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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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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阳进来时,敞着口的箱子大咧咧地在正中摆着。

    里边的东西也一览无余。

    山阳瞥了一眼,心下就有了数,“他送的?”

    燕南熙点点头。

    “他倒是大手笔。”

    燕南熙脸上又泛上微粉。

    山阳朝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婢女们识趣地下去了,月艾也离开了。

    南洛姗姗来迟,也瞧见了地上的东西,赞了一声:“真大方。”

    燕南熙抽空瞪了她一眼。

    南洛迅速躲到了山阳身后。

    山阳落座,叹了一声:“你们姐妹俩,个比个儿的不让人省心。”

    两人老老实实听训。

    “真是雍州那位?”

    燕南熙点点头,“是他。”

    “那……”山阳有些欲言又止。

    但其余两人都知晓她想说什么。

    南洛竖起耳朵偷听。她也好奇,只是一直没敢问。

    对于谢晀的身份,兖州这边是只有燕南熙一个人知道。也是身边人才知晓她不仅同秦王世子关系甚密,对定远将军的态度也有些模糊。

    “姑母不必担心,个中关系有些复杂,我不好明说,但……”

    燕南熙纤细的指蘸上微凉的茶水,在桌面上留了三个字。

    山阳公主微垂眼帘,挡住了些许震惊。

    南洛也瞧见了,心中也是惊讶异常,随后回想起在雍州时的情景,才发觉确有异常,只不过从未有人朝那方面想罢了。

    毕竟,两个除了年岁,别的少有相似。

    谁又能想到,这是同一人呢?

    且以当今帝王的性子,必然是亲眼见过了“齐平”真容,才肯赐下银面甲的。

    想来是用了什么法子瞒天过海了的。

    桌面上的印记渐渐消失,隐隐约约能瞧见“谢”、“齐”两字。

    沉默了良久,山阳先问她:“你是如何打算的?”

    燕南熙:“啊?”

    她本以为姑母定然不同意,没料到时先问她如何想的。

    燕南熙思量了一会儿,慎重道:“姑母,我也不知道。”

    “但我觉得,我应当是欢喜他的。”她有些忐忑的目光撞进了山阳眼中,愈发坚定。

    “我想试一试。”

    “不说别的,雍州与兖州千里之远,这本就是一个大问题。更别提他隐姓埋名……”

    山阳顿了顿,将剩下的几个字咽了回去,“他们小心至此,可见皇帝盯得有多紧。雍州局势水深火热,我兖州也是俎上鱼肉,难顾自身。”

    “你们之间,隔着鸿沟天堑,岂有那般容易?”

    “一一,忘了他,如何?”

    燕南熙有些恍惚。

    自从阿耶过世后,再没有人唤过她的乳名了。

    她与谢晀都心知,他们所要面对的,不像是她当初几次翻脸走人那样的小问题,正如姑母所言,他们中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千里之远的距离,还有雍兖二州的万千百姓、复杂难辨的天下局势。

    若是她执意与谢晀在一起,并且昭告天下,她几乎可以想到将会发生什么。

    雍兖二州成为众矢之的,她与阿耶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谢晀隐姓埋名参军的成果烟消云散,大仇难报不说,雍兖二州百姓现有的平静都将被打破,性命堪忧。

    届时生灵涂炭,她怎有脸面去见阿耶?

    燕南熙面色苍白:“我……”

    她与谢晀心知肚明但谁都不敢捅破的问题被扯了个明明白白,血淋淋地摆在她面前,她再难逃避。

    慌乱间,手触到打磨光滑的木偶人,她像是被烫住了一样飞快缩回手,修剪整齐的指甲险些抠进肉里。

    没人注意到同样脸色刷白的南洛。

    南洛怔怔望着一个方向出神,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

    燕南熙闭了闭眼,嘴唇毫无血色,隐隐发抖:“姑母,我与谢晀都有分寸,定然不会胡来,你……你相信我们可好?”

    她眼带希冀,巴巴地望着山阳。

    山阳忧虑重重,对上她满含希冀的眼神时心有不忍。

    这孩子阿娘早亡,后又失怙,年纪小小就担上兖州的重担。

    现如今不过情窦初开的年纪,她若是逼得太狠,恐怕不妥。

    山阳这般想着,摒弃杂念,轻声道:“姑母信你。”

    这句话也是真的。

    燕南熙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心知她不是为了儿女情长弃百姓于不顾的人。

    山阳虽未见过兖州的秦王世子,但就他小小年纪蛰伏多年的隐忍来看,想来也不是耽于情爱之人。

    雍兖二州千里之隔,燕南熙重担在身,雍州局势紧迫,他们二人近几年恐怕无缘见面。

    转眼三五年过去了,两人年纪又长,情意渐消也说不定。

    何苦非在这时逼他们呢?

