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格兰菲迪
阶梯教室的白炽灯光洒落而下，映着段昭燃那张清癯的俊脸。
他将搭在宋漪露腰间的手收回，稍稍和她拉开一小段距离。
他低声道：“小心点，别又扭伤脚了。”
宋漪露突然想起自己之前杵着拐杖，与段昭燃在医院相遇的场景。
他俩四目相对，旁边的崔莹立刻趁机拽起包包，疾速跑开了。
“欸，你的作业——”
宋漪露的话还没说完，崔莹就已经仓皇而逃。
段昭燃望向那抹消失在黑夜里的瘦削身影，嗓音低沉。
“她很奇怪。”
“你也看出来了？”宋漪露心里一紧。
崔莹平日里根本不与人交流，十分孤僻。
她就读心理学专业，成绩优异，偏偏又选择本专业导师的选修课程继续研读。
宋漪露斟酌开口：“也许……她有些心理上的问题需要增强心理学知识，进行开导解惑。”
但是，医不自医，人不渡己。
她这样真的能行吗？
宋漪露怀揣着心事，和段昭燃一起将散落满地的作业本重新拾起，踏出教室的门。
她思忖再三，决定将之前在文清楼遇见崔莹的事告诉他。
“你说崔莹为什么要在文清楼里扮鬼？她应该不是为了恶作剧……”
自从那天之后，文清楼的女鬼传闻就消散了。
崔莹再也没有去过那儿。
段昭燃微微沉吟：“我们后面再观察观察她。”
“嗯。”宋漪露点点头。
他俩穿过走廊，来到洪士明的办公室交完作业后便踏出教学楼。
直到他俩要分道而行，宋漪露的眸光一转，伸手拉住段昭燃的衣角，阻止了他离开的步伐。
她故作怯怯地说：“其实，上次我在文清楼撞见崔莹后就经常做噩梦，梦见自己被女鬼纠缠，好可怕……”
微凉的晚风徐徐吹来，配合她气若游丝的声音，倒生出一种“我见犹怜”的脆弱感。
宋漪露垂着眼睑说：“这傍晚天黑，夜路不好走。我们老师还给我们布置了夜间观察植物的作业。我实在太害怕了，你这两天能不能抽空陪我去一趟植物园？”
段昭燃眉目倦淡，薄唇动了动。
“你可以找你的同班同学，顺便一起完成作业。”
宋漪露：“……”
她也不管段昭燃有没有看穿她，继续撒娇打滚耍无赖。
她捏着他的纯白衣角：“你就陪我去吧，你在我身边，我比较有安全感。”
她浓密的睫毛扑扇了下，像蝶翼扫过心间，惹得人心口直痒。
段昭燃默了默，唇齿辗转良久才道：“我没空。”
“就一小会儿的功夫，你陪我嘛。”
“我得回去了。”段昭燃垂眸，迈开脚步离开。
宋漪露一路小跑追上他，但费了无数口舌，最后还是无功而返。
果然，像段昭燃这样的高岭之花，没有那么容易采摘。
宋漪露没有气馁，越挫越勇。
她趁着隔天下午只有一节植物生理学课，下课后没有和缪欢她们去图书馆，忙不迭地跑到了学校附近的咖啡厅。
刚推开咖啡厅的门，宋漪露就瞧见那抹修长挺拔的身影。
她走到点餐台前，点了一杯美式咖啡，身子微微前倾，对着面前的段昭燃说：“你就陪我去一趟植物园吧。你每天打工那么辛苦，正好可以去看看植物，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段昭燃按动点餐界面，为她下单，没吭声。
宋漪露伸手从衣兜里摸出自己的钱包，啪嗒一声放在台面上。
“我要办这家咖啡厅的vip，终身制那种！作为尊贵的会员，你可以满足我的一个心愿吧？”
“想办会员找我们店长李哥。”
段昭燃挪了挪下巴，宋漪露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就看见李哥正坐在桌前自得其乐地煮咖啡喝。
李哥的动作一顿，脸上挂着几分尴尬。
这小两口搞暧昧、闹别扭，别叫上他啊……
宋漪露的舌尖抵了抵腮肉，扭头看向段昭燃。
“你怎样才肯陪我去植物园？”
“我没空。”段昭燃将点餐的等位牌递给她，“你点的美式咖啡待会儿就送到，等一下。”
宋漪露接过等位牌，一股脑儿地坐到咖啡厅的靠窗位置。
她从随身书包里拿出了自己的电脑，放到原木桌上。
她刚刚来时就做好准备，打算一边做作业一边等段昭燃下班。
她决定用“持久战”的方式来为自己赢得机会，让他重新考虑陪自己去植物园，实现一场特别的约会。
宋漪露的十指敲在键盘上，一刻不停。
半晌，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映入她的眼帘，将一杯美式咖啡递到她的桌前。
宋漪露抬起眼，没想到面前的人竟是辛妍。
她穿着咖啡厅的员工制服，化着精致艳丽的妆容，耳尖缀着一对流苏水晶耳环。
看起来不伦不类，有些格格不入。
最近，辛妍买了一个奢牌包包，缺钱缺到快吃土。
