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圣诞
陆离偶尔也会和罗杰一家一起聚一聚，像圣诞节这种意义重大的日子自然也不能缺少一次家庭聚餐。
尽管罗杰一家都希望陆离能够尽快融入他们，但这并不能排解陆离和他们待在一起时产生的轻微异样感。是的，无论他们如何热情，无论陆离如何微笑着接受，从心底上认可对方是自己的家人的想法并不是热情和接受就能产生的。
及至陆离出门前被米兰达拉着披上一条红色的围巾，她才有了在这个冬日被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温暖的实感。
“不然我还是留下陪你一起过圣诞吧。”
“不要，今天你必须去陪你的家人。”
陆离拉起米兰达的手，她的手指泛凉，米兰达忍不住用自己温暖的掌心包住她的手指，一起生活了几个月，米兰达也渐渐熟悉了这个少言寡语的女孩，她不热衷于与人交往，像雪花一样冰凉，却如雪花般坚强而脆弱，她可以自己在天寒地冻中展现精致绝伦的美，却也会在接受你掌心温度的一瞬间融化，这取决于这片雪花是否愿意落在你的掌心。
米兰达为自己被她选择而感到荣幸，这也让她坚定了履行好引导她成长的责任的决心。
“mysweet，你的家人正在为你准备丰盛的晚餐，他们会在温暖的火炉前陪伴你度过这个夜晚，别愁眉苦脸了，去享受吧。”
陆离眼里含着不情愿，与范明城带着点长辈威严的慈祥不同，米兰达更像个年龄相近的姐姐，宠爱与温柔都是更易亲近的，这也让她渐渐放心地在她面前释放自己的情绪，好比此刻她耷拉着眼皮，轻晃着米兰达的手“那你陪我去吧。”
一想到她要在那一家子其乐融融地聊着属于他们的经历时在一旁礼貌微笑，陆离就很想拉个人陪她。只是被她选中的人很不给面子，米兰达拉开她的手，对着她眯起眼睛笑“unfortunately,ihaveadatetonight”
“don’ttellmeyouwillgooutwiththatguywemetatatthebar”
“oh!howsmartyouare!”米兰达笑着拍了拍陆离阴云密布的脸，在她脸颊上印下个鲜红的唇印。
“haveagoodtime！”说完就直接把她推出了门。
陆离站在门外叹了口气，她自觉是个独占欲挺强的人，她不会轻易地接受一个人，但一旦接受就会希望他或她只属于自己，只是多数时候她喜欢隐藏自己的情绪，但先前在酒吧看到的那个直朝米兰达放电的男人还是让她忍不住眉头直皱，与范景琛先前故意和女孩亲近气她不同，陆离直觉这次不简单。
她怀着复杂心绪敲开罗杰一家的门，站在门外听到小艾利克跑着要来给她开门，结果够不到门把手又扯着嗓子喊“dad！”
门打开时，陆离就看到手里抱着艾利克对她温暖地笑着的罗杰“欢迎光临！”
屋内吴宛端着烤火鸡从厨房出来，摆到桌上后一边摘手套一边道：“都是自家人，说什么‘欢迎光临’。”接着就走到门口把陆离拉进来，“快进来吧，今天温度太低了，去火炉旁边暖一暖。roger，arethefirestartingup？”按说现在早有了暖气，但有些家庭还是会保留一些传统的生活方式。
陆离坐到火炉一边的小沙发上，罗杰则坐到她对面拿树枝拨弄逐渐燃烧起来的火焰，艾利克坐在他手臂上玩摆在身旁的圣诞树上的小装饰品。
陆离的手渐渐暖了，罗杰把手上的树枝扔进火里，转头和陆离聊她在大学的生活和工作情况。罗杰是善谈的，过了会就把话题引到他在中国经商时有趣的经历，他知道陆离对亲生父亲口中的家乡很感兴趣。
这个圣诞夜就这样像之前每一次家庭聚会那样无波无澜地度过了，饭后的家庭游戏陆离陪他们玩了会就告辞说自己累了上楼休息。
她在楼梯上走了没一会就忽然被拉住了，转头一看是吴宛追了上来，她脸上是关切的神情：“怎么了孩子？是身体不舒服吗？如果觉得游戏很无聊，我们可以换一个。”
陆离感到有些麻烦，摇摇头道：“没事，就是困了。”
吴宛听后放开她的手，低下头，楼道里没开灯，陆离看不清她的表情：“抱歉，孩子，硬是要你融入我们，让你很难受吧。”
陆离被说中了也不肯显露：“不会，都是一家人，在一起是自然而然的事，哪有什么硬不硬的。”
