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98章
回兖州?自然是不可能的。
昭平帝心思急转,拿定了主意后,愈发和颜悦色,温声劝着燕南熙。
谢晀虽不知燕南熙想做什么,但也顺着意思劝,顺带把昭平帝捧了一通,言道陛下治下严明,公正无私,此番事由皆是手下人自作主张,陛下那么体贴臣子,德如尧舜,怎会任燕南熙白白受了委屈?定不会亏待她的。
谢映帮腔,虽夸得没有谢晀那么直白,但也保证会给燕南熙做主。又提点她,也要理解昭平帝为难之处,加之中秋将到,届时祭祖少了燕南熙,岂不是辜负了昭平帝,辜负了先帝殷殷之情?
这俩人一个直白,一个委婉,燕南熙又隐隐附和,直把昭平帝夸上了天,同时也逼得昭平帝今次必得重惩昌乐伯与几人,不可像方才那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京兆尹面如死灰。
今日之事他向昭平帝透过口风,昭平帝对此态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态度,因此他才敢同昌乐伯一起将此事闹大。但现在事情没办好,还留了个烂摊子等着昭平帝扫尾,陛下是定然不会再手下留情的。
他心内苦笑,只盼着陛下念着往日情面,能够留他妻儿老母一命。
如此,他亦死而无憾了。
昭平帝被哄得开心,又见燕南熙神色有所松动,当即褫夺了昌乐伯世袭的爵位,念及未酿成大错,流两千里。京兆尹念及其往日功劳,加之年迈,勒令其辞官归乡,三代不可举荐入朝。
京兆尹眸中光彩一亮,又转瞬暗淡下去,强撑着起身谢恩。
三代不可举荐入朝,等于子孙前程尽毁。
但好在不用像昌乐伯那般,受流放之苦。
今日之事全是因灵照山而起,昭平帝稍作思索,将灵照山并另一处带温泉的山头、及周围的百亩良田拨给了燕南熙,算作补偿。
燕南熙不愿要,负气道:“陛下心意我知晓了,但今日这一桩事全因那灵照山而起,若是到了我手里,届时又要生出诸多事端。还请陛下收回旨意,这灵照山,我实在是不敢要。”
昭平帝只说相信她。
燕南熙想了想道:“先前我同殿下游玩时,于洛水畔偶见一山,落日霞辉映照其上,比之灵照山好了不知道多少,若是陛下愿意,不如将那座山赏给我好了。届时我建了园子,请陛下赏霞光青山。”
昭平帝哈哈一笑。着人去了舆图来,命人点了两座山的位置,他瞧了后道:“这山也太偏了些,不好不好。”
“是呀,燕王殿下。”陈侍深知昭平帝性子,跟着附和:“听闻那灵照山便是因日光落于山上恍如仙灵之境才得的名字,想来建园子是极好的,离得也近,方便殿下宴请宾客不是?”
“且朕相信你,旁人定不会再因此生事。不如这样,你改日去工部瞧瞧,挑些人去将这园子建了,好趁着离京之前多去玩玩儿。”昭平帝又道。
谢映颔首,也觉得这法子不错:“这般一来,旁人定不敢多加置喙。”
燕南熙勉强应下,瞧着还有些不情愿的样子。不过仍是道:“陛下未曾亲眼见过我说的那景,那才是真真美不胜收!灵照山不过虚名尔,我先前听都未曾听过。”
昭平帝眸光微闪,含糊应下。
罚也罚了,哄也哄了,燕南熙顺着台阶就下了,临走前还掉了两滴眼泪,羞愧于给昭平帝添了麻烦。
当下君臣相互体谅,和好如初了。
等他们出了宫殿,昭平帝笑容缓缓收敛,垂眸思索。
陈侍轻手轻脚添了茶,见昭平帝心情不佳的样子,低声劝着:“陛下,您瞧着,太女殿下与秦王世子都长大了,知晓体谅您的难处了。”
孩子大了,心也大了。
“是啊,”昭平帝浅呷一口茶水,似感概道:“眨眼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瞧,你这头发都白了,也不知道朕这个年纪,还能活多久。”昭平帝指着陈侍鬓边白发笑道。
陈侍缓声劝:“您龙精虎猛的,慧贵妃腹中的孩子还需得您照拂。且还有蜀王殿下送来的仙方,可不是上天庇佑!奴瞧着,您这身体是越发好了,长命百岁啊,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说到这儿,昭平帝才真心实意地笑了。
他这一高兴,又命人送了些赏下去。
诸王府都有,明面上是燕王府赏赐最多,但实际上,只有送礼的人知晓了。
燕南熙坐回了马车上,脸上的泪痕早就擦拭干净了,除了眼角带着些红,丝毫看不出来方才哭了一场。
她面色冰冷,没有一丝表情,由月艾伺候着净了面,淡声吩咐她取了笔墨来。
稍作思索,落笔写了一封信,命人送去了齐国公府的名下一处不起眼的铺子里,辗转送到了谢映手里。
吩咐下去后,已快到了燕王府,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今日这一遭,她与谢映算是两清了。
稍稍阖了眼,燕南熙进了府,直奔书房。
握上多宝格上一绘着青山与桀骜松柏的笔洗,手腕发力,微微一转,绘图一面朝后,片刻后,放在书房用来小憩的美人榻处发出“咯哒咯哒”的沉闷声响,一稍显昏暗的小道出现,蜿蜒向下。
燕南熙留了月艾在上边,独身下去,令其将美人榻重新铺上常用的褥子迎枕等物。
暗道之中设有灯盏,随着人过之时扬起的些微细风摇曳晃动。
七拐八拐转了许久,燕南熙停在一处暗室入口处。
暗室中传来沉闷的棍棒声,燕南熙敛了敛眸,伸手拨了一处机关,石门缓缓向一侧打开。
穿过装饰的木架,原先较淡的血腥味一下子浓郁了起来,亦有了人的影子。
柳和昶并姜岸各坐一侧,主座正对着的是几个木架,借着灯光望去,隐约可见有干涸或尚未干涸的血迹,此刻空着。
他们闻声望来,见来人是燕南熙,纷纷起身相迎。
燕南熙压了压手,坐了主座,轻声问道:“可审出来了?”
