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春日宴与酸萝卜老鸭汤
一尺八的壮汉,轮着长勺,眉目狰狞。
在场的女眷都被吓了一跳,只有田老夫人和温阮的表情淡定,在人群中分外突出。
一旁管事的心下一颤,这话怎么传到了这祖宗耳朵里。
原来这厨子是金玉楼掌勺的第四代传人,家中独苗苗,金玉楼是靠着祖上出过御厨出名,若是御厨传人走了,金玉楼就丢了名头。
这三品诰命夫人惹不得,御厨传人也惹不得。
大鱼打架,虾米遭殃。
管事的心下一横,决定祸水东引,他笑眯眯地问温阮:“您对我们金玉楼的饭食不满,也不知您在哪高就?”
这话一出,那厨子像是找到了目标,大跨步走到温阮面前。
由上及下,反复打量温阮,目光让人不悦。
先前刻薄的妇人,在一旁拱火:“也就是个粥铺的掌勺,在这充什么大头菜!”
厨子听到这话,先是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目光阴邪:“我还当是什么大人物呢,小小厨娘还敢上前叫嚣,你若是跪下,将我的鞋履舔干净,我就让你走。”
大丁听到这话,袖中的匕首出鞘,锐利的刃压在厨子粗短的脖颈上,一言不发。
只等着温阮下令,她会毫不迟疑抹掉对方的脖子。
这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一个人出来?
管事的一时间惊疑不定,不知该不该叫护卫。
越是被好好保护的人,越是惜命。
厨子先是慌了神,赶忙嚷嚷着:“当我金玉楼是死的吗?护院呢?出来。”
话音刚落,五个穿粗布短打,手持长棍的壮汉就将温阮和大丁围住。
田老夫人护在温阮身后:“我看谁敢!”
在暗中隐藏的暗卫甲眸中闪过一丝暗芒,背上的重剑已然出鞘,他兴奋地对暗卫乙说道:“俺来,别和俺争。”
千钧一发,四楼的动静引来了众人的围观,上下二层的人围着阑槛,瞧着四楼的动静。
温阮叹气,本来想静悄悄地走,竟然闹出个这么大的动静。
她眉目带笑:“管事非要我指点,在下也不好推辞。”
大丁从一旁搬来椅子,温阮坐在圈背椅上,神色淡淡:“第一道油爆响鳝,做的时候只去除看内脏,鳝鱼尾部的砂囊去的很小心,不会让人吃到一嘴沙子,这点要表扬,只可惜没去除鱼腹黑膜导致口感有些腥甚至于泛苦。且这道菜本就是大火快炒的菜肴,只可惜炒老了。”
“至于第二道,葱爆腰花,和上一道同一个毛病,没处理好食材,火候老了,失去脆嫩口感的腰花,还有什么意义?”
“第三道撒拌合菜,做法挑不出大错,也对这凉拌菜还能做得不好,也是种天分。只可惜味道过于单一,只有酸与咸,若是用麻椒油点缀,加上微麻口感,会更好。还要我继续说吗?”
