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汉中城外,浩浩荡荡停着一车队,此刻正在休整。
谢晀半倚在马车上,身后垫着一个软垫,好让他更舒服一些。
马车的帘子掀了起来,微冷的风轻拂而过,打着转又飘了出去。
四周一览无余。
谢晀却只盯着侧前方山丘上的小亭子,遥遥能看见几道身影。
未几,一道身影动了动,朝下走来,裙摆在风中摇曳。
谢晀眼神一动,待看清后又收回了视线。
不是阿熙。
月艾走到近前,欠了欠身道:“女郎着奴来问问,将军可有感觉到冷了?若是冷了,奴将帘子放下来,再着人送来几个手炉,免得吹着了伤口。”
谢晀微微垂了眸:“无需麻烦了。且仔细着阿熙,她身子弱。”
“奴应下了。”
月艾再行了一礼,欲转身离去。
谢晀又喊了一声:“再取个披风送去,上边风大。”
月艾应下,听他所言取了披风送了上去。
谢晀略费力地探手碰了碰杯壁,端起小几上的茶盏一饮而尽。
喉头微凉。
他心中郁闷散了些。
柳和昶他知道啊,是与他启蒙先生、郑仪他三叔同辈的人了,也是大临朝数得上的名士。
不愿入士,寄情山水,十足地自由畅快。
现下却与他的阿熙相谈甚欢,还不带他。
也就是这种好风雅的名士,才想得到跑到小山丘上吹着冷风赏景。
谢晀端起茶盏,喝了个空,才想起刚刚已经喝完了。不得不重新倒了一杯,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
他下意识地“嘶”了一声,视线转到身边,又默默闭了嘴。
阿熙不在。
他撇了撇嘴。
马车外的小厮听到声儿,小心敲了敲马车壁:“将军,可有吩咐?”
“无事。”
谢晀又想一口饮尽,茶水沾唇,手上动作顿了下,转为轻啜。
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他又朝小亭上看了一眼。
烦。
小亭上情景却不是他以为的。
燕南熙找到了,那么该做的也该提上日程了。
譬如,给中州准备的回礼。
此番她受此磨难,说到底还是中州搞的鬼,至于旁的人,算账要一笔一笔地算。
山阳与柳和昶也是这个意思,但最终还是要燕南熙拿主意。
若不是尚未确定燕南熙的安危,山阳害怕老皇帝恼羞成怒,早给他找麻烦去了。
唯有一点,一旦兖州反击,中州必定知道燕南熙安全了的消息。
对此,柳和昶想问问燕南熙的意思,同时借此考验一下她。
“若是他不知道,就会收手了?”
她反问。
柳和昶赞许地点头。
燕南熙又道:“雍州无人知晓我的身份,不如继续留在暗处。而他既知晓了我已安全,只会以为我第一时间回到兖州,路上恐也不大太平。”
“只是这秦王世子去扬州的一路上,怕也不会安宁。”
“无妨,雍州不会任由世子被刺,更何况险些死了个定远将军。”
柳和昶明白了她的意思,“公主所言极是,不论是定远将军还是秦王世子,在雍州声望都不低。”
燕南熙笑意深了深。
“此事务必小心行事,不可露出马脚。”
“我们的人正要在雍州扎根,借此事让他们练练手。”
这些碎枝末节的燕南熙并不在意:“先生做主安排就是。”
月艾捧着披风上来,轻手轻脚搭在燕南熙肩上。
燕南熙问:“怎么突然取了披风?”
“将军吩咐的,说上边风大。”
月艾原话转了。
燕南熙眸光流转,视线绕过柳和昶身上,他正低头喝茶,似乎没注意到这边。
她便摆了摆手,月艾站在了侧边。
两人继续商议。
“先生前些日子曾说,兖州进了许多流民?”
“正是,”柳和昶放下了茶盏,正色道:“山阳公主令,将其分而散之,开垦荒地。”
燕南熙敲敲杯盏。
“不够。”
“公主是说…?”
“兖州五万兵马,太少了。”
燕南熙叹口气。
“确实不多,”柳和昶微蹙了眉:“只是当年情势所限,不得不弃了五万。”
燕南熙点头:“我知,只是当今局面大不相同,手中若无足够兵马,想必是难以立足。”
皇帝无子,诸侯王蠢蠢欲动,天下动乱在即,手中若无兵马,实在是难。
“公主所言极是。”
柳和昶附和,局势愈发紧张,哪怕她今日不提,他早晚也要提议此事的。
燕南熙笑道:“怎地几月不见,先生如此拘谨?”
