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按摩保健公司
听说了陆九州和秦予的悲惨境遇后，其余嘉宾去插秧时那叫一个兴高采烈，仿佛那不是一片稻田而是查理的巧克力工厂，许愿连发卡都笑掉了一只。
秦予抱着手臂靠在门边，目送得满目沧桑，回头时，陆总正兴致勃勃地拿起两根棒针，跟着王奶奶把柔软细长的绒线绕针上。
陆总刚刚有特别情况脱离镜头进房间接了个电话，秦予到门口略略偷听一耳朵，都是什么“查出来了？”“果然是他”“他会死的”。
秦予听得心惊肉跳，有种自己一旦被发现，陆总就会扛着黄金加特林出来抵着他脑门扫射的感觉。秦予在悄悄挪开时，已经准备好迎接陆九州冠冕堂皇的“公司有急事，这期先不录了”，没想到这人居然又回来了。
而且为什么屋内画面如此的和谐啊？
一个老眼昏花的老奶奶，碰一下可能就能摔一跟头，还啰嗦得让人脑袋发晕；一个西装暴徒，西装里面穿背心，随时随地召唤十八罗汉，仿佛世界各处都有一场地盘争夺战等着他这个□□界的塞巴斯蒂安去杀空一切。这俩居然还能有说有笑？
拜托，陆九州看起来真的很像那种动漫里无口无心无表情，一旦被烦到极点就会一掌把人脑袋往桌上按的反派男二好吗！
王奶奶慈祥柔和：“学多一样技能总是好的，袜子还是自己织得最舒服。”
陆总温和有礼：“嗯，我打算给我媳妇儿织一双。”
秦予：“……”
再过半小时，王奶奶应该就会愉快地把陆总认成干孙子了。
陆总这广泛的兴趣爱好和神奇的社交技能，秦予实在佩服。当然，如果秦予愿意细想的话，很快就能发现，其实陆总一向这样，只要他愿意，什么离奇的对话都能继续下去……
比如老婆怀孕了要吃牛肉。
秦予一不小心同手同脚了一步。
不过秦予对针线活没陆总这样的兴趣。这个下午对秦予来说相当无聊，王奶奶在时他还装装乖巧好学好学，奶奶完成教学任务一走，他就慢吞吞地开始发呆走神心不在焉。
在他第三次漏针不得不倒回去拆线的时候，秦予懒洋洋地把脑袋往椅子上一仰，长叹了口气。
挺大声的，唱歌似的，把他自己都吓得往下滑了一截，不过陆总没有反应。
“陆总上厕所吗？”他等了两分钟，没忍住开口问陆九州，目光也跟着放过去。
陆九州手上的袜子已经能看出一丁点形来了，还是个橙白相间的。
这是他首先注意到的东西，不过并不能引激起秦予的兴趣，他感兴趣的是陆总认真做事的样子非常好看，嘴唇比平时合得更用力些，有点抿唇的感觉，秦予等着等着就看入神了，想起自己新专辑里有一首很懒洋洋的歌叫《唇》。
歌词里写了一句很狂的英文歌词：喂我想把香水敲爆在你舌尖，像吃进一口蜂蜜，我会这么做的，如果你朝我吐这口烟。
陆九州专心走完一针，才慢吞吞地回了句:“不上。”
秦予猛地坐直身体并且拿起毛线。
不上？
不上什么？
……哦，不上厕所。
他一面松了口气，满脑子少儿不宜的思想悬崖勒马，一面心里莫名起了点郁闷。陆九州居然就说了这俩字，说不是故意的都没人信，陆总回王奶奶都能回八个字。
他趴桌面上数。
我，打，算，给，我，媳，妇，儿，织，一，双。
好吧，是十一个字。
十一个字！
差得更远了！
“你是不是有问题？”秦予拧眉看他，“不要以为只有尿频才是有问题，不尿也有问题。”
陆总终于看他一眼:“……我有问题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秦予半眯着眼盯了他一会儿，他不喜欢研究人，但要真研究还挺准的。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情绪会影响智商，他今天看半天也没看出来个所以然来，更郁闷了:“好歹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走吧陆总，求你。”
陆总想了想。
居然还要想一想！
想的同时还在不间断地织袜子！
秦予“噔”一下站起来，觉得自己现在能凭意念把袜子洞穿，要是三秒钟之内陆总给不出答复，他可以连着陆总一块儿洞穿。
三二一。
陆九州：“好吧。”
然后陆总把袜子棒针毛线都抱到腿上。
秦予一口气还没顺下来，忍无可忍吼了句：“放下！”
