这一切久违的负面情绪全来自于那位看着病恹恹却又光彩夺目的少年。
不可否认,梦中醒来的那一瞬,他只有一种感觉:侥幸。
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庆幸这只是一场梦。
庆幸他还有能力阻止这场梦化为现实。
庆幸他还可以看到那双倒映着他身影的眸眼。
庆幸,他还不至于难堪至斯。
清醒如他,却要叫一场梦教他认清内心,着实可笑。
不…抑或是,一直以来,他不过是自蒙双眼,屡屡装睡罢了。
佛渡人人,人不渡己…
禅和心底一片了然,可笑兜转了三载余年,却也逃不过红尘俗事,断不了自身妄念。
…
待到曙光升起,禅和已恢复姿态准备去早课。
只是不同与往日,因困扰于昨夜一梦,他决定先去看看那人。
清晨的空气透着层稀薄的雾气,淡淡缭绕,带着寒意。秋天的清寒,总带着一股朦胧而忧伤的情怀。
禅和缓步走近施南云的寮房,一时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
他会怪自己吗?
会吧。
不然怎会一日不见踪影。
禅和这般想着,脚步却不止。省去敲门,他极轻地推开了房门。
却见人去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