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治疗
芜叶带着众人下山。因为山势陡峭，除了熟悉的芜叶，其他几人都有些小心。
地藤兜着黑褐色的泥土，搭成一级级天然的台阶，上面印着一些新鲜杂乱的脚印。
凌逍在土藤阶梯上留上鞋印，跟着跳到一块灰色粘泥的岩石上，突然感到一阵劲风，他急忙回头抵挡，正好将往前倒的李青风拦住。
“多谢多谢！”李青风道谢又轻又快，大概是嫌丢脸，想不知不觉把这件事翻过去。
“怎么？”清鸾真君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幸好这会儿的耽搁她们已经走得有些远，看不到这边的情况了。
“没什么。”凌逍高声回答，他把李青风拉上灰色岩石，灰色岩石可能没有同时承受过两名男子的重量，微微动了一下表示不满。李青风轻轻挣扎几下便任他拉手了。
“小心点。”凌逍又轻又快提醒李青风。
“幸好没有背那个包裹。不然真君问的就不是‘为什么’，而是……”
“你们怎么又滚到一起啦！”凌逍故意学清鸾真君说话，获得李青风的“重拳”一记。
李青风气势汹汹走到前面，凌逍夸张地捂着肾的位置。
李青风的靴上有些污迹，凌逍思考一番，在石上蹭了一下，几道灰渍出现在他的白靴上，比李青风明显得多。凌逍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跟上去。
若虚村虽说离无悔崖最近，但也要些脚程。
弯月如钩，刺染黄昏。四人终于赶到若虚村。
若虚村一片寂静，路边杂草枯垂，各户家门紧闭，连家犬畜禽的低叫都听不到。四人走在荒芜的土路上，一位村民都没有碰到。倒是见了不少来不及掩埋的套着皮毛布衣的糜烂肉块。肉块或大或小，裸露着黄白的骸骨，连个原型都看不出。飞来几只浑身漆黑乌鸦，哑叫盘旋，催促他们快些离开。
凌逍从未亲自见证这种景象，无论多么生动的描述多么写实的画作，都不如亲自踏入的一脚，亲自望向的一眼。
李青风的表情有些危险，那双褐色的眸子好像染上了灰色的雾霾，叫人看不清楚。
“这种死法……我不要。”
凌逍听清李青风在嘟囔什么，一个爆栗敲上去：“想什么？”
低空盘旋的乌鸦飞高了一点，可能怕他攻击它们。
“我死的话，要么直接冻住不变样子，要么把尸体烧了，要么直接消失……”李青风用一种十分认真的态度探讨这种身后事，甚至还表现出一些纠结苦恼，“冻住会化啊……果然烧比较好……但是直接消失更赞啊……你说呢，阿逍。”
“我不觉得。青风你只要好好活着就好了。直接消失……这是只有……”只有在魔族和灵族才会出现的现象。
“只有什么？”李青风偏头低下，直勾勾盯着他。
雾霾太浓，凌逍不知道他的眸子是否还会闪光：“只有什么？问本少爷做什么？本少爷绝对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凌逍伸手绕至李青风背后，抓住他的马尾就是狠狠一扯。
李青风迅速抬手固定发冠，险些让他将头发扯散。
“你是小孩……哦，你本来就是十八岁的小孩子啊。”李青风微微仰头，向下的眼珠中含着一丝不屑。
“是吗？凌公子才十八吗？”芜叶裙摆以上被包裹挡住，他们只看到包裹偏了几分，但是依旧看不到芜叶。
“嗯？芜叶姑娘对这个感兴趣？”清鸾真君正凝神观察四周，随口一问。
“嗯，有一点。没想到凌公子比芜叶还年轻呢。”
“嗯？是吗？可是芜叶姑娘你……”
“哈哈，我的话，可是有四十多年，不对，将近六十年岁吧。”
这回轮到凌逍李青风吃惊：“您似乎没有修炼？”
“没有哦。大概是师傅做的吧。”
“这种事说出来不要紧吗？”清鸾真君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包裹。
“不要紧的咯。啊，好累好累。快些吧。”
“行。”
凌逍和李青风沉默跟着两人走，清鸾真君倒是开始和芜叶搭话。
“芜叶和师傅来过若虚村几次呢？”
“最近吗，最近两次，都是跟着师傅下山看病。以前的话，倒是很少下山。”
“是吗？芜叶和师傅一直在一起？”
“嗯，最多不超过一天，不过他已经失踪两个日夜了……”
“不必担心哦，你师傅肯定平安的。”清鸾真君似乎对于此事十分肯定。
凌逍与李青风对视一眼，都不明白她如此肯定的原因。
隐约有奇怪的声音闪过，像是布料摩擦木头。
确实很奇怪啊。
