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86章
燕南熙出门前,南洛坐在门槛上,就那么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满眼的控诉。
看得秋艾都有些不忍心,小声劝道:“女郎,不如带上她吧。”
燕南熙摇头拒绝。
秋艾见她如此坚决,只好回转劝南洛:“洛女郎不如回去等着?届时庙会上好吃的好玩儿的,我们都给你带回来些,定然不会忘了你的。”
“听闻你喜欢看兵书,那边又送来了许多,如今就搁在书房,你若无聊,便去瞧瞧可有你喜欢的?”燕南熙一边说,一边斜眼看她。
南洛攥住门槛的手果然松了许多。
鱼要上钩了。
燕南熙挪开目光,假装没有看到她的小动作,轻飘飘又加了一句:“送来时我扫了一眼,有许多我也未曾见过的孤本,很是有心了。”
南洛咳了一声,拍拍手上灰尘,动作利落地站了起来,脸上挂起笑:“阿姐路上小心,庙会上人多,还是要注意安全。”
“你不想去了吗?”燕南熙似笑非笑。
南洛“哎呀”一声,又拍了拍裙子,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而后又假模假样道:“阿姐出去瞧见好吃的好玩儿的,记得给我带呀。”
“那多麻烦呐,不如你今日随我一起出去。正好你近来在府里闷了许久了。”
南洛应下才怪,摆摆手推辞:“我实在不喜热闹,还是看书适合我。阿姐不也常常希望我文静一些?”
“既然你不愿,”燕南熙有些遗憾又不想勉强她的样子,“那我们可就出去了。”
“阿姐快去吧,免得耽搁了时间,连累太女好等。”
南洛亲亲热热挽住燕南熙的胳膊,带着人往外走。将人送上马车,才转身回了燕王府,直奔书房。
今日入伏,谢映邀燕南熙共游庙会,一来体验洛京风俗,二来是想借机感谢生辰宴上她襄助之恩。
当然不只请了燕南熙,还有谢晀、康诺等一行人,算下来人也不算多。
南洛肖似先贵妃,先前不知道还好,如今知道了,还是小心为好。是以燕南熙近来老拘着南洛,不让她出来溜达。
她对谢映印象虽不错,但她总归是宫中人,还是避着些好。
三伏时节未到,趁着天气还算凉爽,这时田间也无甚杂事,稍得闲暇,人们便多相邀过伏,辟暑除潮,渐渐便有了初伏有庙会的习俗。
这庙会是在城外土地庙办的,因此百姓常常一同祭祀了土地公,祈求上天保证一年的好收成。
土地庙依山傍水,风景很是秀丽。
山上还有处寺庙,平日里香火不错,今日寺中僧人则开设粥棚,周济百姓。
有些穷苦人家,哪怕不为庙会而来,也因着施粥的缘故来凑个热闹。
因此庙会更是热闹,杂耍班子,吃食摊子,还有许许多多卖各种精巧玩意儿的小贩。
世家儿郎们来庙会,虽觉得这些东西新鲜,但仍旧不愿跟白衣混在一处,因此土地庙旁的青竹林里,便有许多侍卫把守,以供世家子弟吟诗品茗游玩为乐。
清净是清净,不过燕南熙他们进去转了一圈,只觉得乏味,不如外边锣鼓喧天的热闹来得让人欢喜。
他们也未曾一直在一起,刚出了竹林,康诺就扯着谢晀不见了踪影。
燕南熙与谢映说说笑笑,一路看杂耍,尝吃食。偶尔尝到合胃口的,看到合心意的,令人买下一些好给南洛带回去。
一路上玩儿得甚是开心。
逛了约一半的光景,康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木扇。木扇很是精致,镂空雕着许多花鸟,上头用络子穿着,扇风祛热是不成了,应当是挂在腰间做装饰,取辟邪驱暑之意。
燕南熙一见就笑了,“王子莫不是被谁家黑心肝的小贩骗了,这络子甚是……嗯,粗心大意。”
她本是说笑一句,不曾想羌族王子仿佛被揭了短一般,垂着头不言语,只是将手中的小木扇又朝谢映面前递了递。
谢晀远远跟了过来,看见这边情形,点了点耳尖示意。
燕南熙下意识地瞥向康诺的耳朵,瞧见一片通红。
她瞥向谢映,咳了一声,忍住笑意。
谢映一时有些为难,然而康诺王子一番好心,她不忍当众拂了他的面子,只好先接下,想着回头避开了人,再还回去。
只是这一幕,落入有心人的眼中,又是另一番情景。
这边谢映收了小木扇,康诺声音很低很轻:“我第一次编这个,手艺生疏,殿下不要嫌弃。”
谢映握着手中的小木扇,怔愣了一下。转而笑开:“王子一番心意,我怎会嫌弃?”
