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话本
[曾有修者。一名遥,一名风。
遥不可及,风鲜拘束。
一见如故知,再见比老友。
寥寥几语,可辩过万语千言。
数日相处,便胜过多年心交。
时光之力神奇,情感之能奥妙。
遥与风相识于密林烟火,谈笑于灿阳温香。而后各自分离,踏上游历之路。
再相遇,为灵乡。
异乡情展,共枕同床。
此生有挚友,不羡手足深。
一步黄叶犹似蜜,一转春花香遍街。
忽遇灵巡捕邪修,方知灵境侵恶法。
异乡遇灵难,与友共支援。
劈开冰凉宫,抛下寒透骨。
襄助灵族前辈,解下无辜灵身。
红瞳可有情,君子或有意。
而后得急令,回乡待战。
战前知叛徒,有心提防。
遥风有并肩,所向披靡。
何处需逍遥,唯留酸果。
自知身有藏异血,一朝异骨醒。
血瞳本无物,墨珠不可视。
风见白发更耗损,扑入寒崖气息奄。
气息奄奄,尽于遥怀。
一目深崖,抬眼非炎。
前有命,后是缘。
今生缘,不违命。
虽有依凭,则抹消。
遥醒,而终不能变。]
李青风将顾青云给的几个话本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怎么也想不到,看上去挺厚实的一本书,上下两册,看得人云中雾里,连插图也无,也非时兴的侠义情爱,完全背离了当下流行趋势,淹没书海真是注定结局。每页更只有零星几个大而狂的字,行列之间颇为杂乱,看不出走的什么,更像随性而起,率性而落。
李青风看完上下两册,头疼得厉害。又觉得这本狂书十分重要,定要问个清晰明了。但又恐惧。
他曾听闻,有些事,不宜知晓太多。
但,稍微一点……
顾青云对此毫无察觉,似乎又沉浸在这本狂妄潦草的话本中,长吁短叹地讲述自己的观后感——这是他的习惯。
然而,他却有意似的,避开李青风更想知晓的详细内容的解读,说得模模糊糊,很能让人走神。李青风心不在焉地听完,发现和话本内容相比,不见得丰富多少。
所以啊,就这么多点字,概括一样的东西,师兄你竟能感动到如此地步。师弟佩服佩服。
李青风直觉很重要,追问道:“师兄,这到底是个什么故事?”
“如师弟所说,就是个故事。写了两名修者的相遇到分别。应当是哪位修者写的,也很结合时事……不过,似乎不太受欢迎。”
“不受欢迎?”当然啊。还有,师兄您讲了啥?
“这话本只这一本,老板都不知道何时收进,正好被我瞧见,冥冥中还真是有缘。”
李青风翻到蓝色封面,唯一可圈可点的“修真”二字瘦骨伶仃却透着倔强,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装饰,连署名也是空的。
“顾师兄还是这么认真,看来,”李青风起身提剑,“师弟我也要更加认真才行……虽然认真的方向不太一致哈。”
“青风,你刚刚在听么?”
“努力过了,但是听不进去。不知为何,不经意间就出了神。”
“啊,是没休息好?”顾青云心挺大,“你回宗的气色很好,莫不是夜夜酣眠?”
“夜夜酣眠倒不至于,很多时候都是树上洞穴凑活着,有时候更累。不过睡眠确实多了不少。”
“青风,”顾青云拍了一下凌逍的肩膀,“真是辛苦了啊,虽然你没瘦多少……”
“的确瘦了些,阿逍、师傅和我都觉得瘦了。”
顾青云认真且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毫无发现,皱着眉头道:“瘦了……哪里?”
