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抢救
一听这句话，秦予心里就不动声色地“咯噔”一下。
还在抢救？
是真的还有希望，还是……没有办法的死马当活马医？
会尽力的。
那如果尽力也没用呢？
霎时间，陆九州浑身血的濒死模样瞬间无遮无拦地撞进他脑子里，以极快的速度上演着发白发青盖上一面白布的流程。秦予心里方才沉寂下去的疼痛倏然死灰复燃，像被前所未有的大风掀起，比原先烧得更猛更烈。
他睁大眼睛，大口喘气，然而紧接着像是陡然意识到什么，又赶紧屏住呼吸把这一点失态压回去，好似战争片里躲在地下隧道的女人，只听着自己孩子一声喘气，便赶紧使出浑身力气捂住他的嘴，不能哭，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会被外边的魔鬼发现。
可是秦予会被谁发现呢？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一直以来都是在这样，他经常把所有止痛药都藏起来，总觉得看见了药就是给自己心理暗示，头要痛了。
总觉得自己一旦想了坏的结果，就有可能成真。
他轻轻闭了闭眼，把两臂抱在胸前，慢慢放空思路。然而有的时候，人的情绪并不以意志为转移。他正把金沙鸡翅的做法默念到第三遍，思路却忽然中断，蓦地抬头时，无端想起上一世自己对陆九州说过的最后两句话居然是：
“我不爱你。”
“结束吧。”
他忽的手脚发软，几乎有种幻觉，只要风往他身上轻轻一吹，他就能跪到这冰冷的地上。
“深呼吸，绷太紧了。”周闻卿温润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秦予摇了摇头，稍稍提了提嘴角：“我没事。”
手术室里，陆九州感觉自己的思绪很沉，很沉，像是有一只大手粗暴地把他所有能想起来的东西都搅和在一块儿，然后如同煮一锅浆糊一样熬，所以那些复杂的阴谋和因果，他全都茫茫然理不清楚。
但是一些简单而直接的东西倒是很主动被他捕获。
“你说秦予现在在做什么？”盘腿坐在地上看小说的霸总·陆九州一号问。
顺手弹了一段音阶的优雅艺术家·陆九州二号则道：“不知道，有点期待他会哭，可是又有点不舍得他哭。”
这时天花板吊灯上倏然探下个中二火星飞行员·陆九州三号：“喂喂喂，你们两个不懂爱情的混蛋，一个优秀的男人怎么能让自己的爱人哭？”
“还是可以的。”文质彬彬书生·陆九州四号推了推眼镜，“在床上。”
陆九州本体：“……”
这种昏迷之后分裂出无数个陆九州一块儿聊天的场景，就算是想象力丰富他，也着实没有设想过……
当然，他更没有想过自己快死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居然毫无障碍地跨越到上床，如此黄暴没下限。一般这种时候不都应该回忆一下往昔，畅享一下自己不在之后的未来，再酸不拉几地说几句土味情话，把自己感动得稀里哗啦不舍得死吗？
他这也太闷骚了吧。
不过陆九州也就是随口吐槽几句，很快就释然了，反正也快死了，闷骚就闷骚吧，只闷不骚的人会把自己活得很委屈的，心里有那么多的想要那么多的期待，可是连自己都不敢告诉，简直让人想想就痛苦。
不如趁着最后放纵自己。
他打了个响指，把面前的书柜移开、熬煮的坩埚推开、多余的吊灯拿走，只留下一张巨大的床、巨大的落地窗和窗外巨大的太阳，金色的阳光穿透玻璃洒满整个房间。
被子里鼓鼓的，团着一个满身痕迹的大美人。
陆九州走过去，掀开半截被子吻了吻他的额头。
半梦半醒的美人眼尾泛红，娇嫩的唇角比平时微肿，水润润的，漂亮脸蛋被阳光勾出了蜂蜜一样的边。他像猫一样蹭了蹭陆九州的掌心，然后毫不犹豫一爪子拍过去。
“啪”一声。
陆九州：“……”
美人似乎是对这响声居然吵着自己感到尤其不满，一边翻身一边迷迷糊糊地嘀咕。
陆九州一下子半眯起眼，凑过去听，发现那居然是黏糊糊的一句：“少爷你是不是不行？不行就说啊，换我换我换我！保证让你爽。”
陆九州挑了挑眉。
“想要？”
陆九州牵着他的手舔了一下手指，眼里盘旋着晦暗的风暴。
勉强撑开眼皮的大美人刚打了个哈欠，面对的便是自己被强行张开的主动模样，顿时惊清醒了，接着马上耳朵一烫。
然而更让他震惊的是，自己面前的不仅仅是一个陆九州。
戴银丝眼睛的霸总陆九州正在亲吻他的脚背，作学生装扮的青涩陆九州则用干燥的手掌摸索他浸出薄汗的腿，黑背心工装裤的痞帅陆九州则下流地捏着他的腰侧，而方才正与自己说话的假正经陆九州则低头含住了他的喉结，牙齿轻轻地磨……
