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有个少年
满怀期待的姜幼月尽力张嘴。
仿佛被咀嚼过的絮状物塞满了她的口腔，除了杂草的苦涩，还时不时冒出混入其中的泥土。
咯吱。
一颗石子崩在她的后槽牙上，震得她脑仁发麻。
她终于落下了自醒来后的第一滴眼泪。
现在的她不仅担心自己的伙食，还想知道自己的胃里，究竟还有多少这样的东西。
不过她没有拒绝进食，只是愈发小心，尽量筛选着能吃的部分。碾碎的杂草还出了不少汁水，倒是还能解渴。
看着那道人影起身，她开口，发出的声音仿佛来自一个四面漏风的风箱。
“等，一下。”
她努力描述了一下，自己对于正常食物的欲望。
人影倒是又坐回了她身边，非要说得再详细些，她总觉得这人好像有点呆呆的。
“……不会。”
少年的发音清澈而生涩，但表达的意思倒是很明确。
“山里有兽，天上有禽，水中有鱼。”她一边列举，一边觉得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这里总不会一样都没有吧。”
“有鱼。”少年的人影晃动了一下，慢慢地憋出几个字，“也有鸟。”
“那就是了，”她声音瞬间拔高，“好兄弟，你捉点鱼回来，最好能再掏两个鸟蛋。”
对面久久没有回应，她总觉得少年有些不太乐意似的。
碍于自己还寄人篱下，也只好闷闷不乐地打消了念头。
没想到当天晚上，这人果真捉了鱼回来。
感受着嘴唇上湿滑的鳞片，她有些哭笑不得，怪不得少年不乐意，他竟然要吃生食。
姜幼月拼命摇头，等鱼皮的触感彻底消失，才敢张口。
“好兄弟，你会生火吗？”
“火，不用。”少年笃定道，“我，看得见。”
“哎呀，不是，”如果能动弹，她现在肯定要挠挠头，“这鱼要吃熟的，生火是要烤鱼的。”
“兄弟，所以你会不会生火啊。”
沉默的空气告诉她，恐怕少年还真不会。
可身上没有打火石，这事儿她也犯难。
问题解决不了，空气又变得安静，她迷迷糊糊睡着前才意识到，少年可能已经走了。
没想到第二天一醒过来，她就闻到了魂牵梦萦的，烤鱼的香气。
还有木柴燃烧时，劈啪作响的声音。
少年大概是第一次烤鱼，鱼皮有些焦糊，内脏也没取出来，比起鱼肉的味道，更多是又苦又涩，但姜幼月却吃的很欢，恨不得连穿鱼的树枝一起舔干净。
这么多天了，她终于有一点回到人间的感觉。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手把手”地教少年，除了越来越完美的烤鱼，她还吃到了烤鸟蛋，喝到了煮熟的水。
也许是食物的效果，在某一天清晨，她睁眼后，终于不再是一片模糊。
头一次打量着四周，这是个低矮的山洞，洞很浅，她躺在最里面，一侧头也能看到一点天空。
洞口有木柴烧过的痕迹，灰烬里隐约埋着鸟蛋。
熟悉的烘臭味从远处飘荡过来，她抬起头，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移动的垃圾堆。
裹在少年身上的遮挡物，几乎和他糊着泥巴的皮肤融为一体，看不出分界。脑袋上仿佛顶着一整块破抹布，发丝全部纠缠在一起。
倒是显得一双眼睛格外透亮。
面对着刺鼻的味道，加上强烈的视觉冲击，她试图忍耐了片刻。
也许是少年的有求必应，她比刚开始的时候放肆了许多，最终还是义正言辞地撵走了少年，委婉地告诉他不洗干净就别回来了。
自从她恢复意识，洞口的阳光日日都十分充足，偏巧今日少年走后，片刻之间天地就昏暗下来，斜风夹杂着细雨，轻轻落进山洞。
一开始还称得上有些诗情画意，但雨势越来越大，她逐渐没了赏雨的心情，倒像是在受刑。
仿佛有小锤子不知疲倦地敲打着她的面部，稍有不慎，雨水倒灌进鼻腔，她甚至怀疑这玩意儿一路流到了自己脑子的尽头。
体温逐渐流失，她的意识有些模糊起来。
一双冰冷的手臂将她环抱起来，带她离开了山洞。明明失去了遮蔽物，但她缩在臂弯中，反而好受了许多。
不知道在雨中跋涉了多久，等少年终于找到另一个更加深邃的山洞，怀中的少女已经再一次昏睡了过去。她的身子虽然在无意识发抖，脸颊和额头却烫得吓人。
少年局促地将人放平在地面上，想要生火，却始终没有反应。
看着手里湿漉漉的打火石，他想到了那天草席上的老伯，和一旁哭哭啼啼的妇人手里端着的大碗。
雨声越来越急，催促着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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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有一只手搅动着姜幼月的五脏六腑，又湿又冷的衣裳粘在身上，寒意直浸骨髓。
虽然外面仍在下雨，她却是被渴醒的。
干涸的嘴唇已经起了硬皮，直觉告诉她，身体至少一天一夜没有摄入食物和水分了。
这么说，少年也至少离开了一天一夜。
新的山洞宽敞了许多，湿乎乎的杂草凌乱地堆放在一起，她只能堪堪露出头部，虽然少年可能是好意，但现在，她只觉得呼吸被压迫得更加困难。
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她努力将自己翻滚了出来。
说实话，这段时间里，她的身体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复原。
不过比起从悬崖跌落还能活下来，身体的快速自愈反而显得没那么不可思议。
更多时候把她困在原地的，是那个雨夜焦头烂额的一切。
不管是最初拜入宗门的风风光光，还是此后浑浑噩噩地度日，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离开那里。
少年走后，她的身边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对于想要的结果，对于给宗门的交代，现在的她还给不出答案。
但是对于少年，她可干不出总是等在原地的事儿。
山洞之中，磅礴的灵气一直拥簇在她身边，仿佛感受到了少女的心意，迫不及待地流转起来。
“……别急。”
她深吸一口气，谨慎地打开了一个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