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107章
闻言,谢晀眉目不动,“却是不知,我何时同你有过私仇?你我驻军不同,平日里并不常见,如今我为帅,你为将,更是要听我号令行事。且不说我擒了范风是有证据在手,单说一个军令如山,你敢不从?”
“既如此,我为何会同你有私仇?若有私仇,为何要擒了范风而不是直接擒了你?”
郭德气得面庞涨红,周围人的眼神从他身上扫过,看笑话一样。他咬牙怒道:“那你私扣范风又是何故?他往日不说功勋赫赫,也是为秦王为大临鞠躬尽瘁的忠臣良将,你这毛头小子如此行事,怎堪配掌军之位!”
“原来如此。”
谢晀叹了一声:“郭将军是觉得我年纪轻轻行事鲁莽浮躁,不配统帅三军?唔……那郭将军觉得谁合适呢?你?”
燕南熙垂眸敛笑,暗自觉得这人当真是不给人留面子,他说“你”的时候尾音上挑,言语间轻嘲怠慢之意显露无遗。
果真,郭德被戳中了心中隐秘,更为羞恼,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这人原先能仅次于严明泰之下,与陈邺等大将并称,怎么这么不经刺激?
燕南熙心下纳罕,转头瞥见严明泰端肃着脸,眸光中盛满不悦,沉沉盯着郭德。
细究起来,严明泰之于郭德,是有一分知遇之恩的。可郭德近来的行事,实在是叫人不知道该如何评判。
谢晀不等他反驳,决然开口:“今日诸位都在,便一同做个见证,理理这桩案子,可是我公报私仇、有意为难了。”
说完命人去请典仓吏罗远与范风等人前来。
听到“罗远”这两个字的时候,郭德额角轻微地抽搐了下。燕南熙坐的位置好,将他神情收入眼中,自然没有错过这个小细节。
范风被五花大绑地带了进来,跪在正中间,他瞧见立在一旁的郭德时,瞳孔剧烈地一缩。
罗远稍后才至,手中捧着厚厚的账本。得了谢晀首肯后,边翻账本边将近来军中对不上的开支一一点出。
“其中粟米等粮食共计少了八千石,棉衣三千件,兵戈一千余。除此之外,郭将军营中兵械损耗是其余将军营下的两倍。”
八千石粮食啊,俭省些够四万兵士一旬的口粮了。
郭德额角鼓了鼓,怒声道:“军中皆有目共睹,那一次我营下将士不是冲在最前头,兵械损耗大些不是很正常么?”
谢晀含笑询问:“照郭将军这兵械损耗的速度,几个月来足够你麾下将士全部换了一遍兵器了吧?”
郭德不愿回答。
罗远应声接上:“回齐将军,照理说是这样的。”
“那为何我年后初来靖边时便见郭将军麾下士兵用的木仓尖有了缺口,前几日见却仍是那一柄木仓,不但有了缺口,且还卷了刃?”
郭德紧抿着嘴角,话语似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应当是那小兵爱惜旧物,不舍得丢弃罢了。”
谢晀轻轻一笑,命人将那小兵带上来。
小兵第一次见这种阵仗,不由有些许惶恐:“不知将军唤属下来,所为何事?”
严明泰先安抚他的情绪,又指了他手中卷了刃的长木仓,问他:“你这为何还是不换?都卷刃了,若是两军交战时被鲜卑士兵一刀劈上来,恐怕无法抵挡。”
小兵没瞧见他家郭将军难看至极的脸色,憨憨一笑:“郭将军说了,如今诸位将军都在为粮草一事忧心烦恼,我等不便因这等小事惹得将军为难,旧的兵器将就将就也能用,何必非要用新的呢。再说,等过段时间实在不能用了,他亲自去求齐将军给我们批了新的兵器来。如今大家都不容易,还得相互体谅才是。”
严明泰乜了郭德一眼,神色冰冷至极。
转而又温声问向小兵:“前几日军中补给到了,如今吃的用的可有短缺?”
那小兵连连摆手,挠了挠耳畔碎发,极满足地说道:“吃得好着呢!大前天我们一人分了一块肉呢!可有小半年未曾开过荤了,晚上睡着梦里都是香的嘞!”
他说完,营帐内一片寂静。
小兵不敢乱看,瑟缩地低下头,讷讷道:“属下说错话了?”
谢晀亲自从旁边的兵器架子上挑了一柄坠着红穗子的长矛递给他:“没有。回去告诉弟兄们,有仙女千里迢迢送来了粮草,今晚想吃多少肉,就有多少肉!”
“真的?”那小兵瞪大了双眼,又惊又喜,不敢相信。
谢晀肯定地点点头:“快去跟兄弟们知会一声吧。”
小兵欣喜若狂,规规矩矩行了礼,怀里抱着新宝贝和旧宝贝,快步走了出去。
郭德的脸色黑如锅底。
“这就好笑了,郭将军营下兵械损耗最大,那为何方才小兵的兵器迟迟不得更换?几日前熙女郎送了粮草来,严大将军亲自下令,三军不得饮酒,但肉管够,又为何郭将军营下一人只分得一块肉?”