太……太爽了！啊！
一声呜咽被逼到喉头，秦予却发不出声，因为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戴着项圈的狗狗陆九州凶悍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秦予：呜。
……
外边的天由亮到黑，飞鸟也停了鸣叫歇息，吃饱的大美人困倦地睡了过去，直到次日早晨被阳光叫醒，才彻底反应过来自己昨天度过了如何疯狂的一天。
这时外边传来脚步声，端着湿毛巾和牙刷杯进来的男人把东西放到一边，先把秦予按在床上里里外外亲了一遍。
“没刷牙……”秦予动来动去挣扎。
陆九州不轻不重掐住他的腰：“没关系。”
“脏……”秦予简直要哭。
“不脏。”陆九州着迷地吻了吻他的漂亮眼睫，“还要吗，帮你洗干净。”
秦予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然而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厚颜无耻的陆九州抬起腰了。
更可怕的是，秦予很快也有了感觉……
实在是，有点小变态——陆九州指的不是秦予，是他们俩。
好像他们初次时也是这样。因为听学长说会很疼，他们做了很多准备和应急方案，打算要是做不下去就一起吃薯片看电影，结果灯一关根本没完没了。陆九州想这事想过多少次他自己知道，然而就连看起来特别嚣张跋扈、根本不可能被压的秦予居然也是个热情的漂亮宝贝，全身上下里外每一寸皮肤都勾着他亲吻。
似乎是从那一次开始，陆九州慢慢发现秦予很喜欢这件事，喜欢在身上留下痕迹，以此来确定自己是被爱的。
虽然这样也很可爱，舞台上气场全开的大美人可爱，私底下红着脸的倨傲小猫也别有一番风味……
然而此刻抽出一丝理智去细细地想，陆九州突然觉得，秦予这样的性子和从前家人的冷漠和父亲的暴力离不开关系。没谁从小就英勇无敌看透一切，半点不期待来自人渣爸妈的爱，秦予在和他们彻底一刀两断之前，也一定有过小心翼翼奢求他们一个关心的目光的时候。
可是秦予一直得不到，这种渴望就被埋藏在他心底发酵，变形，逐渐成为一种对亲近者注意力的强悍到不可思议的渴求。平时他小心翼翼伪装着，看不出来，可是一旦遇到在意的人，他自愿敞露自我时，这种渴求便如火山爆发，非得让人在身体里面打上标记才算罢。
秦予一面极度厌恶他们，可是一面又不得不在臣服在他们留下的伤痕前，一直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可能一辈子都没法摆脱。
一想到这，陆九州忽然很心疼，像是最软最脆的心尖尖被狠狠砸了一闷棍，顿时血肉模糊，连着五脏六腑一块儿都疼得此起彼伏。他只要一想到他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以前是怎样被人欺负的，就恨得快把牙都咬碎，再亲手十倍百倍千倍地奉还。
在这一瞬，陆九州平白进入一种看什么都愤怒的应激状态，他不想看着那盏挂着他自己的吊灯，不想看见书柜，也不想看见这间他住过很长时间的屋子。他想看见的只有秦予，想着的只有把秦予抱在怀里的感觉，他想用尽世上所有能温暖人心的甜言蜜语，好好把人腌过一遍，好让他把过往的苦都忘掉。
梦里的秦予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倨傲地扬着下巴，目光却是在偷偷关切，好像在问：“怎么了嘛，少爷又闹脾气啊？”
我——
然而一句回话涌到陆九州喉头，突然哽住了，说不出口。陆九州想要的不是梦，虽然梦里面的秦予也很真很可爱，但他想要的是那个真正存在，也真正让人痛苦着的现实。
可这时陆九州突然想起来自己快死了，这个念头简直比雪崩还要悲壮，他一瞬间像是被雷击穿了。
死了……抱不到他了……
陆九州近乎茫然无助地想。
这样的结局，他真的能够接受吗？
手术室里，沉寂已久的监测仪器忽然跳了一下，额头浸满冷汗的主刀医生猛地怔了一瞬，仿佛枯木等待千年终于逢了个万物复苏的春天，霎时间失控地振动着年老后不太中用的声带，发出如蒙大赦的惊叫：“陆总有反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