柳和昶拱手道:“审出来了。”
他一挥手,立时有人去了更深处的小间半拖半拽出来浑身是血的人来,与之一起的,是一个瑟瑟发抖的女子,瞧她的装扮,分明与今日大殿之上的姜芙一模一样。
姜芙一出来,姜岸就有些坐不住了。
但是他紧紧盯着被绑在刑讯架子上的人和跪在一旁的姜芙,并无其他动作。
柳和昶趁着间隙细细将事情说了。
当时情况紧急,赵渠趁着他们还未反应过来时,便将几人擒下,通过书房暗道带进了暗室之中。与此同时,另有几个与姜岸几人同样装扮的人被从偏门赶了出去,自然是普通百姓看见的。
昌乐伯带去的姜芙也被悄悄掉了包。
谢映早早就被请了过来,避开了京兆尹的耳目,留在花厅喝茶,亦算是一重见证。
这才有了大殿之上的那一出好戏。
那日与张培见过之后,燕南熙便觉得事情没有张培说的那么简单,就派人随张培一道,暗中查探。
后来果真发现不对劲,张培又通过暗线暗暗给燕南熙递了许多消息,避特地开了旁人。这一举动就很有深意了,燕南熙当即增派人手,盯着燕翎卫的几个主事的。
深查下去,果然发现吕天和有猫腻。
他是姜岸一手带大的,自小与姜芙青梅竹马地长大,情谊深厚,姜芙怎会轻易舍弃相貌堂堂又年轻的吕天和而选择不得势的昌乐伯?
探子查下去,才发现背后竟有吕天和的属意。
他虽胜似姜岸之子,但姜岸并不打算将燕翎卫交给他。
燕翎卫在外二十年,他日夜寝食难安,不是没想过重回燕氏麾下,但那口气儿,总是咽不下去的。因此他早几年就属意更偏向有意归于燕氏的张培为首。
吕天和面上不说,心里却是不愿意的。
燕翎卫以探查消息为长,名下自然是有不少产业的,现如今逍遥自在的,岂不快哉?为何非要同燕氏绑在一起,朝人伏小作低的,想想就令人厌恶。
是以吕天和偶然得知昌乐伯亲自将妻子拱手送出勾引齐国公府次子后,发现昌乐伯并不如表面那样落魄。
他背后有人!
可惜吕天和并未查探到昌乐伯背后的人是谁。但他小意劝说,学了昌乐伯的法子,哄着姜芙去闹非昌乐伯不嫁。之后慢慢蚕食昌乐伯府,又能借势收拢燕翎卫。
更巧的是,他从姜芙口中听说了姜岸准备让张培试一试燕南熙,投石问路,重回燕氏麾下!
这怎么能成呢?
于是他与借姜芙之口,告知了昌乐伯许多消息,里应外合,想来个一石三鸟!
燕翎卫他要,昌乐伯府他也要,燕王府他更要踩上一脚。
奈何燕南熙洞察先机,将计就计,等着他自投罗网。
燕南熙进宫之后,柳先生就在此处审问。
桩桩件件,铁证如山,姜岸从旁听着,酷刑之下吕天和所说的一字一句,都如刀子一般扎在他的心上。
此刻的他,比今晨燕南熙见的他,要老了许多。
燕南熙心下暗叹,子女都是债啊。
燕南熙抬眼瞥向吕天和,问他:“你后悔吗?”
吕天和哈哈一笑,忍不住咳了一口血,冷笑道:“我只悔未曾再谨慎些,让你捉到了马脚!”
“逆子!”姜岸锤案痛斥道,紧紧攥住的拳头都在发抖:“你自小我教你的,都喂进了狗肚子里了吗?!你的良心呢?!”
“哈!良心?”吕天和被凌乱发丝挡住的眼睛里充满了嘲弄与不屑:“你教我效忠燕氏,可你自己都做不到,怎么能逼我去做呢!”
姜岸猛然起身,险些气了个仰倒,指着他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一侧影子一样的张培扶了一把。
姜芙吓傻了,只知道躲在一旁哭。
姜岸被扶着坐下来缓了许久,颤颤巍巍朝燕南熙跪下,浑浊的泪水落下,悲戚道:“姜岸无能,给主子添了许多麻烦。姜岸不忠不义,又教出来了两个不忠不义的东西!实在无颜去见先帝与太子,无颜去见燕翎卫列位先祖!今日姜岸愿携逆子女,以死谢罪,觑颜求主子善待余下燕翎卫众人……”
先帝与太子,说的是燕帝与先燕王。
燕南熙也不拦着,只是道:“你死了却是轻巧,却留下一堆烂摊子等着我给你收拾。吕天和借着你的势,将燕翎卫折腾得鸡飞狗跳的。你就这么死了,那你更没脸去见我阿耶他们了。”
几句话说得姜岸万分羞愧,低下了头。
“姜岸思虑不周,一切皆由主子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