吴宛抬起头，目光里带着母亲的柔和与哀婉：“你从小就这样，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肯说，以前还会和妈妈说的，现在已经不行了么？”
陆离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她无法再像儿时那样对待她，这样残酷的事实被揭开，两个人都不会好受，但要她违心地说可以，这让她难受。
“我从那群人手里逃出来后，回到家就找不到你了。我知道你被人贩子带走了，但他们藏得很隐蔽，把你带走时中转了不少地方，再加上那个机构有势力庇护，周边有联系的地方都会帮忙瞒着，当时我只有一个人，努力追查但线索还是断了。”陆离看着这个女人陈述过往，垂在腿边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后来我的积蓄快要花光了，为了维持生存我做了罗杰在金三角的翻译，他知道我的事后也一直在帮我，但他也不过是个普通商人。”陆离已经不想再听了，无非就是他们尽力也做不到最后决定移居英国。
她没兴趣去听自己被抛弃的过程，于是直接打断：“没事的，妈妈，都过去了，以后别再提了。”
吴宛目光闪了闪，抬头看到正微笑着的女儿，她的孩子确实长大了，长大到连她也分辨不出她情绪的真假，“都过去了吗？”
陆离下一个阶梯抱住女人的双臂，这副臂膀曾经能和父亲一同举枪，现在则只是为家人准备餐食，所以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所有人都改变了，再回不到从前。
“都过去了。”
把门关上后陆离坐到床上打开手机，同学和同事发来了圣诞祝福，陆离看了眼置顶的那个人，什么也没发，但她还是点进那个人的头像开始打字。
这几个月范景琛也不知凭着怎样的毅力，当真除了每周日晚的情趣时间都不和她往来，陆离都要怀疑范明城把他的手机没收了，即便如此，她还是会坚持给他发信息，小到出门看见一只猫，大到被研究课题扰得焦头烂额，她知道他不会回复她，但他一定会看。
“今天是圣诞节，有人陪你一起过吗？如果是自己一个人，那希望这条消息能让你心情好一点。
我今晚和罗杰一家一起吃了烤火鸡，妈妈的手艺比我们要好多了，你记得前年我们一起做烤火鸡结果皮都黑了里面的肉却还是红的吗？当时我想，还好你家财大气粗，这种事情要是发生在我自己家里，妈妈肯定会心疼。”
陆离打到这手顿了顿，范景琛的家是范家，她的家是爸爸、妈妈还有她的家，可罗杰一家里也包含了妈妈，那她的家呢？她的家被分散了，她似乎没有确切的归属。
“我还是想念和你一起过的圣诞节，想和你一起捂在被窝里看老电影，想就那样靠在你的肩上睡过去。”
陆离眼前起了水雾，长时间的分离让她无比怀念从前两人只属于彼此的时光，室内暖气充足，她却觉得有些冷了
“我好想有些想你了。”
顿了顿，她写道：“范景琛，我想你。”
消息发出去后，她长舒一口气靠到靠枕上，心里空落落的，此刻她很想听听少年的声音，比这一年的任何时候都想。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来了，陆离惊坐起来，拿起手机一看——范明城。
她甩了甩头，为自己的鬼迷心窍感到好笑，把情绪压下去后，她接起了电话：“范叔叔。”
“孩子，圣诞快乐。”
这是她今天听到的最暖心的祝福了，倒没有多少华丽的修辞，只是这声问候来自远方的家人，“圣诞快乐”她回道，接着顿了顿“范叔叔，你还在工作吗？”
范明城此刻坐在书房翻动文件，听到女孩的提问，他看了眼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字，合上了文件“没有。”
“骗人，我知道你在工作。”
“小丫头还想诈我？”
见计划败露，陆离干脆笑道：“不管你现在有没有工作，都圣诞节了，休息一下吧。”
“中国人不过洋节。”
“中国人还不住洋楼呢。”
对面的人明显愣了愣“那是你爸爸喜欢。”
“爸爸喜欢中国文化也不排斥西方文化，这叫海纳百川。”
范明城不和她斗了“你比我懂。”
陆离不敢和他得寸进尺，只道：“那看在爸爸的份上，休息一下。”
