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90章
炎炎夏日,金色麦浪随风起伏,广袤的田野上,人们一伙一伙的忙碌其中。
工坊停了工,临近的村子里还能下得了地的,都在李桃花的地里抢收。
农人们自己田地里的麦子,约摸着还得半个月才能收,李桃花的这片地里却是已经可以收了。
这片地里种的是从济州府带过来的优选粮种,本就早熟一些,还用了育秧法,提前育了秧苗。
李九九她们的种地记录和老李头的经验相结合,麦子长得格外好。当初开荒时繁忙的景象再次出现。
这片地里除草,施肥,除虫各个步骤,工坊里部分人和附近村子里的人,都来做过帮工。
他们眼瞅着茁壮的麦苗长高抽穗,到如今麦粒压弯了麦秆,只一眼就知道能有好收成。
收割的劳累抵不住心中的火热,不只是县衙给的工钱高,还有这种连村中小儿都能看出来的极好的收成。
麦秆比自家地里的矮一些,但粗壮了许多,麦穗长,麦粒多而饱满。
管事的说这是特意挑选出来的种子,若是有谁明年想种,拿家中同等重量的麦种就能换。
麦种种下后的总总他们都一一亲手做过了,想必明年用这麦种,按这法子,自家也能有这般好的收成。
说不定比这还好,毕竟这是才开出来的荒地,自家可是种熟了的良田呢。
晾晒,脱粒,扬场,晒干,再多的辛苦看着满眼金灿灿的粮食,心里都弥漫着喜悦。
一亩一亩的称重装仓,晒场上一阵阵欢呼声,喜悦漫布田间,传到各个远远近近的村子。
一亩地五石的收成,两千多亩地是多少?他们算不清。只看到新建的高大粮仓一座座的装满,满眼都是粮食,从未见过的数不清的粮食。
自家的良田,风调雨顺,一亩地能得两石就是极好的收成,不好的时候一石多的也有。
谁家要是出了两石半,那附近村子里的老农,都要带着礼来,好好听听里头的说道。
五石呢,做梦都不敢想。
而今似乎有了可能,这一步步的,自个还记得清清楚楚,只要换些种子来,明年自家是不是也能种出五石的亩产来?
有那急躁的当场就给了自己两个耳刮子,当初李老太爷讲得多清楚啊,这片地里的总总法子自己亲手干的,咋就能不跟着做呢
李老太爷那可是皇上都夸了会种地,特意给了封号的,人家能给自家田地瞎霍霍?自己咋就死心眼子,不知道照着做呢?
范子期知道李桃花尤其重视地里的收成,他在走访过永安县大大小小的村子,听了农人们那些朴实又沉重的话后,也越来越感到田地收成的重要性。
这回地里收获,他也跟着李桃花从头忙到尾。虽然没有亲自下地干活,受到周围人的感染,也由衷的为这么高的收成而喜悦,为自己媳妇的本事而自豪。
如此好的献殷勤机会岂能放过,范子期凑到老李头边上,感慨道:“阿爷和桃花儿真有本事,荒地都能种出五石的粮食!
要是整个大安都用上了阿爷和桃花儿的法子,地里都有这样高的收成,百姓们就都能饱肚了!阿爷和桃花儿都是朝廷的大功臣。”
老李头睨他一眼,没见到他正安排人筛选来年的种子呢?不帮忙尽瞎说。话是很好听,可这一听就是半吊子。
老李头清清嗓子:“可不是你说的这么简单。这片地说是荒地,只是没人开出来种而已,这土可是很肥的。
地开出来上了那么多次肥,不比良田差。
工坊里,学堂里,县衙里,养殖场积攒的那么多肥料全用在了这片地里。百姓家上哪弄这么多的肥料去?
你瞅瞅现在挑选的这些种子?这么多都是从地里一穗穗挑出来,再慢慢筛,得费多少功夫?
能开镰了,百姓家里头就起早贪黑的抢收,哪有功夫来挑选。就算能挑选,那么点地,能选出啥样的来?