“只是……”
不等她说完,康诺匆匆甩下一句“喜欢就好”,转身落荒而走。
谢映只得将小木扇收起来,想起燕南熙还在一旁看着,道:“康诺王子不通中原习俗,想来是不知其中深意。”
“王子热情赤诚,与大临男子不同。”燕南熙应了一句,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过……”
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道:“殿下与王子皆身份尊贵,不可轻忽。”
“劳燕王提醒,我心中有数。”
谢映淡笑着接受了燕南熙的好意。
接下来,两人玩乐的兴致淡了许多。
眼见着时间不早了,谢映指着前边的一个吃食摊子,“今日入伏,洛京周边的百姓常常吃些热汤面,以求祛暑辟热,燕王不妨尝尝?”
燕南熙欣然应下。
摊子的主家是一个打扮干脆利落的年轻娘子,见她们两个朝着自家摊子走来愣了一下,连忙将围在身侧闹腾的小儿拨开,朝两人迎了过来。
此时摊子上人并不多,面食娘子从木架子上取来了一方干净的布巾来,重新把桌椅擦了一遍,这才请二人坐下。
谢映面容温和,身上亦无架子,三言两语间便与面食娘子攀谈起来,聊起了家里人口,近来生意如何。
燕南熙默默看着,想起了昭平帝的所作所为,心下不禁感慨,这对父女,当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性子。
面食娘子只觉得这女郎衣着不俗,偏性格很是平易近人,因此这会儿毫不介意与谢映多说一些。
然面食娘子极有眼色,略略说了一些,就下去准备了。
谢映亲自给燕南熙倒了水,“此处简陋,茶叶也无甚好的,不过这水是引的山上的山泉水,别有滋味。”
燕南熙尝了一口,确如她所说,极为甘甜。
“殿下对此处好生熟悉,常来此处吗?”
谢映摇了摇头,“我常年呆在深宫,原本我也不知。是阿娘知晓我想谢你,便与我说,你应当会喜欢此处。”
“阿娘未曾入宫时,常常来这里,这处摊子现在的主家娘子,应当是原先摊主的女儿。”提起皇后,谢映眸光柔软了许多:“阿娘说,这里的山泉水最为清甜解渴。”
燕南熙点头附和:“皇后娘娘所言极是,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
“说起来,我今日请你来,其实是专程向你致谢的。若非你那晚相助,我与苓如主仆二人恐要着了道。”谢映言语诚恳,极为真挚。“我思来想去该如何谢你,只能想到些浅薄的财帛之物来谢你,还请燕王勿怪。”
说着,她从广袖中取出一个小匣子,递给了燕南熙。面上显然有些羞赧。
燕南熙垂眸看了一眼匣子,柔柔笑了,并未推辞,直接将匣子收了起来。
“举手之劳,殿下原不必这般客气的。”
谢映之举,同样是深思熟虑过的。
今日燕南熙接了匣子,恩情就此一笔勾销,两不相欠。
毕竟如今谢映身为储君,还是女子之身,本就艰难重重,若是与燕南熙有何恩情羁绊,对昭平帝很难交代的。
她先说请燕南熙来庙会是受了仍在病中的皇后指点,单单是这份心,便已足够了。
这一举动更是隐晦表明,这份恩情她们仍旧记着。
而对燕南熙而言,她本就是举手之劳,不需她道谢。但谢映既提了出来,燕南熙也会收下这些财物,好让她安心。
显然收下之后,谢映松了一口气。
此时那年轻娘子也将热汤面端了上来。
闻之生香,观之汤色透亮,举箸一尝,面条劲道,也很入味。
两人谈妥了事情,此刻慢悠悠吃着面,倒显得分外闲适。
面食摊子旁边,就是山上寺庙施粥的粥棚,现在粥施完了,几个沙弥正在相互催促着收拾东西,似乎有急事。
正巧两人吃完了面,庙会逛得差不多了,谢映就拦着一个小沙弥,问道:“小师父们为何行色匆匆?”
