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化骨
“青风？”凌逍将李青风的手抓下来，上面已经撕开了不少口子。
“怎么这么不小心？！”凌逍仔细给李青风清理伤口，李青风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即使凌逍不小心下了重力，他也只是皱一下眉头。
“好了，不要动。”凌逍将李青风的双手缠成鼓鼓的两包，才分出心神去看李青风注视的冰棺。
冰棺的棺盖是透明的，可以清晰看到里面的情形。
那是一名女子。她脸色苍白，皮肤莹润，正闭着浓密的眼睫，唇角微微上扬，身体毫无起伏，不知沉在何处的美妙梦乡，不再醒来。
凌逍只觉得她眼熟得紧，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在何处见过。好像有什么擅自模糊了他的记忆。
红鸟一改先前的活跃，静静地立在镯中，沉稳了许多，哀悼一般。
“青风，走吧？”凌逍觉得这安静的诡异的气氛实在不妥，想先带李青风远离冰棺。
李青风牢牢地跪坐在原地，凌逍从不知道他竟然有这种力气。
“你是谁……”李青风的眼中没有凌逍，没有光芒，满满当当的黑暗就要从褐色的眸中溢出来。
“谁？”
凌逍抓着李青风的臂膀，脑中黑白交错，好像有一对身影扶持前行，刺得他头疼。
“嘶——”凌逍不得不将脑袋搁到李青风的心口，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勉强让他分出一点心神。
“长风……”
——长风……
——要好好的……
女声渐弱，李青风却只能无头苍蝇一样在黑暗中打转。
不！请不要消失！
李青风心中无名的眷恋化作惶恐，只想将女声留住。
请留下来！
——远乔，你更要……
——好好的啊……
锦衣男子将正看的那页纸撕下来，道：“没意思。”
远乔伸手将桌上的摆件拉近，清雅的五官缓缓走出黑暗，像极了曾经的叶远乔，只是失了些什么。
他伸出食指，轻轻贴到唇边，而后印到那个棺材样式的摆件上，留下鲜红湿润的印记。
“好梦。”
凉风习习，头疼欲裂的凌逍得到短暂的舒适。
冰棺在风中开始颤抖，凌逍拽着李青风滚到地上，总算离它远了点。
冰棺周围的寒气更加飘忽，似有若无。一阵疾风刮过，凌逍闭上眼睛。
“咯——”
很轻很轻的声音，好像什么东西被轻轻拿起，再轻轻放下。
汹涌的寒气冻得凌逍一个哆嗦，凌逍睁开眼，发现透明的冰棺正安静地躺在地上，大量的白气从棺中喷薄而出。
李青风猛地挣脱凌逍，跌跌撞撞走向冰棺。
凌逍被掼得有些疼，但很快爬起来将李青风拽住：“你先醒醒！不要去！”
凌逍有种莫名的说不出的恐惧，他拦腰抱住李青风，狼狈地拖在后面。
白色冷气被凉风带着，迅速弥漫整个洞穴，一切都被掩盖。
“……”远乔在小小的冰棺上敲击了几下，眉头紧皱，似乎发现了什么异常。
“主子。”
“我先离开，”他不顾丝丝冷气，将冰棺摆件握入手中，“很快回来。在此之前，掩护好。”
“是。
清风不知从何处吹来，为二人撕开一条明亮的道路。
凌逍把握时机，一个手刀将李青风劈晕，扛着就跑。
他掀开冰凉的珠帘，最后一刻回头看去，发现半透明的棺中，隐约透着更白的东西。
那是什么？里面不是……
一张俏皮的脸逐渐变得清晰，还有一些破碎的没被修复好的裂痕。
木渊？
岳母大人？！
凌逍扛着李青风踏入黑暗中，两只红鸟不知从何处跳出来，低低飞着地为他们引路。
远乔悄悄离开宽阔的湖面，随意找个昏暗的小巷，将手中紧攥的冰棺打开，大量白气喷涌而出，精准将他包围。
棺旁白气汹涌，远乔自其中踏出。
他对此处的布置似乎相当熟悉，在茫茫的白气中很快行动自如，准确摸到冰棺。
“嘁，太弱了。”他瞥见棺侧鲜红的印记，语气刻薄。
“渊儿，好久不见。”远乔跪坐在棺旁，将手伸入棺中，白气骤散，在此处留出干净清白的空间。
棺中那还有事什么女子，只剩下一具套着素衣的白色骸骨。
远乔轻轻抚摸骨头，好像正抚摸着自己死去的爱人。那的确曾经是他的爱人。
“渊儿，他没碰你么？”
“好可惜。”远乔轻轻叹口气。
“但还没走远？是不是赖着他的那个小家伙碍事啦？”
“碍事的话……除掉是不是比较好？”
“我可是费了很大劲，才将你保存得如此完好。”远乔睁眼说瞎话。
“渊儿，你是不是小了些？毕竟几十年了啊。”远乔起身，在头骨上轻轻烙下一吻。