声音过了一会才从电话那头传来“孩子，谢谢你。”也不知是谢谢她的关心，还是谢谢她的理解，总之这话出口后，两人都沉默了。
“范叔叔，我能问你个问题吗？”陆离率先开口了。
“当然。”
“直到现在，你还想让我做你的女儿吗？”从前她以为未来都只能依靠范景琛了，直到范明城出现，他给了她独立成长的机会，教导她，送她到英国读书，她把这一切归因于他想让她成为他的女儿，去弥补父亲过世留下的遗憾，而现在她找回了家人，至少找回了自己的妈妈，他还想让她做他的女儿吗？
“是的，孩子，直到现在，我依然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女儿。”男人的声音坚定而沉稳。
“但我遵循你的意愿的原则不会改变，你找回了你的母亲，我衷心希望你们能够重归于好，如果你迈不过去那道坎，我也永远会是你的依靠。”
这样的话很难不让人动容，但心绪不宁反倒让陆离害怕，她在无意中曲起腿，把脸埋在膝盖上，是一个保护自己的姿势：“为什么？因为我爸爸”
对面的人沉默了一会：“我不想骗你，孩子，一开始是，我在得知你的父亲死讯的那一刻，就产生了让你做我的孩子，作为我们的孩子长大的卑劣的想法。”陆离有些惊讶，这是范明城第一次和她深入探讨这个话题，他的这个想法她之前更是闻所未闻。
但范明城还是说下去了，近六年的相处让两个把自己封在冰层里的人逐渐靠近，或许，他们两个同时想，现在就是破冰的时刻。
“但在我和你相处的日子里，我逐渐真正认识了你，我怜惜你的骄傲和坚强，也想守护你仅剩的脆弱和坚持，渐渐地我不只把你当做他的女儿看待，我真心地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女儿，我自己的女儿。”
“我知道你和那小子之间的事，但他的感情太过偏执，他会吞噬你身边的一切，我不会阻拦你们，但在你们都能成长到控制好这段感情不会伤害彼此之前，我希望我能保护好你。”
“至少这一次，我希望你们能有个好结局。”
男人说完就沉默了，他等待着少女的判决。
陆离眨眨眼:”说到底你还是在弥补当年。“
“不，我提到范景琛只是想告诉你，你不必因为你和他之间的关系有所顾虑，我想守护你就只是守护你，至于父亲的名头，你就当我难得矫情吧。”
听到对面的人已经开始自嘲了，陆离自己忍不住笑出了声：“范叔叔，我不想再回到妈妈身边了，我想有个完全属于我的家。”
范明城聪明的头脑在这一刻竟迟钝了起来了，他不太明白少女的意思。
“范叔叔，你可以做我的爸爸吗？”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范明城举着电话呆了半晌，直到一滴久违的眼泪自他脸上滑落，冷风从窗户透进来，吹到泪痕上冷得他一个激灵，他总算醒了，捧着电话欢心又急切地回应：“好、好，我愿意，好孩子。”
陆离听着男人激动的声音，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现在去休息？”
“好，都听我闺女的。”
在向范明城确认她饭吃的香、钱也够花并阻止他继续为自己即将超载的衣柜增添负担后，陆离才挂了电话。
她的心情因这不同于轰轰烈烈的爱情的细水长流的感情的滋润而好了起来，正打算关灯睡觉，手机关机前粗略扫了一眼，突然发现她和范明城通话的过程中竟有几十个未接来电，陆离一眼望到联系人——范景琛。
她一瞬间睡意全无，慌慌张张打过去，和之前不同，这次电话一打过去就通了，范景琛气急败坏的声音响在耳畔“你刚刚在给谁打电话？！”
真的是他！他在周日以外的时间给她打电话了！陆离此刻只觉得自己浇灌多日的花儿终于冒了芽，一时激动万分，连带着话都说不清了：“我、那个、阿琛……”
范景琛看到这丫头给他发的消息，一时没忍住就给她打了电话，本来刚打就后悔了想挂掉，谁成想电话提示对方正在通话中的速度比他更快，刚刚还说心心念念地想他，转头就和别人煲上电话粥了，姐姐，你养鱼呢？
范景琛越想越气，此刻陆离支支吾吾的声音听在他耳朵里就是心虚，之前在网上看到的“异地恋没几个好下场”的字眼浮上心头，范景琛就差对着电话吼了：“说啊！你是不是出轨？！”
他这一声把陆离喊清醒了，她忙道：“没有!”
