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94章
盛夏时节,天气燥热得厉害,秋艾围在将化的冰鉴前,掰着手指头算着时间。
四月初就动身往洛京赶,待了月余先后给天家两父女庆生,原本还盼着赶在盛夏前回到兖州,随女郎出去避暑,偏偏被皇帝给拦了,不得不留在暑天要把人给烤焦的洛京。
赶路热些就热些吧,能早日回家她也心甘情愿。偏生中间又出了岔子,赶上了皇后离世,待到了七月。
算起来,离家已有近四个月了。
秋艾将手指搁在冰鉴上,哀叹出声。
月艾刚去厨下吩咐备些冰凉解暑的吃食,回来就看到秋艾在这儿玩儿着冰鉴唉声叹气。伸手打在她不安分的手指上,嗔道:“莫要贪凉!仔细伤了身子!”
秋艾委屈巴巴地收回手,嘟囔道:“我知晓,我只用指尖碰了一下下,一下下而已。”
“想什么呢?愁眉苦脸的,”月艾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泛着凉气儿的果子,递给了秋艾,“喏,方才特地给你拿的。”
“怎么愁眉苦脸的?”
秋艾接过果子,也不吃,就握在手中,凉丝丝的格外惬意,只眉头仍旧未舒展开:“想回家了。咱们本就未曾打算在这里过夏,连冰都没准备多少。你瞧瞧宫中送过来的这些货色,竟能拿的出手?”
非是秋艾挑剔,宫中送来的冰成色实在不行,兴许是没法送到各宫主子面前的次次品,如今却到了燕王府,显见的想要给燕王府小鞋穿。
燕南熙懒得同宫中计较,她们成日里看着这些糟心玩意,免不了想要为主鸣不平。于是更盼着早日回兖州去,不留在洛京中受旁人的气。
月艾赞同点头:“今日女郎不是进宫去了么?想来是该回去了。若是快些赶路,不定能赶到中秋前回到兖州呢。”
秋艾眼睛一亮,三两下吃完手中的果子,扯着月艾的袖子要走:“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走走走,咱们去门口等着。”
算算时间,燕南熙进宫也该回来了。
“你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月艾一边被她扯着走,一边拿出帕子,拉着她的手给她擦拭手上的水渍。
秋艾一扫脸上的阴霾,朝月艾灿然一笑:“有阿姐在呢。”
燕南熙一回来,秋艾就殷勤地围着她转。
“女郎,外边热了吧?这是阿姐方才打的冰果露,沁凉沁凉的,可好喝了,你快尝尝,消消暑气。”
“女郎,听闻洛京凉面是一绝,厨娘前些日子去学了些手艺回来,今日晚膳不如吃这个?”
燕南熙瞧着有趣,故意道:“可是我不想吃。”
“啊?”秋艾失落了一下,很快又凑过来问:“那女郎想吃什么?您说,我都去给您找来。”
“听说很难找啊。”燕南熙故作为难。
秋艾拍着胸脯保证:“包在我身上。只要您想吃,我定然给您找回来,您放心吃就好了。”
“唔……”燕南熙沉吟不语,转脸去问月艾:“你前些日子给我说的那个好吃的是什么来着?”
月艾笑道:“凉面呢。”
“那就吃这个吧!”燕南熙拍板定下。
秋艾却不动,生气地跺了跺脚,小嘴叭叭的:“您故意逗我玩的吧,太过分了。”
“还有阿姐,你都不帮帮我嘛?”
她撅了撅嘴,“净欺负我脑子转不过弯儿。”
燕南熙与月艾笑成一团,她心中的郁气也散了不少,温声道:“好啦,不是要吃凉面,快去找那厨娘吧。”
秋艾背着身双手捂着脸,偷偷觑觑着燕南熙的脸色,扭扭捏捏地问:“女郎,咱们何时启程回去啊?”
燕南熙的笑容一下子就淡了,“兴许还要两个月。”
“啊?”秋艾小脸一垮,“怎么还要那么久啊?”
月艾收了笑意,关切问道:“女郎,可是今日进宫出了变故?”
燕南熙摩挲着光滑微凉的椅子把手,轻声道:“今日藩王齐聚宫中,皇帝言梦到先帝,道先帝思念子侄,要留藩王在京,中秋去岳钟山祭祀。”
秋艾心思单纯,小声嘟囔道:“他们中秋想团聚,一家子去就好了,为何非要带上咱们?咱们又不是他们谢家人?”
“慎言!”月艾瞪了秋艾一眼:“小心隔墙有耳。”
秋艾连忙闭了嘴,小心翼翼朝两人笑:“我知道错了嘛。”
月艾又瞪了她一眼,转身朝燕南熙请罪:“秋艾不知轻重,还请女郎责罚。”
燕南熙抚了抚额,念及如今身在洛京,秋艾的性子还是得改,于是道:“她性子不定,抄些经书宁心静气吧。”
月艾松了口气,带着秋艾去厨下吩咐了。
留燕南熙独自在房中沉思。
片刻,南洛来敲门。
燕南熙揉了揉面颊,待表情缓和一些,才去开了门。
南洛进了屋,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她,轻声道:“阿兄…阿兄他说,若是府中缺了冰,可去此处去取。”
燕南熙将纸条接过,是城外的一处庄子,刚想说什么。
南洛补了一句:“他说,一应都安排好了,定不会教旁人觉出不对来。”
燕南熙顿了顿,应了一声,又道:“近来还是要委屈你,又得多在洛京待上两个月。”
“阿姐说得哪里话,我在府中都能逛,又有兵书看,怎么委屈了。”
燕南熙笑而不语,想了想道:“他既诚心相请,你不如随他出去看看?”