李青风远远看见师妹和师弟笑闹着走过来,放弃了这一话题。
“休息时间已经结束,还请多多指教。”
凌芸踩着校场围墙上的尖砖,一手握着木弓,另一手伸向后背,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
凌逍喘口气,举剑相迎,后腰和右臂各入着一支羽箭,学着他微微颤抖。
“少族长,还不错啊。目前只中了……”凌芸夸到一半忘记数目,等凌逍开口。
“三箭。”
凌芸拉满木弓,猫一样轻盈移动,未曾惊动一片尘瓦。他紧盯着警惕疲惫的凌逍,终于看中一个缺口,松开手指。
“咻——”
“被射中也没关系哦。”
来势汹汹的羽箭被利剑劈成两截,汇入遍地残破的同胞之中。
“毕竟受伤的也不是本君啊。”
凌逍提剑欲打,脚底一滑——一截羽箭滚滚前行。
袭击失败的凌逍不得不翻身躲过新来的羽箭。
“哎呀,好可惜。所以,逍儿以后要记得清理或者注意一下战场情况啊。这次是四舅给你留个面子。”
“一切皆为战场,永远不要大意。”
凌逍抽空搭话:“芸房长训练请专心。”
凌芸撇撇嘴,偏身躲过飞来的银色剑鞘:“少族长,多危险啊。”
“哦,好像掉外面去了。”
“怕什么,这个时辰不会有人随便靠近。”
“虽然但是,”凌芸蹲在墙头,又摸出一支羽箭,“少族长还请继续努力,本君定了个目标。今日,要么要让少族长中上五箭才听手,要么就练到剑断箭尽。”
“加油,只剩两箭了。”
“芸房长的目标,很少实现吧?比如今日的。”
凌芸反手摸了个空,轻巧跃下高高的围墙:“不不不,迄今为止可实现了不少呢。”
凌逍抓起手边的板斧扔过去:“哎呀,芸房长没有武器,可要小心点。”
“诶?年轻人果真很有活力。”凌芸一个鹞子翻身,躲过板斧,利落取了新的箭筒飞到高处,当即还了一箭。
“记得,这股活力要好好传递给族长和霁房长啊。不过你芸房长尚且年轻,不缺这个。”
“很快的。人老,一瞬间的事嘛。”
两人手上不停,嘴上不止,直损到日迫西山,残阳如血。
凌逍揣着五个伤口瘫倒在地,凌芸抱着木弓、背着空箭筒跳下高墙,将他搀回凛竹院。
“逍儿最近太累了,”凌芸将几个灯笼挂到屋檐下,“点几个灯笼,亮堂,也热闹。”
凌逍不自觉露出柔软的怀念神情:“院里,似乎很久之前就不曾挂灯了。”
凌芸将最后一盏灯笼挂好,象征性拍了拍手:“很久?也不过十几年啊,小鬼。”
“十几年可几乎占满了我的人生。”
“你的人生还长着呢,”凌芸用坏掉的剑鞘在他肩上点了一下,去向大开的院门,“走啦。”
“早些回去。”
凌芸刚走,凌逍就进了往常疗伤的小屋,脱掉与伤口微有黏连的里衣,清洗不久前才止住血流的伤口。
“嘶——”
最近受伤略多,不太新的还未留下疤痕褪去,新鲜的迫不及待爬上来。
“啊……好像前不久朱魂藤刚把一身伤痕消去……好丑。”
李青风刚寄来新的音信,是一只叠得不太好看的青蛙。凌逍将纸蛙和药膏布条一字摆齐,准备就绪后点了下纸蛙的脑袋,李青风的声音就从纸蛙口中传出,带着新鲜的、破开的西瓜一样的清爽气息。
只是,李青风正经的声音从纸蛙开合的嘴中穿出来,难免有些滑、可爱。
“先用哪个药来着……幸好伤全在上半身……”
诶?为什么下半身很少受伤?腿脚也很重要啊。可是如果伤了腿,在这种时候就很奇怪了吧。
“嘶!”
“阿逍,可好?
今日依旧忙碌,但较之前轻松了许多。想来以后能顺利会面。
今日,师兄提起一个话本,莫名觉得很重要。可是翻开后每页却只零星几字,讲述故事也似乎有些熟悉。
可能曾有旁观?或听过?
你要听一下故事么?
好的!未有反对即是赞成。
‘曾有修者。一名遥,一名风
……
遥醒,而终不能变。’
结局并不圆满,不过……总有种奇妙的代入感呢。
修炼时还请小心,若是受了很多伤,请尽量不要留下痕迹。
祝一切安好。”
纸蛙已然化成绵密的灰烬,坐在桌边安静等待轻风的到来。
凌逍的手僵硬地搭在药罐边沿,待了好久才缓缓收回,指尖都萦了清凉的草药香气。
“一名遥,一名风。逍遥青风多自在。”
“灵境异乡,”凌逍将莹润的药膏抹入伤处,“嘶!游断凤凰火?”
“啊。”一滴小珠砸入手臂的伤口,刺激着正在快速恢复的箭口,“疼。”
“灵境啊……灵境,有什么来着。”
“好像,”凌逍不小心将一条长长的细布打落在地,“又忘记了。”
即使他很快捡起,白色细布也已经沾上灰尘了。
大概是今晚的月光格外温暖明亮,透过纸窗点亮漫空飞舞的细尘。凌逍盯着身不由己的尘埃,竟有些发痴地站起身,晾着一身伤痕药膏打开门。
不是月亮,是屋檐挂着的一盏灯笼。果然。毕竟,月亮永远都是高高在上,幽冷凄清的。
凌逍将灯笼吹灭再挂回去,赤着上身回到卧房,当药膏被彻底吸收,才忍着痒意躺进床榻。
他心下沉闷,鲜明地感受到压在身上的、常被忽略的那块巨石。那块巨石这样玄妙,也不在意背负的凌逍的感受,只安静地、于沉睡中对他施加压力,沉沉的,试图让他弯下脊梁,趴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