    山阳心下有了主意,柔声宽慰:“且姑母也不是来向你问罪,你若是心里有了主意,大可去做便是。”

    “如今你年纪还小,待过几年,仍是欢喜他,偷偷掳来做夫郎都成。”

    燕南熙知道山阳是有意哄她,是以配合地露出笑来。

    闹了这么一出,众人兴致皆无。

    山阳公主本想今日天色不早,要留着南洛再陪她一晚,明日一早启程。

    哪知南洛谢绝了,休整一二立刻便要出发。

    山阳拗不过她,只好将她包袱重新收拾,朝里放了不少内用外服的伤药,再三叮嘱她切切小心,才不放心地放她走了。

    她走后,燕南熙无暇伤感,偶尔夜间摩挲着谢晀亲手做的木偶人,难以入眠。

    但也不过几次。

    因夜间睡不好,白日里精神不济,政事是要耽搁的。

    正如山阳公主所言,她平白在此忧心,只会耽搁眼下。

    他们两人都有各自的顾虑,一个要执掌兖州,一个不能不管雍州。

    这些问题太大,愁得头发掉光也无法解决,不如暂且搁下,随心过了这几年,待一切稳定下来后,再说其他。

    想通了这点,燕南熙才提笔写信,交与李业送向远方等待的人。

    算起来她们从扬州回来有两三个月了。

    有赵康在南三郡坐镇,已不着痕迹地将南三郡的重要职位都替换成自己人了。

    其余的或收买或打压,并无闹出太大动静。

    南三郡准备托当了,接下来便是兖州这边了。

    去年趁着乱子,兖州安置了诸多流民,暗中招募了许多有意从军的,近半年来操练筛选,如今数量已有近万。

    加上原有的五万兵马,兖州的兵力远远超出了当今所能容忍的数额。

    是时候悄悄送些去南三郡了。

    怎么去,路上如何掩人耳目,这些都是问题。

    燕南熙愈发地忙碌,成日里与柳和昶等几位亲近的幕僚秘密商议此事。

    最终决定分而化之。

    其中三千兵力稍整,只需瞒过中州,可借扬州打打掩护,也是放在明面上的送往扬州的兵力。

    剩余人马,化整为零,由他们对着名单、亲去军营核查之后,定为伍长,破例辖十人,必要时可再化开。

    力求低调,免叫人发现。

    且同时出发的队伍并非同一路线,待到最初的三千人到位之后,还需回头以兵防之名在途中接应。

    一切计划妥当,燕南熙才有空闲歇了下来。

    虽说后面计划的正式实施仍有很大难度,但到底有个章程在了。

    然而并没有时间留给她歇息,时间过得飞快,九月份也将近,她还需熟悉兖州政务。

    这日,她们姑侄二人稍有闲暇,对弈怡情。

    燕南熙她们本就不是为对弈而来,平日里对弈不过为了怡情,棋子来往纵横之间,山阳不免提到了近日来让她头疼的一桩案子。

    廪丘下有一小村庄,因山上流下的溪水从两个村庄穿过,这个村子在前,便被称为前溪村。

    村南有户人家,极为贫苦。

    早年为供小儿子读书,家里本就没攒下闲钱。

    小儿子不忍家里老父老母这般辛苦,于是不再读书,后来进了城里的一个酒肆当账房。

    家里老大夫妻二人也是极为勤快的人。

    眼瞧着家里要好起来了,谁知老天爷如此心狠,老翁不慎从山上摔了下来,断了条腿,被找到时,已然奄奄一息。

    本就年纪大了,这一摔,又中了风,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汤汤水水地吊着命,仍旧需要人日日守在身侧。