“慧明禅师游历至洛京,今日在寺中讲经,如今我等都赶着回去聆训呢。”
那小沙弥脆生生地回。
“多谢小师父了。”
燕南熙与谢映相视一笑。
寺庙后山,燕南熙两人踱步其中,聊着方才讲经的慧明禅师。
她们虽不信佛,对其亦是颇有了解,如今聊起来,也是颇为投契。
她俩听完了讲经,又听小沙弥提起,山上山下用的水皆是此处的山泉水,只不过泉眼在寺院后山,还需穿过一处林子。
左右现在无事,天色尚早,燕南熙便向小沙弥借了水囊,准备带些回去给小七尝尝。
谢映见她动作,也向沙弥借了水囊,两人一同去了后山。
林间格外幽静,兴许是今日人都在山下庙会,鲜少有人来泉眼取水。
二人取了水,回去穿过林间时,燕南熙余光瞥见萋萋野草间,有一抹红格外惹眼,不由“咦”了一声。
谢映问:“怎么了?”
“许是谁家女郎的香囊落在了此处。”
谢映探头来看,以帕子遮手,将红底绣着鸳鸯戏水纹样的香囊拾了起来。
“这图案惹眼,若是被用心不良的人捡了去,许是要借机生事。”谢映说着,隔着帕子将香囊收了起来,准备带回去交给寺中沙弥,届时失主来了,也好找。
抬步欲走时,葱郁林间隐隐约约传来些许异动。
两人对视一眼,她们身边并未带侍卫,若是林间遇上歹人,可就麻烦了。
林间的声响更清晰了些。
是个男子的声音,仿佛骂了声“贱人”。
燕南熙抬步要走。
谢映拉住了她的衣袖。
燕南熙不解驻足。
“林中的人,我应当认识。”谢映面色微微苍白,但声音依旧平稳。她冷静道:“可否请燕王在此处稍候,我去去就回。”
“若不然我陪你去?”
“多谢燕王好意。”谢映摇了摇头,“还是我自己去吧。”
她将水囊递给燕南熙:“还请燕王且先帮我保管一下。”
燕南熙接下。
谢映提着裙摆,拨开杂草,甚至很轻易地发现了地上清晰又凌乱的脚印。她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寻找,顺着印记往前走,那声音就越发清晰。
带着男子低声喘息的怨毒话语格外不堪入耳,“她竟然收了蛮夷之人东西!”
“呵!是了,又不是一次了!”
偶有女子娇滴滴的泣音。
“哎……我的郎君,轻些……”
“冤家!你、你将我唤来,竟又是来……哎……来拿我撒气的?”
谢映停下了脚步,垂眸看向手中用帕子包着的香囊。
耳畔是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她面上毫无波动,如此听了一会儿,她捏住帕子一角,手掌下翻,艳色的香囊滚落在地,精巧的戏水鸳鸯正合此时景致。
只不过却是一双见不得人的野鸳鸯。
谢映转身,脊背挺直,一脚踏上来时小心翼翼避过的干枯树杈。
只留地上的鸳鸯戏水,和一声清脆的“咔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