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冀州,平阳城外。
燕南熙半搀扶半强迫地带着一身血迹的南洛进了一个极隐蔽的山洞,先是检查了一遍,才扶着南洛坐在了石凳上。
这个山洞许是平日里猎人上山所居,落了一层薄薄的灰,总体还算干净。
更妙的是,山洞外杂草丛生,还有茂密的树藤垂落,严严实实遮住了洞口,如若不是机缘巧合,想必她也不会发现这么一个妙处。
这时也顾不上什么形容举止,两人都已十分狼狈了。
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布满或大或小的伤口,微微渗着血丝。
好在两人身上穿的都是胡服,方便了些,但现下刮了许多口子,还沾着泥土血迹。
南洛要更加凄惨一些,肩头被匆匆包扎过的伤口没止住的血将布料染了个半透。
燕南熙觑着葱绿枝叶间朝外看了好一会儿,没有看到追兵才放心折了回来,从怀中掏出上好的金疮药,上手要拆南洛肩头布料。
“公主……”南洛面色苍白,抬手要阻止她。
燕南熙冷着脸。
“阿姐……”她又祈求道:“您留着防身吧。”
“是那未知的危险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
“不过是……”
“你别跟我说小伤。手放下!”
南洛不得不将抬起的手放了下来。
“小七,”燕南熙一边拆绑得死紧的结,一边喊了声她的名字,“在我心中,那些都没你重要。”
南洛没吭声。
哪怕是肩头狰狞的伤口显露出来,药粉洒在上边时的痛觉也仅仅是闷哼了声。
燕南熙飞快给她换了药,又重新扯了块中衣的绢布下来,给她重新包扎好。
“哭什么?”燕南熙放柔了声音,刚想伸手给她擦眼泪,又放下手,翻出干净的袖口给她擦掉泪珠。
“您是主子啊,是我让您受委屈了。”
“小七,你我在阿耶跟前说好的,你是我妹妹。”
她正了正脸色,认真道。
“我也从未拿你当下人看。更何况,你这次受伤,还是为我挡下来的,若不是你,我现下还不知道在何处呢。”
“我,我本来就该这样。”
燕南熙握住了她的手,“你伤早日好了,我们也好早日回去,是也不是?”
话音刚落,山洞外有一阵极轻微的响动,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闭了嘴。
燕南熙极力放轻了步伐,朝着树帘走去。
影影绰绰间,林间十几个黑衣人四下散开,像是找什么的样子。
她屏住了呼吸,冲南洛点了点头。
这些人正是来追杀她的。
倒是看得起她一个女子,竟然派了这么多死士出动。
她本是兖州燕王之女,身份高贵,怎料会落到这般田地?
燕王是前朝唯一的皇嗣,禅位于先帝后,受封燕王,封地兖州。
先帝胸怀宽广,也不知倒了几辈子霉,才生了个当今这般气量狭小的皇帝。
一继位就开始针对各个诸侯王。她阿耶身子本就不好,皇帝又咄咄逼人,殚精竭虑之下,身子更不好了,没几年竟撒手离她而去。
为了避开皇帝锋芒,她从燕王府搬出,称病在外静养,平日里跟随大儒外出游学。
而她此次,便是要准备回兖州,接管燕王府及兖州。
皇帝怎舍得放弃这块肥肉?
燕南熙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直至黑衣人离开,她才回了洞内,安抚地冲南洛笑笑。
“已经走了。”
南洛也显然舒了口气。
“这山洞十分隐蔽,待到天黑,你在此处等着,我下山换些寻常衣物,伤药。”
她身上带的药并不多,身上胡服也是上等的绢布,若是因此被抓到了踪迹,便不妙了。
“怎能您去冒险?”
燕南熙道:“不然如何?”
跟在她身边的侍卫要么走散,要么没了。此处距离兖州千里之远,身边还有追兵,她只是会些简单的拳脚功夫。
南洛身手倒好,可惜受着伤。
她二人能在追兵下逃出来,也是因着身边侍卫拼死阻拦。
眼下只能慢慢图谋。
南洛咬牙站起身:“我去。”
“坐下。”
燕南熙低喝了一声,“我才不要一个断臂当将军。”
“那我陪您一起去。”
“小七!”
南洛扭过头,不吭声。
燕南熙拿她没办法,只好同意了。
入了夜,两人清理了痕迹,小心走了出去。
林间树木繁茂,时值夏末,尚有不少野果,将就着可以填填肚子。
虽则过了一天,燕南熙不敢大意,两人走得极为小心。
山林边缘,借着微暗的月光,她远远看见前方一条树干不自然地下折,想必是留在此处的刺客。
燕南熙心下一凛,绕开了此处,顺着另一个方向出了树林。
巧在一个村落就在不远处,她先将南洛留在林间,藏在了一处大树后边,怀里揣着她们仅剩的一根嵌着玉珠的簪子和玉镯。
南洛面色更苍白了几分,伸手拽住了燕南熙的衣袖。
燕南熙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转手走了出去。
夜色已深,燕南熙没敢贸然行动,而是先顺着村落探查了一圈。
转至村尾一户人家,骤然响起了凄厉的哭声。
只一声,很快又压了下去。
“哭什么!再哭我现在就把你那丧门星儿子丢出去。”
燕南熙本来以为只是恐吓之词,也不欲多管些什么,走出几步身后却又有一重物落地之声。
她恰在拐角,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地上一个瘦小身影蜷在地上,愣是一声都没有出。
又看了几眼,她还是没忍住,贴近了那处人家。男主人骂骂咧咧睡了过去,很快响起了呼噜声,女主人哀泣了一会,也没了声响。
两人都忘记了地上小小的身影。
地上的身影像是终于缓了过来,动了动。
燕南熙走了过去,轻声问道:“能起来吗?”