南洛脆声开口,顿了顿接着问道:“以及昨日晚间,您麾下大将一不巡夜,二不休息,偏生去了存放粮草的地方呢?”
郭德额头又冷汗渗出,他此时无暇腾出手来擦拭,任由它顺着脸颊滑下。
周围静寂得几乎只有他呼吸的声音,嘴唇微微翕动。
众人等着他的解释,却连只言片语都没有。
郭德是想说些话的,但言语在此时显得格外苍白,他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严明泰越等越失望,营帐外又有人匆匆跑进来。
谢晀制止了他,先问范风,“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替他瞒着么?”
范风面色灰败,愧疚地看了郭德一眼,张嘴要说话。
郭德眼疾手快,抽出腰间长刀向后一劈。
只听得沉闷一声响,范风人头落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颈上的绳子圈在他空荡荡的脖子上,场面血腥至极。
郭德连声道:“此人心怀不轨,夜间无故出现在粮仓,方才罗远所言粮食丢失一事,兴许就是他所为,今日我便斩了他头颅,以示惩戒。至于旁的从犯,任由齐将军与严将军处置。”
燕南熙心下暗赞一声,这才像是尸山血海里厮杀出来的将军嘛,当机立断,毫不拖泥带水。
谢晀冷嗤,“你说。”他点了方才进来的人。
那人手中捧着一堆账本信件,张口道:“禀诸位将军,这是从郭德帐中搜出来的东西,郭德一应亲信已尽数被擒……”
他话没说完,郭德大喝一声:“胡说八道!”又是一刀劈来!
先前是众人都没有防备,叫他得了手,这会儿众人都看着,自然是能拦住的。
但谁料郭德的目标根本不是这个小兵,而是站在他身前五步之遥的谢晀。
谢晀仓促间只来得及拿了一柄短剑,与之打了起来。
郑仪连忙起身腾出位置来,抬头找南洛,却见她不知何时蹿到了燕南熙身前,手持长矛,赫赫而立。
燕南熙被她护在身后,嘴角不禁露出笑来:“小七长大了。”
有一个小将凑到了她面前,眨眨眼问她:“哎,仙女,咱们是不是见过啊,我见你非常眼熟。”
南洛蹙了蹙眉,没好气地撵他:“陈五!你见谁都眼熟!小心我阿兄一会儿再将你揍一顿!”
被称为“陈五”小将很是硬气:“他身为主将,怎能无缘无故揍我?少拿你阿兄来压我,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那我找陈叔!”
“别别别,好妹妹咱们有话好好说。”
“谁是你的好妹妹,别瞎来攀关系!”
陈五一副“是是是你说啥是啥”的样子,让燕南熙不禁一笑。
陈五瞧见了,拧眉想了会儿,忽而灵光一闪道:“你是当年牙侩……”
他说了几个字,忽而又停住,仔仔细细打量着燕南熙,喃喃道:“我说这家伙如此艳福不浅呢,兜兜转转,竟还是一个人。不过你现在既这么有钱,当年怎会……”
陈五“牙侩”两个字一出,燕南熙也想起来,谢晀曾对她提过,当初去人市搞什么奴隶选美人便是这家伙出的主意,他当年风流世子的名声能在一年半载不露面的情况下依旧稳稳当当流传在坊间,也是多亏了他。
想起了这一遭,燕南熙对他浅浅一笑:“未曾想在此处遇故人了。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原先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竟从了军呢?”
陈五摆摆手,颇有些怨言道:“别提了,还不是那死家伙,我辛辛苦苦帮他忙,他却毫不手软,让我阿耶把我丢了进来,真是半点都不知感恩。”
这厢几人正聊着,谁也没料到谢晀那边陡生变故。
原来那郭德手中武器不只拿了一柄大刀,怀中还藏着一柄短刃。与谢晀比斗之时,眼见着不敌,便生了偷袭的心思,猛然从怀中掏出了短刃,大刀挡着谢晀的剑,短刃便直奔他面门而去。
谢晀稳住下盘,背脊向后倾,将将躲过致命一击。
但这短刃却是割断了谢晀脸上的面甲系带,“咚”的一声,银质的面甲坠落在地。
谢晀俊秀英挺的面容便落入了众人眼中。
众人心中原以为相貌丑陋但气度不凡的“齐平”一下子有了风流世子“谢晀”举世罕见的俊朗容貌,这冲击力不是一句话能概括的,看得一众不知情的人傻了眼。
陈五小声“哦吼”,耸耸肩幸灾乐祸道:“翻车了嘿嘿……”
被谢晀一脚踹飞的郭德却是目眦欲裂:“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