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木渊
夫君。
这位公子比在下还会得寸进尺。
见到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凌逍身为旁观者还能尝到丝丝缕缕的甜蜜。他望向身旁的伴侣,却发现他的表情不是那么美好。
如何形容呢?比起旁观的甜蜜,更多的是原来如此和悲伤。
李青风看了几眼就移开目光,却不向之前那样离开,只是偏着头,静静地、静静地与这对伴侣共享还算恬安的时光。
直到冷冽的月色浇上大地,青风赏了会儿月才缓步离开。
那晚月色算不得太好,但却是极富悲怆美感的。
凌逍本已勉强接受那种晕眩感,但这次似乎格外漫长,落到实感时他内里翻江倒海险些蹲下。
李青风脸色也不太好,但他的疲惫丝毫掩不住动人的精采。
“青风……慢点……”纵使清楚李青风和他不在同一处地方。
那是一座精致的竹屋,细细的雨丝略过二人,似乎要飘入屋内挂着的细雨图。
木渊坐在一个铺着绒毯的躺椅上,原本纯黑的眼眸变成了深红,澄澈干净,里面好像盛满了热血。
凌逍在此之前见过两次,好像红眸的拥有者……
“渊儿,你好像变了样子……”远乔绕着木渊仔细瞧了好几圈。
对啊,眼眸。
“啊!”远乔终于得出结论:“今日没盘头发!怎么,要夫君帮忙……”
不对!是眸子!
果不其然被糊了一巴掌。
“我知道我知道,眼睛。很漂亮的颜色啊。像血一样!”远乔笑嘻嘻靠过去,木渊小心翼翼挪了点位子,接着就被坐稳的远乔抱了个结实。
“没办法,现在不能吃,掩藏不了。”
“多大啦?可有不适?”远乔的手轻轻覆上木渊的腹部,凌逍在那里发现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
“嗯。”可能是因为怀孕,木渊沉稳很多,但凌逍敏锐感觉不止这些。
明明笑着,深处却藏了哀伤。明明在畅想未来,言语间却都是若能。
远乔拍了拍木渊的头,捧起她绸缎一样的黑发,道:“无碍。只要你没事就好。”
“你们出事,我怎能独自安好?”木渊抚着未显的孕肚,眉眼间弥漫着忧愁。
“不要贪心啊木渊儿。只要你无碍,一切都值得。”
“变得贪心,不是很正常?”
远乔挑出一束墨发,垂在木渊耳际:“正常。可重?”
木渊晃了晃头,道:“不重。”
“嗯。手脚可好?”
“不好,”木渊竟然露出一点委屈的表情,“还是肿,难道要一直肿六个月吗?”木渊掀开腿上厚厚的绒毯,露出深蓝的襦裙。
远乔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道:“记错了,是九个月。”接着帮她盖好小毯,将手伸进去,似乎正在按摩。
“好久。你为何如此熟悉?”
“见得多自然就知道了。”
“哦。”
木渊靠到椅上,长叹一声,道:“人族繁衍好难。”
“其他三族才难呢。好歹是条命,总不会容易。”
“我当初是从树里出来的,还没看看育我的树胎呢呢,就裂了。”
“啊,好可惜!”远乔夸张表示遗憾。
“唉,我的孩子应该不会这样吧?听说,难产而亡的妇人很多……”
“嗯。所以,咱不生了吧。”看起来远乔提过不止一次。
“诶?不要。”明明木渊为孩子受了不少苦,却依旧坚持。
“你看,寻常妇人单胎一个月也没这么明显,渊儿现在就手脚肿胀,如何挺得过之后的月份?”
木渊的目光似乎透过雨幕,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远乔,你知道,我一向自私的。”
“嗯。我知道。”
“所以,这就是我的选择。不过还是顺其自然,若是无意落掉,那便落掉,但若要我……那不行。”
“行嘛行嘛。”
“你前几次也这么说。”木渊抬了下脚,腿上的毯子跟着起伏。
“我们真的可以吗?”远乔再次覆上木渊的腹部。
“好好准备吧。”雨丝明明被一层风墙挡在外面,木渊的额头却沾上不少水珠,小小的,但不怎么可爱。
远乔紧紧搂住她,细密的雨珠穿过风墙,争先恐后打到他脸上。
“雨好像更大了。进去休息吧。”
“嗯。”木渊已经露出疲态。
“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几十年吧。不记得了。”远乔将木渊抱起进屋。
“这么久了啊。”木渊的双手套在远乔修长的脖颈上。
凌逍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李青风无声伫立。其实除了开始引他进来的声音,凌逍似乎再没听过他的声音。
雨势渐歇云散去。
木渊悄悄出屋,躺回铺着厚绒的躺椅,出神地盯着阶下的青草。
她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宽大的袖子层层叠叠堆下来,露出丰腴不少的小臂,左腕的玉镯闪过晦暗的光泽。
“天气真好,我们走吧。”
“嗯——去哪里?”远乔的声音从屋内清晰地传出来。
“哪里都好,不要停留。”
“要开始逃了?”