“不敢不敢。”
她也只是一笑罢了,对柳和昶之意略知一二。
左不过她年纪渐长,到了执掌兖州的时候,该提前磨练磨练了。现下错了,还有他与姑姑收拾残局。若是以后错了,可就不一样了。
毕竟届时大多还是要她自己拿主意的,她心底必须要有数。
“先生,扬州如何?”
“丰饶富足,各州如此,当得盛世。”
“山水之乡。”
燕南熙只说了四个字。
柳和昶眼睛越发亮。
“雍、冀自不必说,边关重地且水深得很,青、徐依附中州苟活,梁州亦可,但是山远水迢,王君是个难以琢磨的。”她想了想才用了这个词。
“老皇帝气量小,扬州被他明里暗里打压着,想必也快撑不住了。端看这次扬州要如何应对了。”
燕南熙揉了揉眉心,侧眼遥遥望向马车方向,隐约看见一个影子。
泛白的日光斜着落在了那人的面具上,笼着一层光。
柳和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心里回出一点儿味儿,但又有些奇怪。
“这位都来了,想来晀世子在秦王心中份量不轻。”
燕南熙哼笑一声。
但凡秦王没被风花雪月蚀了脑袋,都不会将这个儿子弃之不顾。
银甲将军年少成名,入军营必有秦王相助。
秦王与嫡子父子失和的消息传得满天飞,谁知道全是父子俩唱的好一出大戏,将众人都蒙在了鼓里。
柳和昶不知其中缘故,将疑惑压在心里,并没有贸然询问。
燕南熙收回视线,“总之雍州也盯上了扬州,我们分一杯羹又如何?扬州南部多山水,且天高皇帝远,是个练兵的好去处。”
“不知公主预备如何?”
“虎口夺食。能夺多少,就看各自的本事了。届时将人安置于此,作为我兖州底牌。”
扬州刺史韩阁才略尚可,且因韩家世代盘踞扬州,位置坐得十分稳。自前朝时韩家便执掌扬州,也就是说,韩家曾是大燕旧臣。
韩家当年作为虽不甚磊落,却也是人之常情,燕南熙并不放在心上。
扬州到手是个烫手山芋,兖州接不得也不能接,但分一杯羹还是可以的。
柳和昶举杯贺道:“扬州现下处境尴尬,公主之计必有小成。”
燕南熙同样端起茶盏,品了品。
此处距汉中不远,风雅过后,几人下了去,准备朝着城中去。
燕南熙提步上马车时,谢晀身边伺候的小厮匆匆跑过来。
“女郎,将军已经换了药了。”
她动作顿住,眉头微动:“换过了?”
“正是,将军特地嘱奴告知女郎。”
燕南熙收回步子,转身朝谢晀的马车走去。
轻微的环佩相击声响起,谢晀心下升起点点喜悦,还有丝别扭。
声音渐近,他忙换了姿势,表现出些虚弱。
谢晀鲜少作这副姿态,除了年幼时,便是上次装病在燕南熙处尝到了甜头,只不过这次是真病。
燕南熙掀开帘子,浮动的香气潜入鼻尖,萦绕在马车中。
“将军感觉还好吗?”
谢晀闻声轻咳了下,声音有些哑:“还好。”
燕南熙伸手探了探杯壁,有些凉了。
喊人来换了茶水,又嗔怪他:“茶水凉了怎地不说?”
“我没注意到。”他声音小了些。
明明是他故意的,偏生委屈的还是他。
燕南熙不动声色,眸光转过他周身。现在看来,他这副样子,和谢晀真是一模一样。
也是,原本就是一个人。
他又咳了下。
燕南熙如了他的意,将帘子放下,又亲手给他拉了拉搭着的薄被。
“我也出不去,女郎可否告知,外头景色如何?”
“薄烟远山,见之心旷。”
隔着面具,燕南熙也瞧不出他的表情,继续道:“柳先生通才练识,君子之风实是名不虚传。”
谢晀抿了抿嘴,不大高兴。
“将军救我一命,不必那么生疏,唤我阿熙便可。”
谢晀心中的些微不快一扫而空,刚想应下又僵住了。
“这…恐怕不太好吧。女郎闺名,不敢冒犯。”
“这又如何?将军磊落,我心敬之。且若不是将军,凤翔城外我便命丧黄泉了,将军两次相救,实是无法回报。”
因是坐着,不好行礼,燕南熙真挚道:“将军有何吩咐,莫敢不从,更别提是区区名姓了。”
谢晀又有点不舒服,声音也不哑了,硬邦邦回道:“顺手而为罢了,且这次女郎是受了我的连累,若不是女郎,想必我也活不下去。”
“还不知将军姓名?”
“谢晀”两个字在嘴边转了几转,他硬生生咽下去。
“齐平。”
“阿齐?阿平?”
谢晀头皮都要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