“要快些了。”
透明的棺盖被凉风托起，缓缓移到冰棺上方，将白骨罩住。
凌逍刚扛着李青风跑出黑暗，就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李青风摔在新鲜的草堆上，割出几个细长的伤口。
“唔……”李青风于飘过的清风中缓缓睁开双眼，只觉得四肢沉重，尤其是后颈，就像遭受过什么重击。
“阿逍？”李青风按着伤口爬起来，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还趴着一个人。
李青风顾不得包得严严实实的双手，急急爬过去，将那个倒霉家伙翻过来，翻出凌逍的脸来，虽然上面多了很多脏污和细小伤口。
李青风心急得厉害，强装镇定给他探脉，确定没出什么大事，才放下心来。
一种隐秘的欣慰和窃喜悄悄冒出头，让李青风更加愧疚。
他将凌逍的脑袋搬到腿上，拆掉手上的布条，忍着疼给他清理。
凉风拂动树梢。
明月勾破夜空。
凌逍刚刚跑出黑暗，还没来得及瞧一眼久违的光明，又被卷入新的熟悉的黑暗之中。
一个黑色的人影在死鱼一样趴着的凌逍周围踱步，最后停在他的头前。
凌逍见他没有离开的打算，只好硬着头皮坐起来。
“你是谁？”
黑影蹲下来，凑近“看了看”他的情况。
明明黑影没有眼，凌逍却感受到了不喜的审视，悄悄往后挪了一点。
黑影并不在意这种小事，过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坐到地上。
“你是谁？”
黑影往前伸脑袋，黑色的发丝夸张得跳起来。
凌逍虽然很不喜黑影，但已熟悉很多。甚至一个多月不见，还有一些想念。
“你是谁？”
问到第三遍，黑影终于有了回应，他伸出手，指了指凌逍。
凌逍不太理解，低头看了看，发现了一块血迹。
“这个？”
黑影没有回应，但凌逍感觉他心情不错。
“那，你是谁？”
黑影突然融化，融进不知何时漫出的水坑。
高悬的弯月变得越来越亮，似乎要凭一己之力将黑夜照成白天。
凌逍不得不闭上双眼，耳边也逐渐嘈杂。
“什么意思？”那是青风的声音，凌逍从里面听出些许愤怒和无措，大概还有一些委屈。
“李长风，怎么也活了几十年，长些记性。”若凌逍没记错，是那“魔族”的声音。不，不是魔族，是李青风的生父，叶远乔。
“啊？抛弃了我，还有什么立场？”凌逍感觉被圈着的脑袋有点紧，但不知为何他无法动弹。
“嗤。你还是一点长进也无。”
“您倒是退了不少。怎么，还不入土？要我给你找块好地方么？不过，魔族还是你比较熟悉吧？”
哇……青风，你这……
“你倒学了不少好东西。”
“怎么，先前还没见识够？哦，难道您还想落叶归根？”
“聪明点了。”
“是吗？您那边不忙吗？”
“有些。不过，先……”
“父亲。”虽然多年不曾喊出口，但没有太多的滞涩感，好像已经在心中模拟了很多很多次，破土之时，将深藏的感情也带出一点。
“所以？”
“父亲。”
仔细听去，李青风的声音有些颤抖。
“叮啷——”
“你现在知道了。”
隔了一会儿，叶远乔才有所回应：“好。但你看清楚了，以后能走多远。”
“老家伙，不用你操心。”
过不久，一根冰凉的手指覆上他的脸颊，带出一点刺痛。
凌逍缓缓睁开眼。
李青风正低着头，灿烂的阳光为他镶了一圈浅色的明亮的边。但是他却像沉在黑暗中，就要哭出来。
“醒了？”
“嗯。”
“你是不是摔了一跤，好惨的。”
“嗯。那你肯定也摔出去了。”
“是啊，然后就醒了。还以为你找不到我呢。”
“我会找到你的。就算要花些时间，你只要回头走几步，说不定就能看见我。”
“是吗？但是，我后面总是没有人的。你等我习惯一下呗。”
“自然。手还疼么？”
李青风将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已经结了淡淡的血痂：“现在有些痒了。”
“不要挠。”
“又不是小孩。”
“那你为什么不管管你脸上的伤？”
“自己清理不方便，等你呢。”
“好，”凌逍翻身坐起来，与李青风凑得更近，鼻尖近得塞不下一线光明，“要闭眼么？”
“不用。”说着，李青风扶住凌逍的肩膀，偏头吻上来。
带着阳光和青草的味道。
那是他喜爱的味道。
凌逍沉入李青风清亮的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