    小儿子未娶亲,长媳与老妻轮流守在床前,如此挨过了两年。

    眼瞧着长孙到了读书的年纪,小儿子受了家里的拖累,至今没有成家。

    老翁心下愈发愧疚,恨不得死了再不拖累儿孙才好。

    于是与老妻一同,跟长子说屋里硕鼠闹得晚上睡不好觉,哄骗着他去买了些砒霜,想药死老鼠。

    长子憨厚,信以为真。

    还是后来小儿子发现了些许不对劲儿,匆忙赶回家却为时已晚,两老已然西去。

    他们两个走得干净,留下长子悔不当初,心坎难过,竟来了衙门投案自首。

    衙门一时间也拿不准该如何判决,只好呈了上来,交由山阳公主决断。

    该以何种罪名定罪,该如何处罚,是酌情减刑还是有违孝名重重惩罚,都是问题。

    若说长子是谋杀生身父母,他不过是盲目听从父母之言;

    若是减刑也不妥当,他确实是罪魁祸首。

    此事外边也闹得沸沸扬扬。

    有人说不该定罪,他老父老母是自愿服毒,也是为了子孙着想;也有人说长子不对,兴许是早都察觉到了父母死志,故意装作糊涂任由两老去死;还有人说,其实这一家子都知晓,长子不过是个出来顶个罪名而已。

    燕南熙沉吟片刻,问道:“仵作如何说?”

    “确实是服毒而死。”

    “其余人可曾审问了?”

    山阳公主落下一子:“审问了,咬死了他们半点不知。”

    “小儿子是怎么发现不对劲儿的?”

    “据他们所言,是二老为了支开长子,特地趁着家里杏子熟了,让长子长媳一同给小儿子送一些,唠家常时无意间提到了砒霜的事情。”

    燕南熙道:“不如将那长媳单独审问,说不定能问出什么。”

    山阳公主嘴角噙了笑,问道:“哦?为何?”

    “长媳是长子的枕边人,他们兄弟俩若有不对的地方,她定然最先察觉。且我听姑母所讲,长媳也必定是最担心她儿子读书的问题,毕竟小叔子识了字就能去城里当账房,比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体面多了。”

    “再者,他们家里有困难,去送杏子一人去就行了,为何要两人一同去?还有闲暇唠家常?”

    山阳公主笑意更深,招来屏风后不知听了多久的狱吏问:“公主所言,可曾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

    “那就去吧。”

    燕南熙瞧见狱吏出来时,确实是惊讶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没有放在心上了。

    两人继续慢悠悠地下着棋。

    过了几天,山阳公主再次将燕南熙喊了过去,她又见到了上次的狱吏。

    “公主英明,此案确有疑点,乃是共谋。”

    燕南熙静静听着。

    确实让有些人猜对了。

    一家人因着老翁的病,苦了两年多,小儿子年纪越发大,没有哪家愿意把女儿嫁进来,长孙眼瞧着也要被拖累。

    老翁一狠心,天天嚷嚷着不愿再活了。

    他心酸至极,只恨自己当初不如一死了之。

    现在断了一条腿不说,还中了风,天天动弹不得,废物一个,连投井上吊都做不到。

    起初两个儿子自然是不同意的,然而老翁不住的哀求他们,道自己活着半点用没有,还要受病痛折磨,实在是不如死了算了。

    一遍两遍两儿子尚且能拉下脸说他胡说,但次数多了,心里也不是滋味。

    最后他们到底是没经住老父哀求,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坐在床头,送了老翁最后一程。

    他们的老母亲偷偷留了一些,独自在灶房服了,也跟着去了。

    对老翁来说,或许真的是折磨。

    狱吏说完,屋里一阵沉默。

    山阳公主打破了平静,问:“阿熙,你如何看?”

    “长子自首有功,长媳亦配合查案,酌情减刑。幼子不计不孝之罪,三人皆以杀人从犯定罪。”

    这样处置也好。

    山阳暗自点头。

    狱吏下去后,燕南熙道:“姑母,我想由官府出面建学堂,交不起束脩者,先欠着,日后学成留在学堂当夫子抵债也可,谋了生计后还上也可。”

    山阳有些诧异:“怎么突然想到了这个?”

    “我只是突然想起了谋道,”燕南熙笑着道:“天下还有许多如谋道、那个长孙一样的孩子,我能帮得了一个两个,却帮不了千个。”

    “若是建个学堂,一代起来了帮助下一代,必然比我一人之力强得多了。”

    “好孩子。”山阳眸光温柔,“想做就去做吧。”

    言罢打趣道:“你如今行事沉稳有度,兖州我也可以放心交到你手中了,算是不负你阿耶所托。”

    燕南熙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一次,也不过是姑母给她的最后一次考核。

    而她成功通过了。

    接下来,只需等到中州的金册蟒服赐下,那么她即可成为天下皆无可指摘的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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