木渊轻笑一声,道:“非要挑破才开心么?”
“嗯——因为我心悦你。”
“这是什么道理?”
“因为你对我很重要嘛,不知觉就那样了。”
“以后收敛点。”
“不、行——吧——”
远乔悄悄从青色的竹门后探出半个身体:“现在就走?”
“嗯。”
青风红着眼睛,转身向前走。
夜晚的村庄如此静谧,连猪狗也沉沉酣睡。
“噔噔噔!”被惊醒的中年人小心翼翼下床,挨到门边,打开一条门缝,黑灯瞎火,但浓郁的血腥味足让他心头战战。
青风的表情很不对劲,好像要哭出来一样。
“请问这附近可有什么空屋子!”
“有!后面隔块田就是!”中年人脱口而出,那男人就抱着怀中人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道疾风。
怪!这晚呢,怎还有真君呢!
远乔抱着怀中虚弱的木渊踹开破旧的木门,只停留一会儿,地上滴滴答答就落了不少鲜红。
“渊儿,渊儿,挺住。”远乔直接将门板拆下垫到床上,尘埃蛛网一瞬间被吹得干干净净。
木渊的脸很白,衬着乌黑的发和鲜红的眼,格外醒目。
凌逍看着两人身上大大小小的血痕和木渊身下涌出的大片鲜红,轻易就明白了状况。
“远乔,你会吧?”
“会。”远乔紧紧抓着木渊的手腕,两只玉镯紧紧相依,黑色的光芒紧紧缠绕。
“不用。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
“你好好的,我们才能好好的。”
“远乔,”木渊闭上眼睛,戳破幻想,“你以为我还能活?”
远乔愣了一下,放下木渊的手腕。
“姓李吧。木子,木渊的孩子。”
“好。”木渊出神地盯着将掉不掉的房梁。
“名字呢。”
“男孩,长风,女孩,久清。李长风,李久清,如何?”
凌逍当场震住,转向李青风。青风的眼眶湿淋淋,他紧紧抿着颤抖的嘴唇,想逃走却又强迫自己留下来。
“好。”
“希望孩子不像他的父亲那样黑,风清清爽爽就好。”
“嗯。”
“还有,你不可忘记我。哪怕以后不再爱我。”
“好。”
“不甘心啊。不过,你以后不必被我束缚。几十年而已,困不住你一辈子。”
“你是唯一让我甘心受困的。”
“不错,足矣!”
“那我呢。”
“爱莫能助。”
“若有来生,记住,你夫君叫叶远乔。”远乔掀开鲜红的素色襦裙。
“那日你想给的提示就是这个吗?”
“嗯。”
“啊,真好。我们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你希望孩子是魔是人?”叶远乔紧紧盯着木渊鲜红的下颌。
“人……吧。魔,现在会被他们发现的。”
“我希望是魔。那我们就一起走。”远乔露出略带疯狂的笑脸。
“喂,这么、狼狈,不能给、外人看啊……”
中年人穿过田野时,看到一名俊俏的公子坐在晨曦中,身上糊满血,怀中还抱了个裹了红布的血娃娃。
“您好啊,昨夜多有叨扰。”公子抱着孩子跳下房顶,站在紧闭的鲜红的门前。
“无事无事。真君可要休息?”
“没,还没到那个境界,在下叶渊,”公子抱着孩子行了个礼,只浑身是血让人有些发怵,“这块地方可有人住?”
“没没,早空了。过些日子就要拆呢!”
“嗯,”叶渊颇为满意,“那我买了。老伯等会给您钱,您能帮我买下吗?最近腾不开手脚。”
“可以可以,要帮忙吗?”
“不用了。”
“这娃这么安静呢?哟,眼睛怎么红的?”
“是吗?!”叶渊似乎很惊喜,将血娃娃抱紧了仔细看,“确实有一点啊。随他娘。”
“孩他娘……”虽然门关得严实,中年人还是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面前平易近人、礼数周全的真君也给了他不少胆子。
“没事,睡了。”叶渊轻轻擦去婴孩脸上的红色,反而把婴孩惹哭了。
“不许哭!”婴孩和中年人都震了一下,不敢吭声了。
李青风浑身颤抖,向前一步,却被无形之物拦住。
“木……”
凌逍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青……”
李青风突然转身离开,凌逍急忙跟上,但这次却没有太过明显的晕眩感。
镯中红鸟无声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