男孩没吭声,自己一个人慢慢撑着地,坐了起来。
月光下,他平静又习以为常的眼神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
她将簪子拿了出来,“你知道村里哪里有无人的屋子吗?若是带我去,我便把这簪子给你,或许有些用处。”
男孩儿麻木地瞥了一眼簪子,“能换银钱?”
“自然是能的。”
他试了几次站起来,就摔了几次。
燕南熙没有伸手,他不需要帮助。
男孩终于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向前走,七拐八拐进了林间一个隐蔽的屋舍。
“这里平时没人来?”
“这是老猎户的房子,他病死了,旁人嫌晦气,从不过来。”男孩哑着嗓子,说完直勾勾看着她。
燕南熙将素簪拿了出来,却没给他,而是问:“你能换成银钱吗?”
“能。”
“那再帮我买两身粗布衣裳,并一些吃食,剩下的都是你的。”
男孩又看了她一眼,沉默地点点头。
燕南熙这才将簪子给他。
一路走下来,他定然发现了她身上的血迹,这般情况下,还神色平静,这男孩有些胆色。
男孩走后,燕南熙将屋子周围转了一圈,才将南洛接了过来,顺便又采了些野果。
两人暂时安置了下来。
糟糕的是,南洛许是半夜在林子里受了凉,发热了。
厨头边上有一处山泉眼,燕南熙浸湿了布块,敷在她额头,可是人还是烧得迷迷糊糊的。
夏末天凉,她身上的温度滚烫的吓人。
燕南熙一咬牙,去村落里一户人家取了身衣服,将从簪子上抠下来的玉珠子留了下来。
随后顺着村民们常走的道路向前走,若是她没记错,这个方向应当是去平阳的。
她脚程要快上一些,燕南熙将要赶到平阳的时候,瞧见了靠着路边走的瘦小男孩。
她眸光一闪,并未上前。
平阳不算太远,只是现在天蒙蒙亮,尚未开城门,陆陆续续有人在城门外等着。
燕南熙瞥了那男孩一眼,他身上穿的破破烂烂的,沉默地站在角落。
甫一开城门,人群分成了两列,燕南熙摸了摸袖中的过所,站到了其中一队。
另一列要长一些,男孩站的靠后,燕南熙这一列短一些,但是慢了很多,男孩进了城,才将将轮到她。
“何处人士?”
燕南熙照着过所上所书,一一答了。
小吏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才放了她进去。
燕南熙瞧见男孩朝着偏僻处走去,思量了下,跟了过去。
“簪子,当了,二八分。”
灰扑扑的小乞丐接了过去,上嘴要咬,被男孩拦了:“不准咬。”
小乞丐悻悻放了下来,试图讲价:“三七?”
男孩摇了摇头,抬手要将簪子收回去,被小乞丐藏到了身后:“二八就二八,小耗子,你在这里等着我。”
看来是认识,这种事儿或许也不是第一次做。
倒也是,若是他亲自去,容易沾染是非,若是换成了小乞丐,掌柜的必然认定是偷来的,却也不会多说什么,甚至不敢压价压太狠。
官府都不一定管这烂摊子,他贸贸然插手了这见不得人的生意,指定落不得好处,总归他只是一个当铺掌柜,没道理伸张正义。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掌柜更怕乞丐们天天来闹。
燕南熙从拐角处出来,拦了小乞丐:“小兄弟,再帮一个忙。”
“你是谁?”
“帮忙就是了,死当,一九分。”
看见玉镯时,不禁咽了咽口水,“说话算数?”
“自然,切勿贪多。”
小乞丐愣了一下才笑道:“您都舍得,我自然不会舍不得。”
他走了之后,偏僻的小道里剩下了燕南熙和小耗子两人,他对燕南熙的出现仿佛一点儿都不惊讶,只是多看了玉镯几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缺钱?”
“嗯。”
小耗子犹豫了下,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扑通跪了下来:“求恩人救命。”
燕南熙笑了笑,直接拒绝了:“怕是救不了。”
“我祖母病重,多亏了刘医心善,允我们多拖些时日。继父要将我送去做了内侍换些财物,若能救了祖母,我也无憾。只是继父好赌,恐贪了这卖身钱。”他是强忍着眼泪,咬着牙将这话说出来的。
“要我如何帮?”
小耗子眼中含泪,深深伏了下去:“求您多给些药钱,必不忘您的大恩。”
燕南熙问道:“你要多少?”
“五百钱。”
按照时下物价,五百钱可换两石黍米,够四口之家吃上半年了。
燕南熙点了点头,又问:“近些时日你与我送些吃食,不能告知他人。”
小耗子大喜,连磕了几个头。
“刘医在何处?”
小耗子刚领着她出去,燕南熙余光瞥见一个人影,又飞速闪了回去。
“小子,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粗噶的声音响起,一身黑衣劲装的壮汉立在他面前。
小耗子下意识地朝后看,后边一片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