陆总迷茫地看他一眼，大概是突然想起来他们现在的身份是恩爱夫夫而不是织袜子的小伙子和他的坏脾气儿子，终于放下他心爱的袜子，被秦予推出去了。
他们所在的是一间风格别致的小木屋，屋前有一块小院，里头种着几盆秦予认不出来的野花，挺漂亮的，粉的紫的。秦予习惯性掏一掏口袋想拿手机拍照，结果口袋里没摸着手机只摸到了烟盒，带着点纸壳的凉意。
陆九州的烟盒，衣服也是陆九州的。
小镇不像上期节目的海滩还在过秋天，天天阳光灿烂万里无云，这儿是货真价实的冬天，北风呼呼的，能刮进人骨头缝里把人冻透。秦予的几件羽绒服都是中看不中用的类型，一出机场他就冻得一哆嗦，只好裹上陆九州的衣服。
“你还——”秦予说着突然又觉得很没劲，“算了没事。”
陆九州抽不抽烟又不关他事，他问来做什么？
四周一片沉默，只偶尔有秦予踢石头的声音。
过了大概两分钟，陆总说了一句:“走反了，洗手间在右边。”
秦予脚步一顿，埋着头一声不吭地掉头往右边去。
又过了大概两分钟，陆九州低声问:“头痛了？”
秦予一愣，莫名其妙:“没有啊。”
“那你怎么了？感觉你有点不对劲。”陆九州依旧把声音压低问。
秦予拧了拧眉头。陆九州不问他就算了，没准忍一忍这事就过去了，可陆九州偏偏问了，还问得那么迷茫不解，整得好像整件事里只有他自己在作似的。
秦予的恼火立马就到顶峰，他大概只犹豫了那么零点零一秒，充其量就是权衡了一下措辞:“是你比较不对劲吧？你什么时候开始沉迷织袜子的？这么专心致志，一下午一句话都不说，你怎么不把嘴也缝上啊。”
“上周教了你不要骗人，今天哥教你另一个道理。别人是真那么巧和你对不上视线，还是故意避开你的视线是很容易分辨的，知道吗陆总？”秦予指一指陆九州说。
陆九州微微睁大眼睛。
他的眼睛是外界对他外貌评价里最两极分化的地方。有的人觉得很漂亮，像一整片缀满星辰的夜空，但另一些人却觉得这双眼睛很恐怖，漆黑幽深——一般只有魔鬼藏身的地方才会有这样的色泽。因此陆九州哪怕只是个少年人的时候，他的继母和兄长已经惧怕和他对视。
可是秦予从来都是坚定的前者，在陆九州因为惊讶而睁大眼睛的时候，秦予甚至能像观察一道谜题一样，精细地看清他微微缩了一下的瞳孔，探究里面每一丝细微的光泽走向，然后发现它表面像是迅速结了一层沉重的冰，又像是冻了自己一下
害怕，这是害怕吗？
还是说懊恼？仅仅是被他戳穿的懊恼。
那些情绪像深潭一样又深又冷又暗，让秦予哪怕看清了也有点看不明白。
……秦予为自己在这种时候还能有这样文艺富有想象力的比喻感到震惊。
陆九州开口时声音听着和往常差不太多，垂眸时把眼里的情绪敛得很干净。
“我以为你生气了，不知道怎么办。”
这话听起来很像没做作业的小学生在向老师坦白“作业本被猫叼走了”的因果，然而从陆九州嘴里说出来却非常认真，听得出来他的确垂头丧气像个小孩。
因此秦予尽可能耐心地和他掰扯：“我生什么气？”
“因为我……之前想瞒你。”陆九州难得有些发怂地咬咬牙，眼睛往上瞄了秦予一下又立马收回。
秦予吼了句:“我他妈——”
当然生气了！
“没生气。”秦予冷静地说。
陆九州一下子抬头，恍然大悟:“是吗？那是我想多了。”
秦予:“……”
他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口气憋到喉咙憋死过去的憋屈感。
“知！道！我！生！气！你的解决方法就是不说话？您可真行。”秦予用力锤了一下陆九州的肩，“也就是我，换个人你早被抽死了。”
陆九州沉默很久，久得秦予都生出他要造反的预感，然后陆九州突然笑了声。
秦予一阵难以置信后直接被吓了一跳，以为这人疯了，但他还没来得及质疑，陆九州已经用低沉性感的嗓音和与之截然相反的认真“嗯”了一声，看着他的眼睛，执拗的人每一句“嗯”都是诺言。
秦予不爽:“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你说得对，只有你，换了别的任何人陆九州都没法恋爱。
“你好可爱。”陆九州没说答案，轻轻笑着无缝衔接下一句，“厕所到了，赶紧去吧，别憋过头尿裤子里了。”
