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对不起啊
清晰得有点冷峻的灯光下，寂静的玄关里，陆九州一边往里走一边解释：“抱歉，今天忘带钥匙了。”
浓密的乌色睫毛垂盖住他的眼睛，让它看上去几乎是幽深的。
秦予一句假模假样的“嗨”到嘴边，不由自主地吞了回去。他不动声色地避了一下这双眼睛，回过身时腿已经往前迈出去了。
“没事。”他头也不回地朝后头摆摆手，然后用一副貌似是和老友聊天的随意语气随口陆九州，尽管他俩中没谁觉得他们在现在的身份下还会和以前那样说话，“今天怎么这么早，吃了吗？没吃的话要不要一起点外卖？”
陆九州像石头一样安静了五秒，秦予转过头时对上他黑如点漆的眼睛，说实话没看明白他这五秒到底数来做什么。然后陆九州说：“还没吃，一起点吧，我不吃鱼别的都行。”
秦予打了个响指表示明白：“和以前一样是吧？”
陆九州又看了他一眼，又五秒，非常高深莫测。
他经常是这样，让人觉得他很近又让人觉得他很远，让人说不清楚他到底算是个什么人。
秦予扒拉两下自己的头发，等得有点想叹气。
好险陆九州答得还算快，没让他真叹出来：“嗯，和以前一样。”
“行，为老板服务。”
秦予说罢抓住楼梯扶手“嗖”一下把自己甩上半截楼梯，顺势一步三级地上楼去了。
路上他有些不自在地轻轻拧了下眉心，说不清楚为什么，他觉得今天的陆九州怪怪的，本来进门的时候看着心情还不错，可一见秦予在打电话，莫名其妙变得心事重重——总不能是吃醋了吧？
秦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荒谬。他搞不懂，只觉梦回高中，老师在讲台上随机点人回答问题，而他坐在座位上因为根本不知道讲到哪里而做贼心虚，总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就会触发什么根本无法面对的局面。
不过陆总很可能缺了点察言观色的天赋。
“秦予。”陆总在他成功隐入房间前喊了他一声，“你要不要想个新的称呼？”
秦予的郁闷直接攀到了顶峰，以至于回头时条件反射地伸手遮了一下脸，语气干巴巴的，绝对称不上友好：“干嘛？”
然而此刻陆总摘了外套挂手臂上，修长肢体里的力量感就像奶茶里的糖一样明晰。从这个角度秦予还能看见陆总平常藏在阴影里的上半截脖子，线条修长凝练，一个大活人身上居然有着雕塑那样深刻安静的气质，实在难得与漂亮。
秦予这通借题发挥的气一下子就微妙起来，居然有些知错就改的意思。
不过陆总本人对自己的美色经常置若罔闻，他像遇到解析不出的难题的思索者那样眉头微皱着，认真问：“上恋综的时候你要继续喊我陆总吗？”
“不行吗？人小情侣喊爸爸都行爸爸，我喊个总怎么了？”秦予随口问。
然后他看见了陆九州迷茫纠结的眼神。
秦予愣了一下，突然被敲了一棒似的猛地往栏杆上一磕，刚跑完长途回来的思路顿时被他的大胆发言吓一跟头折了。
苍天啊，他这他妈说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脑子被驴踢了吗？
可陆九州竟然只是平静地挑了下眉，就神奇地说：“好吧。”
秦予一口气差点把自己憋过去。
陆九州这脾气，不是被大和尚点化了，得是亲自出了家吧，脑门从左到右就刻着七个字：阿弥陀佛不杀生。
秦予郁闷且烦躁地踢开房门把自己摔进去，还算精准地掉在了床垫上，并且避开了他足够英俊但是不够坚硬的鼻梁。
啊!给陆总起一个称呼!
