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回
没有风。
李青风的身体很快变冷。凌逍感觉自己抱着一块柔软的冰。
他有些迟钝地意识到，这个魔族外貌的人的的确确是青风，而青风不知为什么的的确确死了。
他双目发直，面向前方一棵突兀的绿树。树后好像有个人影。
要把他带回去……不行，他这副样子……把他的同门叫下来吧。
凌逍双眼发酸，他抱着银发的李青风，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仿佛被卷进幽深的漩涡，凌逍在闭眼的那刻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晕眩感，有凛冽的寒风切割他的身体，掠过他的双眼。
渺小在广阔中终将迷失。
终于暴风停止，凌逍察觉到怀中之物明显缩小粗糙却不再冰冷，他睁开眼，入目是带着阴影的棕褐色树皮。
怎么回事！
凌逍一个激灵爬起来，发现自己正藏在一棵树上，远处隐约有什么寻人的声音。
凌逍甩甩脑袋，那声音清晰起来。
“少族长！少族长！”
“凌逍！”
凌逍悄悄探头出去，下面是他还算熟悉的场景：目光所及之处，横七竖八躺着不少或红衣或深色衣衫的修者——浅色衣服都被鲜血染红了。让他觉得熟悉的并不是这堆修者，而是他们腰间挂的牌子。虽然隔得有些远看不真切，但是牌上鲜红的“炎非洞”还是记得。
凌逍跳下树，仔细观察周围。
不论是地上送命的还是重伤的，不论是近处的大树还是远处的呼唤，都与记忆之中并无不同。
这是族里给他的任务，剿灭驻在乾沐山炎非洞的邪修。当然他成功了，并且顺利突破，就是受了些伤——说起来他这目前还算短暂的一生，不论扬名还是突破，都跟“洞”脱不了关系：扬名修罗洞，入虚炎非洞。不过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凌逍一手捂着腰腹部温热的伤口，靠树找了块落脚地方，仔细端详自己十八岁的手掌。
凌氏家族是两宗三族之一，藏书丰富。他曾私下看过一本闲书，讲了几个重生轮回之事。毕竟那本闲书被列在“禁书”之中，应该还是真实的。那本书此次应该被他带出来了……在哪里来着？
应该是重生吧？凌逍对于这类事情的接受度异常高——不如说他自己就是个异类，十岁扬名的“疯子”，听说后来冒出个和他齐名的修者，“凌疯李剑”？李青风……
那么问题来了，凌逍强硬转移思绪，他为何重生……他并未有过重生的想法，即使看了那本闲书，也只是惊奇感慨而已。
他的人生不需要后悔。
天空阴沉，灰色的云絮聚在一起。像极了李青风银灰色的长发。
凌逍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他觉得不爽，信脚踢了一个邪修，正好将一块铁牌踢起来，鲜红的“炎非洞”在他面前跳跃。李青风的右瞳，红色是很澄澈的。像白雪兔鲜红的眼。
他们还没到吗？
凌逍抬头就是李青风银灰的长发，低头就想起李青风澄澈的红瞳，挡住眼，黑色就是李青风幽幽的左瞳。
大概，重生前最后一眼的总是比较特别？
不过只是猜测，没有过类似的经历啊——
啊，他们还没到吗。
有点痛啊，很痛啊，特别痛啊。
凌芸终于带着族人找到他。
他四舅仰望笔直站在树旁捂着腰子的外甥，道：“受伤了？感觉如何？”
“没什么感觉，走吧。”
最后凌芸押着凌逍，让随行的医师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才离开炎非洞。
回到客栈，凌芸帮他给族中回复。他清理好伤口后就以“疗伤”为借口闭门不出。
他仰躺在榻，小心翼翼举起双臂枕在脑后，不可避免牵扯到腰上的伤口。
“嘶！”
凌逍将腿曲起来缓解痛感。
所以为什么呢？重生？这个是违反规则秩序的吧。
还有青风……那明明是魔族的……难道……
凌逍将放在枕边的袖珍小箱捞过来，打开搭扣，闭眼搜寻一番，一本漆黑的书就被箱子“吐出来”。漆黑的书没有名称，打开也是一片空白——这正是凌氏家族收藏的禁书之一，虽然凌逍统一称呼他看过的非修炼典籍为闲书，包括这本暗藏“重生”的书册。
他将书翻开，抵在额头，沉入书内，虽然外表看上去就是个看书睡着的少年。
他匆匆扫过去，和前生——姑且称为前生，内容一致，只是，后面似乎多了几张“纸”，目前在他看来还是一片空白。