咱这地里的种子,可是在济州府庄子上一茬一茬的选出来的。
再说这添水、放水、啥时候施多少肥、啥时候防虫治虫都是有讲究的。
九九她们记了好几个本本,我跟着大司农学了那么些日子,这本事也不够用。
按桃花儿说的,往后还得日日查看,年年记录不知道多少年才能知道个大概。
就算这些都清楚了,家家户户也跟着做了,也不一定能有这么高的收成。
为啥,这各地的土和气候还不一样呢?
还得老天开眼,风调雨顺才成。咱永安县今年的雨水还成吧,那是桃花儿有福气,走哪哪好,别的地可不一定。
大司农就说了,年年都有不少地方颗粒无收的,端看地方的多少。百姓们吃饱,这事儿说起来简单,古往今来又有哪朝哪代做到了?”
范子期惊掉了下巴!阿爷这本事,这见识,他敢保证朝中不少官员都比不上!
他伸出了大拇指:“阿爷说的对,还是阿爷有见识,孙女婿受教了。”
老李头很满意,孙女婿就是这点好,听得进去话!能把百姓们放在眼里,不像京中的一些达官贵人,眼睛长在头顶上。
李桃花也很满意,范子期现在不光长相长在她的审美上,行为想法上也越来越叫她心动了。
县衙这边颗粒归仓,管事们开始整理总结分析记录本上的内容。
永安县家里有地用了其中一些法子的,也满心期待起来。不等了,回去看看,能收了就开镰,先收用了新法子的那块地。
最先进工坊的人,是县城附近的村子里的,进得最多的也是这些村子。
家里宽裕了,念着县令夫人的好,又亲自去听了李老太爷的讲,回家一琢磨,是这个理。
有胆子大些的当家人一咬牙,多多少少的用上一些法子。
其他人瞅见了,觉着自家也可以用上一些,如此一跟风,家家户户都没落下。
这几日晚间,大柳村的农户们,本是应该早早歇息,第二日天没亮就要下地抢收的时候。
王大碗端着个大粗陶碗,去村里的大柳树下蹲着吃。这几日心里太高兴,不出来说说,心里焖得慌。
一边往嘴里大口巴拉饭菜,一边紧跟话题:“我家今天扛回来的那些,也瞅着比往年的强不少,不知道能不能跟村长家似的,得个两石半。”
“我瞅着你家那块应该成,那麦穗长得,要赶上县令夫人靠林子那块地了。那块我去收的,一亩地足足四石八斗哩。”
王大碗心中高兴,嘴上谦虚:“可不敢跟贵人的那块地比,家里人少又没牲口,比贵人的地里少上次肥。”
言下之意,其他的步骤法子都跟着了。一旁蹲着的其他村人,连连夸王大碗脑子清明。
“嗨,这不是我在那水泥工坊里么?我瞅着工坊里的管事啥啥都懂,那叫一个能干。
就这遭人嫌的满地石头和泥巴,都能造成水泥这种好物什。就地里这点事,他们能不懂?
听说他们之前在济州府,还有专门的大庄子来各种倒腾庄稼哩。我这一寻思,人不比我这乡下泥腿子精明?可不就照着做了。”
王大碗被夸了,也没有洋洋得意,因为最重要的原因他没说。
去年爹娘大冷天的把他一家四口分出来,只给了一袋粮食,压根撑不到春日能有野菜充饥的时候。
是县里招工,他跟着管事们去买粮食回来,发了衣裳鞋袜,给了厚厚的工钱,他一家子才度过了冬日。
后来进了工坊,县令夫人的地从开荒他就去干了。
买粮的路上见识了管事们的能干,看着管田地的管事胸有那个啥竹子在,又有先前一家子活命的恩情在,他能不跟着干?