由于后半句过于难以置信，秦予甚至没想起来反驳“可爱”，他瞪着陆九州，突然觉得个人的力量真渺小啊，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没法拯救陆九州的神经:“……你好歹是个总，说话能不能有一点总的形象？”
陆九州笑得特光棍:“我——”
秦予条件反射指了指他:“你还是别说话好了，你闭嘴我比较有安全感。”
陆九州又笑了。
秦予觉得这人今天可能是得了什么笑病，还是光笑不说话也不解释的那种，跟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是一个科属种的傻逼症。
然而陆九州这回不是那种淡淡的、平静地笑，笑得挺用心的，连着好几声，低低的，有种毛绒绒的质感。
怪好看的。
“对不起啊，我——”陆九州轻轻扯了一下秦予的衣角，“我大概是心情有点不太好，对不起。”
秦予又一次条件反射一掌把他手抽开：“没关系。”
幼儿园老师这么教秦予说的，但是秦予觉得这话特别有问题，他每次脱口而出的时候，心里一点都不觉得没关系。
他去个洗手间尿尿都非常不爽，非得把墙想成陆九州的脸滋过去才比较爽。
……有点重口啊帅哥。
他冲着墙壁叹了口气，过会儿又叹了一口。
……所以陆九州是为什么心情不好呢？
这么一闹，那阵从出发开始蔓延的别扭劲算是过去了，秦予走错针，陆九州还能友情提点几句，虽然实际上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但是秦予不想去想也不想纠结了，想通了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反正陆九州一直都是个奇怪的人。
能正常沟通就行了。
一直到下午四点，他们这袜子终于初见形状。秦予伸个懒腰，决定去进行下一个任务。毕竟袜子可以明天再织，别的任务必须今天完成。
他拍了下陆九州的肩：“我走了，出去怪麻烦的就不带你了，您在这织吧。”
“嗯，辛苦了，可以去问一下王奶奶她有什么小姐妹之类的，找起人来比较方便。”陆九州说。
秦予打了个响指，双手揣兜里出发了。
不过他不知道，在他走出门后，专心致志缝袜子的陆九州一个走神一针戳到手指头上，并且在贴上创口贴后立马就把心爱的袜子放到了一边，然后友好地邀请摄像大哥休息一下摸摸鱼划划水，或者去拍嘴上说着不要但身体很敬业的小秦哥哥。
总之织袜子的好青年形象荡然无存。
虽然这本来也都是假的，只是秦予想事情时习惯发呆，陆九州想事情时习惯做事，什么都行，工作跑步织袜子。
在所有摄像都离开后，陆九州把轮椅摇到窗边，拿出自己的手机，想了想，让助理替他去琴行订一架钢琴，九尺施坦威或者九尺贝希斯坦，运回温景，然后他在微信上找到一个头像是萨摩耶的人。
他给这人备注是“按摩保健公司黄总”，实际上这人是个心理医生。陆九州不想在手机里看见医生的大名，也怕无意中被秦予看见。
点开聊天框，他们上回的聊天内容一下子弹出来。
按摩保健公司黄总：［我看到你的节目了，你看起来比以前开心了很多］
陆九州：［嗯，和他在一起会好一点］
按摩保健公司黄总：[你试过了吗？告诉他你的想法]
陆九州：[试过了，那会让我感到愧疚]
按摩保健公司黄总：[我并不认识秦予，可能并不太能对你们的感情作出判断，但对你应该可以，陆先生，你对自己太苛刻了。]
陆九州：[并没有，我是个很随意的人。]
黄总并不和他争执，配着猫猫表情包温和地换了个话题：[要聊回你的梦吗？那个最后你们离婚，路上遇到车祸死去的梦。]
陆九州没有回复，话题就此终结。
这段聊天发生在两周前。
此刻陆九州默了默，删除记录，然后问了一句：［有空吗？］
黄总回复得很快：［有空的，聊聊？］
［嗯。］陆九州回。
但是他迟迟没有敲出下一句，有点不知道怎么说。
过了大概十分钟，按摩保健公司黄总：［别紧张，说不说都可以，什么时候说都可以，你可以信任我。］
陆九州一动不动了很久，再戳向屏幕时眼里带着深深的迷茫:［我今天又让他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