几株奇异的花草和特殊石头摆成一个阵法，困着中间一个像是搭建不久的茅草屋。不断有□□哭泣从茅屋的缝隙中钻出来。
声音杂乱，凌逍猜测里面有不少人。
芜叶十分自然地踏过石块，视阵法如无物，轻松走到了茅草屋的前面。
清鸾真君抬脚凝滞了一下，不过还是跟了上去。
凌逍刚刚碰到阵法的边缘，就感到了一股强大的阻力，他对抗片刻，还是将脚收了回来，李青风也是同样的情况——只有芜叶和清鸾真君才可以进去。不，清鸾真君应该也被拒绝了，只是她强大到无视了阵法的力量。
“青风，凌公子，你们在阵法外守着，不要让其他人接近。”清鸾真君很清楚他们的特殊情况，直接让他们守在外面。
“那，辛苦两位恩人啦。”芜叶很可能不知道这个阵法拒绝他们的进入。
“吱呀——”□□哭泣陡然清晰，还夹有一丝药草香气，凌逍穿过清鸾真君高大的身影，在缝隙中勉强瞥见了里面的景象。
数十人躺在铺着厚草的地上，旁边摆着一些啃过的干粮和开盖的水壶。他们形容算不得整洁，衣服上或多或少都洇着血色，口中不断发出□□，房梁上垂着一种他认不出的植物，四周墙壁都涂满了黑色的药，草药香气应该就是墙壁散发出的。
清鸾真君弯腰进了草屋，从大开的简陋木门，他们看到芜叶将背上的的包裹放下来，直接压扁一处厚实的草垫。
芜叶跪坐到一位村民身边，说着什么，声音很轻，凌逍零碎地听到了“酒壶”、“药丸”、“舌下”“熬药”这几个词，接着清鸾真君从包裹中翻出两个酒壶大小的瓷瓶打开，两人一人一壶，取出黑色药丸依次塞到几十位村民的口中。
芜叶还紧密观察安静下来的村民的反应，清鸾真君从包裹中搬出一摞盒子走到外面，放到阵法之外。
熬药的器具就在茅屋外面，清鸾真君过去将火炉、瓦罐、水桶之类搬到凌逍和李青风的身边，道：“青风会熬药的。凌公子会吗？”
“在下没有熬过。”凌逍有种给人添麻烦的感觉。
“无碍无碍，”清鸾真君将药方交给青风，“不难，青风可以教。照着方子，青风有问题吗？”
李青风很快将药方扫一遍，道：“没问题。”
“嗯。加油。”刚说完，清鸾真君就弯腰进茅草屋帮忙了。
李青风将所有匣子打开，里面挨挨挤挤放了不少清洗过的药材，他一一辨认，照着药方的顺序和药量，熟练地往里面放药倒水，盖上盖子。凌逍按照李青风的指示生火、控制火焰。两人蹲在小小的火炉面前看清鸾真君和芜叶在里面忙活。
村民明显与芜叶并不熟悉，可能还有一些嫌隙，醒来后与她交流时的尴尬别扭不自在的氛围让火源旁的二人都想打冷战。
李青风目光全在那张药方上，越看越入迷。
“青风，药方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哦。就是，这个字，越看越熟悉。”
“嗯？”凌逍很想凑过去看看，但是煎药马虎不得，只能暂时好奇着。
“好像很久之前见过。不过只是‘好像’、‘觉得’熟悉，完全没有这类的记忆……难道我失忆过？”
“不会吧？”
“是说失忆吗？这个确实没有印象，我的记忆很流畅哦，就是幼年……啊，”李青风突然转移话题，“注意哦，过一会儿就要转文火了。”
“啊，哦。”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李青风才让转文火。
李青风抓着药方，眼神明显放空了，不知道陷进哪段模糊不可寻回的记忆中。
幼年？
果然很奇怪。
有几只乌鸦从茅草屋上方飞过，没一会又飞回来，睁着鲜红的眼睛盘旋、冲刺，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挡着，始终无法突破某个看不见的墙壁。
“好难闻。”一般熬药，的确会有一种浓郁的药味，但这贴药熬着却十分清新，像是山间清溪冷泉。凌逍知道李青风说“难闻”的是什么，那几只乌鸦，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腐烂和死亡的气息。
“那不是正常的乌鸦吧？那只，好像在掉什么……肠子？”
“肠子？呜哇……还好我看不到。”
李青风不甘心，站起身作远目状，绘声绘色地向他转述：“阿逍，你见过肠子吧？虽然有点远不过勉强可以看清哦。有只乌鸦肚子破开一个洞，黑黑红红看不清，但是有肠子漏出来挂在肚皮上，绿色的哦……”
“风哥哥，你看这药怎么样了呀？”凌逍故意恶心回去。
李青风安静了，默默蹲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