她为了稳住自己的白富美人设，一直强撑着没去打工。
直到她得知段昭燃在这家咖啡厅做兼职，便借着接近他的缘由来这儿打工。
辛妍的小姐妹们知道她讨厌宋漪露，接近段昭燃也是为了膈应宋漪露，于是对她这个打工的理由深信不疑。
此时宋漪露倚在咖啡厅的沙发椅上，神色懒淡地瞥了眼辛妍。
“学姐，你平时不是最阔绰的吗？今天怎么有兴致在这儿打工？”
辛妍望向不远处那抹清冷绝艳的身影，如谪仙般令人着迷。
这些天，她和段昭燃相处许久，早就被他所吸引。
辛妍开口：“我和昭燃一样勤工俭学，像你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哪里会懂我们。”
她拔高音量，整个咖啡厅里的人都听见了
——包括段昭燃。
很明显，她这段话是说给段昭燃听的。
她想将自己与段昭燃的关系拉近，在宋漪露与他之间划出楚河汉界，分属不同的阵营。
宋漪露提了口气在心头，很快就化成一抹笑，如花儿般绽放在嘴角。
“对，我们顾客是上帝，当然不懂你。”
她弯起的唇线拉平，眼里带着一丝冷漠，“我只知道你该好好地为我服务。”
她漫不经心地端起自己的咖啡杯，朝辛妍甩下话。
“去，我的咖啡要续杯。”
闻言，辛妍咬咬牙，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宋漪露的杯子，转身就走。
一刻钟后，她重新端着盛满咖啡的白瓷杯走了过来。
辛妍凑近宋漪露，握着咖啡杯的手徒然一抖，将杯中的咖啡尽数泼了出去。
宋漪露下意识地抱住自己的电脑，以免刚写好的论文就这么泡汤了。
伴随她侧身的动作，咖啡还是无一幸免地洒在她白色的丝质纱裙上。
咖啡液体蔓延至她的裙摆，一滴滴地砸落到木质地板上。
辛妍佯装惊讶地低呼一声，眼里却划过得逞的笑意。
谁让宋漪露在她的面前颐指气使，想让她给自己端茶倒水，她还不配！
宋漪露拧起细眉，刚想发作，纤薄的肩膀却微微一沉。
段昭燃倾身上前，将自己的挡风外套披在宋漪露的肩上，将她裙上的咖啡污渍全然掩去。
他的嗓音清冷，落在宋漪露的耳边：“我送你回去。”
他侧眸看向辛妍，眼神里好似掺着碎冰。
“我的工作做完了，剩下的交给你和李哥处理。”
语毕，他带着宋漪露离开。
望着他俩并肩踏出咖啡厅的背影，辛妍气得跺脚，脸色比被泼了满脸咖啡还要黑。
宋漪露跟着段昭燃往前走，见他跨步上了一辆深蓝色的单车，目光落在车后座上。
宋漪露的杏眼睁圆：“你这是要载我回去？”
“你想自己走回去也行。”
“不不不！”宋漪露迅速坐上段昭燃的单车后座。
然后，她伸出双臂蓦地搂上他的腰肢。
那一刻，少女柔软的触感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带着炙热的温度。
段昭燃的脊背微微一僵，喉咙有一瞬间的发痒。
他侧过头，目光凝向她。
宋漪露抱着他的手没松开，脸色故作如常：“我得抓紧你才不会掉下去。”
段昭燃缄默三秒，像是默许了她的话，这才转过头，骑车向前行。
夏夜的微风缱绻拂过，吹得少年的衣角飘飞。
他身上有一股好闻的皂荚味，随风萦上她的鼻尖，伴着道路两侧桂树飘来的花香。
凛冽、清幽，令人心旷神怡。
宋漪露搂在段昭燃腰间的手微微紧了紧。
段昭燃感受到她的动作，回头瞥了她一眼，声音压得很低：“你安分点。”
“你好好骑车！”
宋漪露的话说得急促，搭在段昭燃腰上的手悄悄松了松。
不让自己指尖滚烫的温度被他察觉。
段昭燃不知道她的心思，捏紧车把，继续缓速向前行驶。
车轮碾过沥青路面，很快就绕过灌木丛，直逼她的宿舍楼。
宋漪露突然才想起自己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办完。
她朝段昭燃开口：“你就答应陪我去植物园吧，我是为了你才被泼了一身。”
“还不是你自找的。”段昭燃脱口而出。
宋漪露一噎，心说她都做到这份上了，还是没能将他这颗冰封的心捂热。
宋漪露攥着段昭燃的衣角，指节微微泛白。
她明明和他靠得很近，但感觉自己离他依然好遥远。
她的心里莫名生出了一丝挫败感。
直到单车抵达女生宿舍楼下，宋漪露轻巧地下了车，脸上挂着怏怏不乐的表情，朝段昭燃道了声谢。
段昭燃看向她的眼里带着探寻，感受到她的神情变化。
宋漪露低垂眼睑，朝他轻声道：“今天麻烦你了。”
语毕，她转身就走。
刚走了两步，身后却传来了段昭燃冷冽的嗓音，落在阒静的夜色中难得掀起一丝波澜。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