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93章
昭平帝醒之后,众臣工欢天喜地地簇拥到了偏殿,挤得本就不宽敞的偏殿越发没了落脚之地。疾医与陈侍拦着,只迎了藩王们与齐国公等几位重要的臣子进去。
燕南熙默不吭声地缀在后边,瞧着昭平帝脸色虽苍白疲乏,并无将死之相,默默打消了一个才萌芽的念头。
昭平帝状况仍旧不大好,只是强撑着露个面,免得底下人心思浮动,惹出祸事来。他绝口不提方才殿中众人争执,温声安抚众人,言道他与皇后少年结发,鹣鲽情深,乍闻皇后病危辞世,心痛难忍方致昏厥。
“阿映,好生操办你阿娘的身后事,阿耶身子不争气,如今只得教你多多辛苦了。”昭平帝言语亲昵,全是家常称呼,像极了丧妻之后只得与女儿相依为命的可怜人。
谢映沉默着,她眼珠子动也不动地盯着昭平帝,从他毫无血色的唇到浑浊中带着血丝的眼睛,终究是缓缓点了头。
昭平帝强撑着身体交代了几句,抵不住打心底汹涌而起的疲惫,几次晃神。
陈侍瞧出不对来,温声劝着昭平帝歇下。
余下的人皆是有眼色之人,先后告退。
折腾了一天,众人这才有时间去早就设好的灵堂拜祭皇后。
燕南熙进宫前特地穿的素衣,此刻倒也方便。
灵堂之上乌泱泱的后妃,哭得很是真心实意。皇后心善仁慈,她们在皇后手底下讨生活并不难熬,而今皇后病逝,日后要是慧贵妃掌宫务,相比就难有往日的滋润了。
并不见慧贵妃的身影。
谢映闻言只点了点头,道:“慧贵妃身子要紧,切莫让她沾了晦气。”听这语气,不像是说灵堂晦气,而是嫌慧贵妃晦气,扰了皇后亡魂安宁。
燕南熙等人到底身份不同,不必在此给皇后守整宿的灵,到了三更天灵堂里的人就渐渐少了。
谢映姐妹依旧跪着,安平公主连小儿都抱了过来,小家伙原本规规矩矩地跪着,这会儿有些坚持不住,靠着阿娘打瞌睡。
燕南熙走时给皇后灵位上香,瞧着谢映一直跪着,一整天了粒米未进,想了想,还是多了一嘴:“殿下节哀,皇后娘娘在天之灵,总是盼着您能好好的。”
谢映的婢女苓如适时劝道:“燕王说得有理,殿下您与乐平殿下还是用些膳食吧。”言罢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靠着安平公主摇头晃脑的小郎君。
“是我疏忽了。”谢映朝燕南熙谢道:“多谢燕王今日仗义执言。”
另吩咐苓如备些清淡的粥品,安排着安平公主家的小郎君下去歇息。
燕南熙摆摆手:“殿下莫折煞我了,今日若非是火烧到了我身上,我想必是不敢多说话的。”
她拿着自己打趣,让谢映沉重的心情莫名地松快了些许,出言邀请道:“燕王今日也折腾一天了,不如随我姐妹一同用些粥?”
燕南熙婉言谢绝。
灵堂中还跪着不少人,谢映打发他们回去歇息了,另让人送了些许吃食去。
天气热,哪怕宫中不缺冰,皇后的棺椁在宫中久放也不是良策,因此谢映与礼部商议着,丧事便从简了些,好早日让皇后入土为安。
折腾了半月余,皇后的丧事算是办了个妥当。
下棺那日,昭平帝的身体已然好了不少了,亲到了现场。
燕南熙听闻,那日慧贵妃难得露了面,然不过片刻,便教谢映请走了。
昭平帝对此也并未说什么。
诸事平定,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昭平帝宫殿中。
柳方士跪在殿中,泪流满面,愧疚万分:“贫道有负陛下所托啊!学艺不精竟惹下这般大的祸事,贫道有罪,恳请陛下责罚。”
“你先前所言,究竟是怎么回事?”昭平帝身子尚有些虚弱,靠在榻上沉沉问道。
“起初贫道只是窥见天机,察觉到将有大祸发生,甚则影响国运。贫道推演数遍,百思不得其解,后隐隐觉察到,这祸事似乎应在后宫之中,与太女殿下息息相关。”
“贫道思来想去,斗胆来陛下面前一提。果真,刚告知陛下不久,皇后就病了。”柳方士忐忑道。
昭平帝眉头一簇,他那时来提醒,意思不是让他多看顾慧贵妃吗?怎会与皇后扯上关系?
“等等,你是说,你一开始来找朕,便是想让朕多多关照皇后的情况?”