再说了,他分家出来,爹娘管不着,媳妇听他的,家里没人拦着,自然就几亩地都用上了各种法子。他也算是看明白了,跟着管事们干准错不了。
王大碗的十亩地一共收了二十八石麦子,传遍了周边的几个村子。大柳村更是家家户户趁着吃晚饭的空隙,端着大碗来瞧。
王大碗指着堂屋里的麻袋,满面红光,声音敞亮,老远都能听见:“都在这了,一共二十八包,就等着村里都收完,一起去上税了。”
装粮食的麻袋,一包一石,来的人总是亲自数着数着,和身边人重复说了无数次的话,“来年,县衙说干啥就干啥,不说也要跟着干。”
王大碗的十亩地只有两亩良田,其他的都算不得好,王大碗平日里还在工坊上工。
除了农忙,地里只有他媳妇带着两个女娃忙活。对了,两个女娃一个十一,一个九岁,还每七天就有五天要去学堂,帮不了多大的忙。
王大碗只有两个女娃,当初就是看不过爹娘对兄弟家的男娃太好,克扣两个女娃的吃食,才闹着要分出来的。
别人家分家,户籍上还是一家人,只实际上吃饭干活日用分开了。王大碗分家,是单立户头的,十亩地是按王大碗和他媳妇的人头走的。
王大碗他爹娘气愤王大碗把两个女娃看得太重,对没生男娃的王大碗他媳妇也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鼻子的。
不过再怎么说也是自己儿子,以后老了也还指望他出些粮食养老,分家不能分得太偏颇。
王大碗和他媳妇这几年干活不惜力,地里不忙了就去开荒。
除了两亩村里分的良田,另外的八亩中下田也都是夫妻俩这几年开出来的。王大碗他爹娘咬咬牙,就一起分给他了。
有那一袋粮食,俭省着吃,也饿不死。冬日里不用下地,三个赔钱货就应该少吃。
要不是那三个赔钱货撺掇,儿子也不会跟他们离了心,死活要分家,让村里人看了笑话。
这十亩地,按往年得种三亩的豆子红薯轮作,七亩地能收十石麦子就不错了。
上税,留种,还得卖掉一些换银钱日常花用,剩下的混着豆子红薯和菜蔬,勉强能吃饱。
当然了,前提是得风调雨顺,一家子没病没灾。
红薯是产量高,可也得换着地种,除了自家吃也卖不上价。
交税换银钱都还是靠粮食,啥时候粮食都得放在最前头。
王大碗本以为他家去年冬日就要一家子饿过去,今年最好也就是混着红薯吃饱了。
谁曾想,新的县令大人一来就招工。他一开始跟着去买粮,后来在工坊做事,两个娃娃送学堂,家里竟是日日能吃饱吃好了!
两个娃娃这几个月,往上窜了老大一截,身板也结实多了。自己不在家吃饭,媳妇下地干活能吃饱,人是累了些,看着精神头比去年还好多了。
王大碗他爹娘,现在看到儿媳妇,也不拉长个脸了。十亩地能种出二十八石的粮食来,是个能干的。
永安县一年到头出不了啥要命的大案。两个捕头,一个姓周,一个姓贺,收粮税算是他俩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粮税一个村子一个村子来交,文书拿出往年的记录。户主,几亩地,今年收成多少和上多少税,由村长报过来。
谎报收成是重罪,连累全村的那种,没有哪个村子敢在这上面作假。
只是拿着自家辛苦大半年得来的粮食交税,农户们总是满心满眼舍不得。收粮税那几天两个捕头都要肃着脸,好叫交完了的赶紧离去,别再眼巴巴看着了。
安朝粮税二十税一,农户们交了粮税,留下一年的口粮,多的卖给县衙或是粮店换银钱。
家里的丁口税,油盐衣裳,日常的用度都是这里面出。
农户卖出的粮价和粮店的粮价,都由朝廷统一定一个范围,不能超出。
县里粮税收齐后运到州府,州府存一部分到粮仓,一部分运往京城。京城里一部分进粮仓,一部分运往边关。
运粮途中粮食各种损耗极大,这也是朝廷对水泥路极为重视的原因。官道用水泥路修好后,运粮的速度提高了一倍多,损耗大大减少了。
两个捕头冷肃了面孔,到县衙收粮税的空地时,相互瞅瞅,皆不敢相信。
眼前这菜市场似的,热热闹闹的,不时传来嘻嘻哈哈声的情境,是在收粮税?往年不是默默无声,不时响起几声唉声叹气的么?
往前走两步,县衙范师爷正高声喊到:“大柳村,王大碗。”
边上大柳村村长在一旁大声应道:“王大碗,家中丁口两人,田十亩,收二十八石,上税一石四斗,卖粮十石。”
王大碗喜滋滋的扛着麻包过来,周边一片议论声。
“听说王大碗今年一亩都没有轮植?”
