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月光长眠
第二天下午，顾安生就被推进了手术室。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老医生问他感觉怎么样，他有力无气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挺好。
“挺好，”老医生笑了笑。可勉强扯起的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很好”
顾安生想问问他，有关捐献者的事情，但他张开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还有，任皎皎呢？
“先别说话，把药吃了好好休息，你才醒，不急。”
他点了点头，吃完药没过多久又陷入了梦中。不知什么原因，他梦到了任皎皎。和他想象中一模一样的任皎皎。
她穿着米白色的毛衣，站在沐浴着阳光的草原上，裙摆随风飘扬，温柔的眉眼，微微上扬的嘴角。
她笑着说：“顾安生，抱抱。”
和想象中的一样。
又更真实一些，他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晒足了阳光，满满充斥在鼻间。
顾安生恢复地很好，连排异现象都没怎么出现，仿佛眼角膜是另一个自己给的，三天就出了重症监护室，回到了原来的病房。
“可以下床活动活动，但不能做任何剧烈运动，这几天都是观察期，做什么都要让值班的医生护士陪着，知道了吗？”老医生絮絮叨叨地交代，顾安生已经摘了纱布，弯着眼听着。
看他那乖巧的模样，郑医生知道他想着什么，“等过了观察期再说。”
“嗯嗯！”顾安生连忙点了点头。
“哥，你和郑爷爷说什么小秘密呢，我怎么听不懂？”顾嘉乐在医院这么久，照顾他哥那是照顾得面面俱到。
“秘密当然不能告诉你。”
顾安生笑了笑，“哦，对了，这个病房的姐姐呢？”
顾嘉乐含含糊糊：“出院了。”
“嗯？”
顾安生来不及问，为什么那么突然，为什么连一个告别都没有？
“哥，我去外面写作业，你好好休息。”
顾嘉乐怕他看出什么，还没等他回答就离开了病房。
一个人跑进卫生间关了隔间的门哭。
两天后。
复检。
“感觉怎么样，哪里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有。”顾安生还在难过，为什么任皎皎出院了都不告诉他一声。
“如获新生。”
顾安生点点头，确实如获新生。看不见的这些日子里，他其实真的很崩溃，害怕自己再也看不到、害怕自己变成一个废人、害怕再也不能画画、害怕再也看不见日出日落……经历过才明白，从前习以为常的生活多么美好，多么来之不易。
一个星期之后，他度过了观察期。
“你也快出院了，今天告诉你一些事情。本来这些事情得保密，但出于一些原因，我觉得你有知情权。”老医生在某天中午走进了他的病房。
他知道，郑医生大概是要和他讲角膜捐献者的事情。
“唉，”他叹了口气，“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听到什么都不能激动，要忌大喜大悲。”
顾安生心中一阵恐慌。
他给顾安生递了一封信：“这是那个小丫头托我转交给你的，你自己看。”
“安生同学，展信安康。
我是皎皎姐姐，虽然你不肯喊一声。
其实我知道，我爸妈很早就离婚了，而且他们谁都没要我，把我留给了爷爷奶奶。
并且很快地，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过得很好。
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明明曾经那么相爱、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的两个人，怎么会到后来相看两生厌呢？
他们常年在国外是假的，其实是回归各自的家庭。
曾经我问过爷爷奶奶，他们是不是不爱我？爷爷奶奶总会说，怎么可能不爱呢，他们只是有自己的难处。
小的时候，我信以为真。
拼命学习，次次都考第一名，就为了得到他们的夸奖。
但得到的永远只是敷衍的“优秀”“长脸”。
长大些才明白，什么样的难处才能几年都不会来看一次我呢？
他们只是不爱我，甚至对于我的存在，感到难堪。因为他们可以在经历过拳脚相向的日子后各自安好，并且见面时优雅礼貌地互相问好。
可是我的存在，会让他们想起那段并不愉快的回忆，那是他们各自人生中见不得光的不堪。
我甚至都要离开了，他们也不肯多陪着我一段时间。
还好有舅舅和舅妈。
我知道，我的身体太过虚弱。那天我说想出院去看一看，其实你已经察觉到了吧？
不要难过，我的一生虽然短暂了些，但对于我来说，已经很美好了。
我有一个小妹妹，是舅舅和舅妈的女儿，和你差不多的年纪。她自小就喜欢粘着我，“皎皎姐”“皎皎姐”地喊个不停。
她是我黑暗人生中的小太阳。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和小时候的她好像呀！
其实你这个小孩其实人很好的，对吧。
顾安生，我把眼睛留给你，你替我多去看看世界。
不要难过也不要生气，要开心。
我长眠于你的双眼。
记得要去看看薰衣草花田哦！（相机留给你啦！）
顾安生，你要健健康康的。
你温柔美丽可爱的皎皎姐姐。
（让我自恋这么一次吧，嘻嘻。）”
顾嘉乐站在一旁，有些不敢看他。
“哥，对不起……”
“没关系。”
出院后很长一段时间，他总觉得，他在医院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可相机里分明留下他们的很多合照。
他爸爸妈妈又恢复了之前那种三天两头消失的日子，不同的是，时不时会有家庭医生上门给他们两兄弟检查身体。
这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顾安生心想，他又回到了学校继续未完的学业。
眼睛好了，可心脏留下一个巨大的缺口，每次跳动时都犹如利刃绞过。
次年六月的时候，他去了一趟普罗旺斯。
薰衣草确实很美，空气里弥漫着温柔的芬芳。
“你的心愿还是下辈子和阿顾青梅竹马吗？”
“我不执着于阿顾了，但我心里永远有着那个眉眼带笑的男孩。”
“那么，下辈子我们可以早一些遇见吗？”
早在呱呱落地时遇见，受欺负的小学时守护，陪你度过迷茫羞涩的初中，和你一起在高中那绿茵下的跑道上漫步。
大学时和你告白，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