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燕南熙恢复身份之后的第三天,扬州刺史韩阁亲自来了她落脚之地。
而这时,扬州之时,也稍稍有了眉目。
“公主,韩刺史来了。”
月艾轻轻叩了门,柔声道。
赵渠识趣,行礼请辞。
韩阁为一州之长,山高皇帝远的,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这时一身深色长袄,气度威严,大步从外走来。
临近门时却又有些踌躇,神色罕见的带着一丝紧张。
还是月艾疑惑道:“韩刺史?”
韩阁方才缓过神来,悄然推开半掩的门。
燕南熙将手中密信反着放在了书案上,正在磨墨,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动静。
韩阁一进去,便欲行大礼。
燕南熙放下墨块,仿佛此刻才注意到他的动作,含笑起身拦他:“韩刺史这是作甚?快快起身。”
他先快了一步,行了一礼。
燕南熙不闪不避,硬生生受了这一礼。
“旧臣韩氏,对不住大燕皇室!对不住列祖列宗!”韩阁声音悲怆,似是对旧朝有着极深的感情一般。
她嘴角的笑意淡了些,很快又恢复如常,不紧不慢地取了帕子将手上不小心沾染的墨色擦拭干净,这才有了动作。
“韩刺史说的是哪里话?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天性,彼时异地而处,南熙未必能有刺史果断。”
“惭愧惭愧。”韩阁被燕南熙请着站起了身,坐在下首,面色隐有内疚。
当年大燕处于飘摇之境,民心失了大半,燕帝将底牌压到了扬州。
扬州本就占据了富庶之地,且水运昌茂,是再好不过的退路。
相较下来,兖州虽是却是差了点意思。
更何况,在扬州定然是比兖州舒服的,更方便他玩乐。
燕帝想得倒是好,将一切安排得周全极了。
唯一没有料到底牌是不情愿的。
彼时扬州刺史,韩阁的阿耶突发重疾,卧病在床神志昏昏。
韩阁那时仍是个少年郎君,被迫接手扬州,还需得瞒住外边,不能让人得知老刺史重病内情。
他尚且年幼,那种情况下暴露了扬州只剩下了个少年人主持大局,必然会遭其余诸侯王虎视眈眈,扬州势必成为旁人头一个下手的肥肉。
韩阁焦头烂额。
纵观天下,燕帝是他的主,却是个靠不住的主。
据雍州的先帝却是文韬武略,仁义之至。
他不是没想过燕太子,但是燕太子体弱,瞧着实在不像是长寿之相。
韩阁在书房枯坐了一整天,唤来他阿耶最信任的几位幕僚,商议了一整夜,终于决定投奔雍州。
由是断了燕帝后路,后来才有了燕太子也就是燕王协同先帝共谋江山,令先帝取燕帝而代之,以一种较为温和的方式结束了倾轧斗争。
流离失所的百姓才得以安居。
韩阁不悔,哪怕是现如今经受昭平帝折磨,也不悔。
但是有愧。
他为保一己之私,付出的代价不仅仅是将扬州成了大临的附属,更毁了祖先传了百年的忠心。
老刺史在仙逝之时,还记挂着大燕,让他必要为大燕鞠躬尽瘁。
韩阁只能沉默。
在这个忠孝至上的时代,韩阁的选择是为叛主。
他在大临是弃暗投明,但是哪有甚么明暗,左不过是胜者书写史书罢了。
后昭平帝找兖州茬的时候,扬州亦是兵荒马乱,他不是没有朝兖州递信,只是被燕王回绝了。
回信只有短短一句话,“勿令疑心起。”
燕南熙那时尚且年幼,她只记得阿耶每日都在忙,甚至偷偷咳血,阿耶不想让她知道,但是她还是偷偷看见了。
她什么都没说,乖巧地装作从不知晓的样子。
小小的她想,都没人帮一帮阿耶吗?