柳方士羞愧点头:“贫道那时便觉得皇后的劫数应在人祸,便想着陛下多多看顾,有真龙之气眷顾,邪秽便不敢欺扰皇后凤体。只恨贫道无能,道行浅薄偏擅自点破玄机,才致使劫数骤然提前,都怪贫道无能……”
昭平帝心下惊骇。
“那时候,不仅是皇后病了,慧贵妃亦惊扰了胎气,为何不是慧贵妃?”
柳方士奇怪地看了昭平帝一眼:“慧贵妃这一胎毓秀天成,福泽亲眷,怎会招惹小人邪秽?”
“且现如今陛下心向太女殿下,国运自然更偏向太女,与她关系密切的自然是您与皇后娘娘啊。”柳方士说得理直气壮。
昭平帝闭了闭眼,想起了柳方士前几次走后他派人送去慧贵妃身边的人,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竟……
竟是他会错了意!
柳方士自顾自道:“慧贵妃这一胎……”
他话说了开头,恍然发觉不对,连忙将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昭平帝眼一眯,追问道:“慧贵妃这一胎如何?”
“陛下,贫道道行浅薄,这话是实在不敢乱说了,若是在惹来祸事,贫道万死难辞其咎啊!”柳方士连连告饶。
之后任凭昭平帝如何追问,就是不肯开口。
昭平帝细想这几次柳方士的进言,竟无一不准,头一次说有他有大喜,随后寿宴上查出慧贵妃有了身孕,多半还是男胎。
这一次言有祸事,是他会错了意,不曾顾及到染了病的皇后处,使得皇后薨逝,更让他与谢映父女离心。
父女离心!?!
昭平帝细细思量,他与谢映父女离心,于国而言,可不是影响国运的大事?
如今这孩子正因皇后之死疑心到他身上,日后会做出什么来,谁也不知晓。于情理而言,他清楚这个他亲手养大的女儿,但作为一个帝王,他更清楚人心是禁不起考量与试探的。
在皇家,血脉亲情本就是个笑话。
想到此处,昭平帝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
“朕问你,慧贵妃这一胎,究竟是男是女?”
柳方士支支吾吾不敢说。
昭平帝冷哼一声威胁道:“来人,将这妖道拉下去,从严发落!”
柳方士愕然抬头,见他神色不似作伪,是当真想要杀了他的,是以咬咬牙道:“陛下可想好了,当真要问?”
昭平帝抬手挥退了殿中的侍卫,偌大的正殿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男。”柳方士吐出这个字,转瞬须发皆白。
昭平帝是亲眼看着他原本用小冠束起的黑发眨眼间换了个颜色的,一时间被这奇异的一幕惊住了:“你…你这是怎么了?”
柳方士青年眉目年轻,须发却尽数白如雪,显得整个人越发仙风道骨:“陛下不必担心,泄漏天机乃是大忌,此次不过是小小惩罚而已。”
他气力不足一样,话音软绵绵的虚浮无力。
昭平帝心中惊异,亲自下了床榻将柳方士扶起来,似与他推心置腹一般:“非是朕有意逼迫你泄漏天机,你也知晓,朕方才立幼女为皇太女,如今老来得子,还不见得能活着看到那小儿长大,因此倒不好出尔反尔改立储君。”
能得皇帝如此交心,柳方士眼眶盈满热泪,连连点头:“贫道知晓陛下心思,因此先前绝口不提这一胎是男是女,只想着帮着陛下助皇后避开这一场人祸,如此一来,储君心定,陛下心安,指不定能逆转天道。”
逆转天道?
昭平帝将这几个字在心底反复咀嚼了几遍,他这意思难道是说,他那尚未出生的幼子才是天命所归?
也是,毕竟世间掌权者多为男子,女子执权到底有伤天和。
“只可惜,贫道无能,救不了皇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命运洪流裹挟着众生向前。可惜了许多无辜百姓。”
可惜?
莫非将来会有许多波折?
昭平帝走神想着,有波折是应当的。他立了太女,幼子若想上位,届时定要与阿映对上。但阿映身后支持者众多,又年长幼子十几年,幼子是会在阿映手中吃不少亏的。
就算后来成功登上皇位,也会牺牲无数人,才能坐上这血淋淋的皇位。
昭平帝不动声色地问:“依你之言,朕能活到那时候吗?”
“这个陛下不必担心,您的机缘还在后边呢。”柳方士笑,只不过笑着笑着,突然吐了一口血出来。
鲜血溅在昭平帝龙袍之上,他忙忙扶住直楞楞朝下倒的柳方士,急声唤人。
柳方士勉力撑起眼皮:“陛下莫忧心,贫道、贫道说了不该说的,本就是该受的。但为、为陛下,万死不辞……”
话音落下,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