啊!待会下去又得和陆总道歉!又朝他发脾气了。
啊！多姿多彩的新生活！
不知过了多久，他趴得背都酸了，从枕头里传出一声叹气，听着咬牙切齿的。
其实他也挺烦自己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
对不起啊。
他偏过头很小声说了一句，不过说的对象人还在楼下。
楼下，陆九州又倒回门口，盯着自己藏在门边没敢拿进来的一大束玫瑰花很久，在店员死命给他推销紫玫瑰，说现在潮流的人都喜欢这种时，他就觉得很不靠谱。
然而他没想到还有很不靠谱的，他本人。这花在他手里压根没有用武之地。
不，或许还是有一点的，比如聆听陆总的爱情困惑。
“他是不是……有点讨厌我？”
“可是他还记得我不吃鱼。”
“那他……”
最终花都给风吹蔫了，他才面色平静地把玫瑰拆分剪好，一枝枝插进门口的花瓶花盆甚至地板砖的缝里。
就当作装饰吧，还挺配的。
陆九州洗手时平静地想，然后用手指头沾了沾水，偷偷摸摸在镜子的角落上画了一只和新朋友一起欢天喜地扑蝴蝶的猫咪，和一只可怜巴巴偷看他们的耷拉着耳朵的小狗。
今天也是没能翘起尾巴的一天啊。
一晚上时间过得非常快，快得秦予还没来得及想出个合适的称呼来，时间已经到了明天早上八点钟，他和陆九州正坐在出发去机场的车上。
陆九州偏过头盯着秦予的黑眼圈看了一会：“你昨晚几点睡的”
为了尽快进入夫夫状态，陆九州大方地把一整个前方都让给了司机小张，而自己和秦予一块儿坐在后排，后面居然还放了两个因为太软而非常不符合这辆车杀手气质的毛绒圆抱枕。
秦予对陆九州不像对周医生那么战战兢兢，抱着俩抱枕中比较威武霸气的浅咖色，连头也没偏就直接答：“没睡，睡不着，想称呼想了一晚上。”
陆九州立马变成倾听的姿势。
接着秦予说：“然后我吃早饭时突然想起来，其实我以前也这么叫过你吧，陆老板小陆总陆少陆公子，都挺正常的。只要咱自己不觉得怪，你坦然一点就行。”
大概是因为想起自己昨天莫名其妙的发脾气，心里挺不好意思的，他称得上温和柔软地拍了拍陆九州的手。
陆九州屏了下呼吸：“明白。”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神情依旧十分凝重，“你不能这样经常不睡觉，周医生开的药你有吃吗？”
“不用吃。”秦予把脑袋仰在椅背上，困得打哈欠都是连环的，“老毛病，好不了的。”
陆九州不跟他争执：“我今早把药也收拾上了，拍节目的时候我监督你喝。”
秦予立马拧头瞪他。
陆九州马上学以致用，不止坦然了一点，他整张脸就没有不坦然的地方：“恋综需求。”
秦予恍然大悟。
也对，恋综不就是秀恩爱吗？
行吧。
虽然他的目的只是蒙混过关，但装得像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
秦予困得整个人只剩爱与和平，靠椅背上就开始睡，并且丝毫没有怀疑陆九州。
接下来就是无聊且让人疲乏的通勤时间，坐车下车，坐飞机下飞机，再坐车再下车。
等到副驾驶座从空的变成了坐着摄像大哥的时候，秦予终于睡够了，就是人还有点迷糊，撑开眼和大哥互相瞪了五秒钟，他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一觉醒来陆九州变黑了，陆九州还在旁边坐着。
“你好啊。”他愧疚地和被误会的大哥打了个招呼，“辛苦了。”
大哥很有职业精神地没有说话。
当然，也有可能是被他网上那段抡起椅子砸人的视频吓到了。秦予后来看评论时就看到有人说，这椅子要是再砸寸点陈总得死了吧，点赞两万多个。他这辈子得过别的所有赞加起来都不知道有没有两万个。
十分钟之后，这一趟车也停下了。
秦予和陆九州下车，正对着的是一片绿但是不太碧绿的树林，沿着树林边缘往前走大概二十米的地方，则站着已经到了的两组嘉宾。
第一组是歌坛天后和甜心妹妹。
第二组是银幕形象深入人心到大众经常会忘记他本人叫什么的影帝，和上过很多次春晚的漂亮女舞蹈家。
此刻他们还没有注意到秦予和陆九州，正在激动地讨论着面前的这颗结满了红色果子的树是不是野生的李子树。
照理来说，既然他们如此认真研究，那么秦予也许应该给他们留下思考和探索的机会……
不过车坐太久，他有点饿了，想摘几个李子吃。
他于是在他们背后默默回答：“是的。”
登时八只眼睛齐齐盯过来，都很大，看得出来都认出他了，并且气氛有一瞬间凝固。
秦予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老这么吓人真让人过意不去啊。
说起来他好像忘了问罗溪姐他和油总这事到底具体怎么解决，据说是被陆九州大包大揽地拎过去处理了，陆总效率不行啊，这么久都不见个声……
“这真的是李子树，就是野生的长得和市场那种李子有点不一样。”他一边说一边摘了两个擦擦塞嘴里，“挺甜的。”
然后他大概是被盯得太紧张了，舌头一打卷，话语没递给对面，反而回到了安全的大后方：“试试吗陆总”
陆总很干脆地说：“好。”
他猜测秦予手里那颗李子只是想递给他，没想送到嘴里，但他识别着秦予的眼神，决定稍微偏了偏头直接凑近去。
秦予没有反手一个上勾拳。
一个绝好的机会。
陆九州咬下去。他能感觉到秦予用指尖支撑着这颗李子的力度，久违的亲近感。
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汽车到来的声音，接着第四组嘉宾中的某人操着一口他非常熟悉的声音大喊：“州啊!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陆九州眼皮狂跳，回头的一瞬间，只见这人像只巨型阿拉一样跃起扑来，直接把秦予惊出了二里地。
“你不让我找嫂子吃饭我就自己来了!嫂子呢!嫂——子!”梁谢一边下落一边笑嘻嘻地大喊。
陆九州回头看看秦予的一脸假笑，再转回来看看梁谢，嘎嘣嘎嘣地咬没了李子，非常，非常想顺势抬手一巴掌把梁谢抽成夜空中最扁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