“没有？没有你和谁聊那么久不接我电话？！还说什么想我，亏我还一时心软给你打电话，满嘴谎话、虚情假意，果然我就不该给你打电话！”
陆离听着他这连珠炮的最后竟是要把电话挂了，忙喊道：“是范叔叔，我在和他打电话!阿琛你别挂，我求你，我真的想你，我想听你的声音。”
对面沉默了，还好也没有传来电话被挂断的声音。
陆离小心翼翼道：“你吃饭了吗？”
少年的声音不耐烦到陆离可以想象他翻了个大白眼“你就想说这个？”
“嗯……”还不待陆离想出要和他说什么，少年直接打断了她“算了，来做正事吧。”
“不要！”陆离不知哪来的气性，一口回绝了，随后声音又软了下来“我只想说说话，阿琛，你对我只剩下欲望了吗？可是我对你不是啊，我喜欢你，不只是想和你上床，我还想和你聊天，听你的声音，知道你的近况，我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
“过的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我说了你就会回来陪我吗？”
陆离还待开口就又被范景琛打断了“够了，别再把你那些花言巧语用在我身上。”
“可我是真心的……”陆离有些委屈。
“真心？我看还不如你在床上叫的那几声真心。”
陆离在此时想起的范明城的话，不可控的感情会造成伤害，可那又怎样呢，刀山火海她也是要往里闯的，路的尽头是范景琛啊。
“没话讲了？那我挂了。”
“我现在不在自己家。”
“什么？”
陆离蹙眉垂目，闭上眼睛掩住目中情绪“你别把动静闹太大。”
“呵，那要看你自己能不能忍了。”
一番折腾下来，陆离气喘吁吁地倒在床上，范景琛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响起“不错啊，竟然真的没发出什么声音，以前怎么不知道姐姐这么能忍？”要不是他让陆离详细描述当时的感觉，他都要怀疑她趁着没开视频偷懒了。
陆离把耳旁的手机拿起来，呼出一口气道：“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我以前和杜宇飞就是这么做的。”
“什么？”
陆离表情不变：“准确地说，我和之前的每个男人都是这么做的。”
“陆离。”范景琛的声音染上了明显的阴郁气息，这一声像个危险信号，陆离却置若罔闻。
“我不想在他们面前示弱，也不想让自己像个婊子，所以我一直在忍，我把自己的所有情绪都藏起来，因为只要露出一点，就会让那群混蛋得逞。”
陆离吸了一口气，这一口吸到了底，以至于喘出来的那一刻沉重得像哭泣：“可在你面前不一样，我不怕甚至希望你能看到我的情绪，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分担喜怒哀乐，我知道这样一味索取的我很无耻，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你想看我□□，想和我上床都可以，但是我求你爱我，我只求这一个了，范景琛，你爱我吧。”
范景琛听着电话里如泣如诉的声音，他一直以来拒绝和陆离交流怕的就是她的那些无法付诸实际的情话，这个女孩总是能三言两语就拿捏他的心，如果她真的想从他身上要什么，就如此刻，他避无可避。
他知道自己被她控制了，从始至终都是，在孤儿院里被她狠狠地背叛也不忍心抛弃，就算现在被她遗弃也盼望着她有一天能回来，他母亲说陆离是不可控的武器，其实他才是被人握在手里的那一个。
你不能要求一个求生的人紧握在手里的枪调转枪头对向自己的主人，即便陆离有一天求死，他也能保证枪膛里没有子弹。
什么时候自己变成了这副任人拿捏的样子？她对不起他，他应该伤害她的，她把他带入恶魔的掌心，他也可以让她生不如死，肢解一个人对他来说像肢解一只猫一样轻易，可他在她面前却软弱到丢弃手中的利器，让冷漠成为尊严最后的护盾。
范景琛为自己感到可悲，为他愚蠢却已经麻木的爱，他已经习惯这样一边舔舐伤口一边爱他的施暴者了。
陆离听着对面一阵沉默“阿琛？”
她现在很紧张，她觉得他无论如何都得回答她些什么，又害怕他真的直接把电话挂了，那她真的没有办法了，她不想再这样下去，明明互相喜欢的两个人，为什么要像炮友一样？
“陆离。”少年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陆离眼睛一亮，她双手抓住手机靠在耳边，带着些希冀又害怕地问“什么？”
“我一直都爱你，是你不爱我。”
还不待陆离反应，少年接着道“不，或许你有那么些爱我，但你更爱你自己。”
“这太不公平了，姐姐，没有任何付出是不讨要回报的，而你想要的又那么不着边际。”
“那就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他曾以为她的爱是无私的，后来才发现是他眼盲。可现在发现又有什么用，他早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那就彼此折磨到最后一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