“嗨呀,人家王大碗用了李老太爷的法子,不用轮植。”
“这每亩两石八,可了不得啊!”
“跟县令夫人那五石比还差不少。”
“咱庄稼汉哪能跟县令夫人比?县衙的管事跟咱都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一会我就去换粮种,明年也照李老太爷的法子干。”
“那可不,听说县令夫人那些地,过两天开始招人。一部分种红薯,一部分种黄豆,我自家的也这样种上。
不过管事的说现在种红薯,收不了多少了,主要是用来养牲畜的。我想着能收多少是多少,红薯藤也能顶不少粮食啊。
反正管事的怎么种,我家里的就怎么种。”
看着别人的田地收成那么好,想着这些法子自己也都知道,明年自家的地收成也能这么好,村人们交税都没那么心疼了。
县衙今年收粮五文一斤,王大碗十石麦子得了五两银子,交完两人丁口税,还剩四两半。
装进袋子贴胸口放着,赶紧走进村人的队里。王大碗心里盘算着,一会和同村人一起去买些布,割块肉。
想想若是没用李老太爷的法子,他家十亩里至少三亩地要种豆子和红薯。剩下七亩麦子,能得十石,除去丁口税和粮税,剩下的就不多了。
就算是再省,过日子盐和针头线脑什么的总得买,这就还得卖出一半来。剩下的那一半,参合着红薯豆子菜蔬来填肚子。
哪里能像今年这样,家里留了一家子一年可劲吃的粮食,还能得四两半银子?
再拿点粮食找村里换成红薯掺和着吃,省下的粮食不说养几只鸡,养只猪也够的。
养殖场里好像也没给猪吃多少粮,主要还是猪草,红薯,杂粮这种人也能吃的掺和着,也不费太多。
他在工坊上工,每月有二百五十文的工钱。他在工坊一天能吃三顿饭,娃儿们中饭在学堂吃,又能省下不少粮。
如此攒个四五年,他家也能盖起大大的青砖大瓦房了。不成,他家茅草土屋太破了,等不了那么久,明年就先盖上两间房才成。
百姓们有了钱,花销总是离不开盖房置地,娶媳妇生娃。
青壮在工坊上工,家里劳力不够的,置地往后靠,第一就是盖房了。有家境殷实些的,已经到工坊定砖瓦了。
今年粮税和收上来的粮食,都比往年多不少。范书和两个捕头带着整个县衙的衙役们,整整忙了半个月才歇了一口气。
县衙摆了酒席,众人好好的吃了一顿,就准备运送今年的粮税和丁口银到胶州府。
临海县则是只需运送丁口银,那边的地不合适种粮,是免了百姓粮税的。即便如此,临海县种地扔不划算。
再仔细的侍弄,一亩地能出一石粮食顶天了。眼瞅着能收获了,一场大风大雨,就能颗粒无收是常有的事。
比起种收获时间长的粮食,百姓们更多的是种豆种菜,现在还要加上种红薯。
临海县的盐一部分作为税收代替粮税,剩余的都以三十文一斤的价格卖给朝廷。
盐官带着军队,每年春末和秋初来运回京城。京城分散给各州府,以五十文一斤的价格卖给百姓,严禁私人买卖。
一次买超过十斤的盐,盐店就要登记。若是哪家富户买走了大批的盐,再私下高价卖出,就等着全家流放吧。
范子期这次也跟着一起去府城,缴税是一年中的大事,县令可借此拜访知府,走些礼,混个脸熟。
安朝为避免一方势大,没有特殊事由,知府也不管一县之事。县令政绩除了从税收和人口看,会有朝中监察私访。
知府所管之地更大,可以向当地驻兵借兵剿匪,管着各县盐铁税粮等事。县里断案,若有原告被告或其亲属不服,也可告到府衙。
总之一句话,知府不大管县里的事,但若想各种刁难也容易。
胶州知府出自洛阳谢氏,对范子期和李承智的来历,背后靠山门清,自不会刁难。
不过和知府搞好关系总没错,况且永安县还需大量矿石和矿渣。
虽说永安县运走矿渣,知府求之不得,但也没要半文银钱,一应手续办得简单顺利。
范子期送些礼,聊表谢意也说得过去。都是世家大族出身,不牵扯到利益的事,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