这么说，在下也要录入名册了？
凌逍将闲书放回袖珍小箱，闭眼准备修养。
街上声音嘈杂，客栈的隔音还算不错，但对于听觉灵敏的修者明显是不够的。这是邪修地界下普通小镇，简单来说，仰靠邪修庇护的“普通人类”，这是云洲所有典籍不约而同给出的称呼，不得伤害普通人类，这也是云洲默认的规则。
凌逍现在有些躁动，无法安静下来。像是有什么熟悉的声音掺杂在街巷的热闹中呼唤他。就像刚刚一声“师傅。”，听来很无奈，大概是什么不靠谱的师傅为难徒弟吧。
柿子饼？
凌逍想起白糖饼，可惜，买给他和青风两个人吃的，最后两个人都没吃到。
凌逍缓缓起身，打开小窗，面对着青色的混浊河水发呆。一艘装饰简朴的小船悠悠漂过，水波荡漾。
“过吗！”
“过！”
凌逍小心钻出窗口，在墙上借力一跃，轻盈落到缓缓靠近的小船上。小船推开一串涟漪。
艄公看见他，并没有惊讶于他轻盈且不似“普通人类”的身手，只是稳稳撑着杆，漫不经心道：“客官拿什么抵船费？”
“祥云客栈的芦笋酥糕。”
“您要到对面的话足够。”
“就到对面。”
“那您站稳了，也可以坐那儿歇歇。”
“多谢。不必。”
凌逍从河边的台阶慢悠悠走上来，装作无意蹭一下伤口的位置，先前有些疼痛，不过应该没有开裂。
凌逍小心在街上游荡。
一名身姿高挑的女性与他擦肩而过，凌逍感慨于这位女子几乎比肩隋义君的身高。
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闪进一家飘香的店铺。
凌逍走到前面，仰头看了一下招牌：涯风堂。不错，此名甚和我意。
凌逍决定进去瞧瞧。
不大的铺子陈列了各式各样的饼食，凌逍从未一次性见识这么多的饼食，视线完全被吸引住，不知从何挑起。
太阳饼，太谷饼，杏仁饼，老婆饼，柿子饼……
凌逍一路看过去，最后定在“红糖酥饼”上。他伸手指过去。
“掌柜的，柿子饼和红糖酥饼……”
凌逍顿住，他一卡一卡地将头转过去，看见一张熟悉的侧脸。
那人察觉到他的视线，瞧了一眼，大概是发现不认识，点了个头就转过去。
那人比他高一些，棱角分明，清爽俊逸，双眼偏细长，褐色眼珠，暗色的凤尾微微上挑，看着柔软的嘴唇是浅淡的粉，是三月桃花瓣的颜色。
“师傅，您要什么？”男子没有回头，凌逍已经能感受到身后的威压。
“啊，那个，就是那个。”女子的声音听着就有些散漫。
“您能说清楚吗？您可以吧？”男子回头，凌逍悄悄偏头，余光里女子刚咬上一个油亮的生煎包，晶亮的汤汁溢出来，褐色的底部正对着二人。
“……就是那个，红豆馅的绿豆饼，要酥的，满地掉渣的那种。”女子咽下口中的食物，如此回答。
“师傅，没有那种绿豆饼。”
“啊，那个无所谓，反正是给你师伯带的。”
“会坏的师傅，就算不坏我们回去也不新鲜了。”
“正好咯。”女子很快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妙的话，收好生煎包，擦干净嘴唇，义正言辞：“没办法你师伯就爱吃这种不新鲜的。”
“我不信。”
“信师傅。”
“您刚刚背着我去买生煎包了。”
“你买的什么，给我也来份。你师伯的就回来再买。”
“好。”男子回头再买了一份红糖酥饼，转身离开。
“生煎包。”两人离去。
凌逍愣在原地，不自觉露出欣慰的笑容，像是陷入了什么愉快的回忆中。一句“生煎包”将他惊醒。
“掌柜，来点红糖酥饼。”
那个生煎包看上去不错。
凌逍向掌柜问了好一会儿生煎包的铺子，按照老板认真简略过的路线，终于找到卖生煎的摊贩。
摊贩前面等的人不算多，凌逍走过去，诧异地看向提着纸袋男子，像是再说：“好巧。”
男子愣愣地点了下头，跟着身边的高个女子离开了。
不愧是传说中能与隋义君相提并论的真君。凌逍不用仔细去找，轻易可以看到清鸾真君鹤立的背影。
凌逍买几个生煎，站在旁边吃完。勉强突破忽然围上生煎摊的人墙，清鸾真君和男子早已不见踪影。
凌逍并不在意，护着伤口四处闲逛。
如果……我会顺应。
凌逍走过一个街口，看到了红彤彤的糖葫芦。他走上去，摸上一串鲜艳的糖葫芦。他并没有摸到糖葫芦，他先触碰到了一只手。
那是李青风的手，温温的，有些凉。
他偏头，褐色的眼中投出几分惊讶。
他说：“好巧。”
“是啊，好巧。”
——“再见。”
果然，我们再次见面了。
我会顺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