她想帮阿耶,但每日守在阿耶身边端茶递水不添乱,是她能做的最好的了。
年纪渐长时,燕南熙初闻这段往事,还是忍不住生出了极轻的怨气。
现在她虽然不放在心上,却是可以稍稍利用一二的。
韩阁的愧疚也是如此。
愧疚归愧疚,别的是别的。
背弃大燕,是燕帝不慈,是自保,但也同时背弃了燕王。
燕王是体弱,仅这一点儿不好,更没有骄奢淫逸之风。
韩阁的愧疚更多的是对他的。
两人寒暄了一阵,燕南熙手指划过被好生包着的金凤簪,落到了一旁的信纸上,递给了韩阁。
他接过来,看完大惊,言辞恳切:“公主勿信!这信被人换掉了!我怎会”
燕南熙笑着接过话:“我既将信给了刺史,必然是相信你的,只是扬州暗地之人势大,还需敲打敲打啊。”
她此举一是借机打击一波暗地之人,二是向扬州透露一二兖州的态度。
韩阁似是羞愧地低了头,神色间很是为难。
燕南熙静静看着,心道正题来了。
“公主有所不知,早两年我那不孝子被人污蔑,其后陛下屡屡为难,连派来的督长都极为高傲,四处插手扬州内务。”
“竟有此事?”她装作惊讶,就是不接话茬。
韩阁长长一叹,“今次请公主前来,亦是因为陛下之令。”
她听着。
等了一会儿,韩阁抬头觑她神色,见她淡然饮茶,眉宇间并无好奇之意。
暗自叹了一声,继续道:“我不知陛下欲做何事,只能百般推辞,但陛下却以我这才过继不久的儿为质,还下令增收扬州赋税。”
“儿是受我牵累,怎能再搭进去一个?这也倒罢了,而扬州近些年光景不好,若是陛下令下,这日子可怎么过才好?!”
燕南熙听得颇为感动,“刺史真真是为难了,是个为民忧心的好官。”
“公主过誉了。我心中有愧,怎能因这事连累公主千里而来,还要忧心前途后路,实是不该。”
“刺史这般就是见外了。”
韩阁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燕南熙面上神色,见她没甚波澜,心下不禁有些忐忑。
看来兖州仍是不能小觑,兖州王女像极了她过世的阿耶。
燕南熙仿佛才明白过来一样:“刺史可是觉得心有愧?这实在是不怪刺史,你这也是无奈之举。”
“公主不怪罪就好。”韩阁松了一口气,保证道:“曾听闻兖州在寻一物,我这儿偶然之下得了些消息,待我回去整理一二,再与公主送来。”
他话说的隐晦,燕南熙却是听懂了,她神色一下子就变了:“当真?”
韩阁点头,食指似是不经意敲了敲茶碗上的高高飞翔的鸟,“若是这个,那便没错了。”
燕南熙正了正神色,严肃道:“有劳韩刺史了。”
韩阁推辞一二,就是不说何时送来。
她暗骂了一句老狐狸,面不改色地吩咐月艾取来了兖州特有的珍品酒茶,亲自将人送到了门外。
燕南熙再回去,柳和昶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里边,“果真是韩阁,公主要小心了。”
她颇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确实有些棘手。不过无妨。”
将金凤簪取出,“还好我留了一手。”
柳和昶笑着赞她。
“不过那东西他怎会得知消息?”
燕南熙有些疑惑,他们暗中找了许久,半点头绪都无。这东西虽说不甚有用,但意义却是重大。
万一落到了心怀不轨的人手中,还需要费一番心思。
柳和昶摇了摇头,“公主既然心有成算,没甚可顾虑的。”
说的有道理。
“那就静等吧。”
让她瞧瞧这扬州,能搅起怎样的风云?
一人在书房沉思良久,燕南熙到底是被别的念头吸引了去。
半点心思都无,她索性让人请来了赵渠。
“秦世子处如何了?”
赵渠面色不改,恭敬回道:“已令人将信送过去了,只是”
燕南熙有些紧张:“只是?”
“听闻世子大怒,险些带人出了扬州,寻山匪报仇。”
燕南熙讪讪笑了下,稍稍有些不知所措。
等他们见了,不会算后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