“阿姐!”南洛恼道:“你再说,我就不理你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
她刚才说的邀约,是郑仪送来的。
郑仪一直在为谢晀办事,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只不过前些日子才来到洛京。谢晀又让他去寻些兵书来,他见过燕南熙两姐妹,也清楚两人性情,猜到了这书是给南洛找的,便悄悄在其中夹带私货。
谢晀应当是被蒙在鼓里的,而郑仪兴许也不知晓南洛就是谢晀的亲妹。
燕南熙之所以能发现郑仪夹带私货的事情,说来也巧,那日她去寻南洛,偶然翻了一本书,不妨一张活页掉了下来。
她随口说这看护的人不慎尽心,怎么书页有损都不知晓,抬头却见南洛神色不对。于是亲手将那页纸捡了起来,南洛更加紧张。
燕南熙眯了眯眼,想法子哄着南洛问了出来,这才知道郑仪这个伪君子干的好事。
上次燕南熙赴谢映庙会之约,能轻易哄了南洛不带她去,也是用那些兵书做的威胁。
郑仪这事虽然干得不地道,但旁的确实没甚问题,往日也称得上一个端方君子。而且深得谢晀信任,能力上也没得说。燕南熙思来想去,就放任两人接触了。
至于谢晀,想来还是不知晓这事儿的,她还挺期待谢晀知道这件事情的反应的。
前阵子郑仪约南洛出去玩儿,南洛忧心给两家添麻烦,便没有应下。
燕南熙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不如你去吧,实在不放心的话,遮遮容貌就好了。”
南洛咬着嘴唇点头。
燕南熙留了她一起吃凉面。
这一晚上,留在京中的藩王们书房里的灯一宿都没熄。
“殿下,陛下这究竟是是何用心?”晋王座下一谋士忍不住开口:“藩王进京有三个月了,若是想动手,现在是不是晚了点儿?”
未免过于惹眼,书房中的人并不多,等这几人争论完,项缺才缓缓开口:“殿下,某以为,这一次不是冲着冀州来的。”
项缺细细将猜想道来,众谋士纷纷点头认可。
晋王也是这般想的,但……
“虽是如此,但不可不防,还是要做好准备的,免得殃及池鱼。”晋王低声吩咐着该如何部署安排。
都交代的差不多了,又开口道:“如今的这位陛下,可不是省油的灯,冀州的态度还是要拿出来的。”
“而且,前边有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挡着,冀州才显得没那么打眼,吩咐下去,切切不能在这种关头惹出事端来,都仔细点儿!”
“是!”
是以,黑沉沉夜色中,晋王深夜入宫觐见,后又披着晨露回府。
燕王府和秦王府反而一片平静。
晨曦微露时,蜀王悄悄然进了宫,正好同晋王错开。
昭平帝明明才见过晋王,此时面上一片惊讶:“蜀王?你进宫有何事?世子的腿好些了么?”
蜀王腹诽:世子的腿早就好了,现在才来问是不是太晚了些?
面上却谄媚道:“回陛下,我今日进宫,是给您送福缘来了。”
“哦?”昭平帝同他打着哈哈。
蜀王从袖中掏出一个细口的小瓷瓶,如珠似宝地捧在手心,“陛下,我手中的是一位云游的得道方士所赠,他说天家威严,不敢冒犯,因此相接我之手,给您送一道机缘。”
“我原本还想着,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妄称机缘?谁知道那方士竟凭空消失了,我这才后知后觉是撞上神人了。”
蜀王感叹着又从袖中取出一方绢帛,将两样东西都摆到昭平帝面前:“那方士只留下这两样东西:一张丹方,一瓶成药。”
“虽是神迹,我亦不敢掉以轻心,寻了许多方士来,都赞这丹方巧妙无比,又令人制成药。说来也巧,药丸成后,我一家仆恰恰浑身发抖口吐白沫,我一咬牙,叫他试了药,立时吐了一口污血来,但整个人的精神气儿都活了。”
蜀王啧啧称奇:“我本还想试这成药是否有假,但奇怪的是,我一碰这药瓶子,就仿佛有人在我耳边说教阻止,但我若是没这个想法碰药瓶,便是一片清净。”
昭平帝来了兴趣,唤道:“拿来给我瞧瞧。”
蜀王连忙递了过去,也无需陈侍接手。
昭平帝药瓶在手,只觉得心下一松,又恍然置身桃源之外,有人拜伏,再一睁眼,仍旧是他熟悉的宫殿模样。
“善!大善!”昭平帝哈哈大笑,亲自扶了蜀王起身:“有你,实乃我大临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