管事一时间失言,在座的也不是头脑不灵光的人,温阮字字命中要害,显然是个懂行的。
温阮托腮,原本嚣张的厨子,站在她面前就如同一只鹌鹑。
“大家别那么紧张,何苦闹成这样,要是管事的没拦住我,想必大家都会很愉快。”
轻飘飘的一句,报了管事祸水东引的仇。
说罢,她起身理了理裙摆:“田老夫人,我们走吧。”
围在一旁的护院,自动散开。
温阮淡定走下楼梯,不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好!不知小娘子开的哪家食肆,我定要去尝尝。”
同行是冤家,温阮本就不想惹事,今日的风波若是没有刻薄妇人的拱火,管事的一再刁难,厨子的出言不逊,何至于此。
别人伸手打脸,没道理还要恭恭敬敬的。
宣传的机会送到眼前,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温阮笑眯眯地回头:“安业坊食味粥铺,诚惠各位光临。”
温阮扶着田老夫人刚上马车,穿着靛蓝色圆领袍的林钊匆匆从金玉楼出来,拦在了温阮面前。
“林林掌柜。”
来得急,林钊气都没喘匀,低头望向温阮在月色与烛光交相映衬下的半张芙蓉面。
樱桃唇,柳叶眉,杏仁眼。
林钊兀自红了脸,自从上次道歉被拒,他再也没来过粥铺,却总是能从同窗处听到林掌柜的消息。
爱意就如同野草,在少年的心中,除不尽,烧不灭。
田老夫人并不知其中机缘巧合,只当是少年慕艾,她笑呵呵地说:“老身不碍事了,先回马车里,林掌柜待会上来寻我便是。”
沉默半晌,林钊攥紧拳头,眼中如燃烧的星子:“林掌柜不对,是林娘子,我我心悦你,待我榜上有名,我可以和你结两姓之好吗?”
温阮“噗嗤——”笑出声,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
“你也知道我姓林,哪里来的两姓之好。”
整日同文字作伴的人,又怎会听不出这是婉拒之意。
林钊涨红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当真是寡廉鲜耻——”尖刻的声音传来。
温阮朝声音源头看去,原来是那宴席上穿着绯红长褂的妇人,她身后跟着个圆脸的丫鬟。
“钊儿,我瞧你是昏了头了,松山书院的院首就在席上,你不前去讨教,偏偏这时离席,你对得起我么?”
妇人是林钊的娘,薛氏,林家被贬谪出京,薛氏舍掉全部身家,唯一求来的恩典就是林家的三代仍可参加科举。
林家本就偏重大房,一生要强的薛氏就指着林钊出人头地,好在大房面前扬眉吐气。
起初林钊用薛氏给他安置下的外宅用作书院教书,薛氏原以为他是为了某个好前程,讨好书院先生。
可林钊日日往粥铺跑,消息传到薛氏耳朵里,她这才反应过来儿子是春心萌动。
乡试在即,薛氏可不想自家儿子被商户女勾了魂。
温阮向来不愿同这种人浪费口舌,再者,林钊红白交错的面色,瞧着让人不忍。
拒绝的话已经说清,她转头上了马车,田老夫人倒是不惯着薛氏,她掀开马车的纱帘:“啐,真当自家郎君是个宝,比不上我们林娘子一根指头,回粥铺!”
马车渐行渐远,似一个黑点,消失在夜色中。
隐没于黑暗中的大丁现身,一抹亮色一闪而过,落在薛氏的脖子上,她身后的圆脸丫鬟被吓得瘫倒在地。
“出言不逊,那就记得看好你的舌头,晚上睡觉最好睁着眼。”
薛氏被吓得两股战战:“光光天化日,你还能杀了我不成?”
大丁面无表情:“死?那可太容易了,这世上有太多比死还痛苦的活法,你想试试吗?”
林钊深深朝大丁一拜:“家母多有冒犯,还望您海涵。”
最烦这种文人,这人还是给粥铺带来生意的食客,大丁低嗤一声,收了匕首,转生翻上围墙,足下轻点,两三下就不见了身影。
薛氏只觉得双腿发软,她靠着林钊的手臂,嘴上还不依不饶:“我定要她好看,敢威胁我”
林钊皱起眉,已经来梁州三年了,薛氏似乎还沉浸在过往京州呼风唤雨的日子里。
家中复兴的希望压在了他一个人身上,他也很累,只希望家中人不要再给他惹祸了。
“娘,您若是敢再去找林掌柜,今年秋天的乡试我就不参加了。”
他一无所有,只能有这个威胁他娘。
“孽子!你敢!”薛氏气急,一巴掌扇在林钊脸上,鲜红的丹寇刮破了林钊眼角。
他面上顶着巴掌印,眼角泛红。
生平第一次忤逆母亲,他语气却带着无与伦比的松快:“您若不信我,那就试试。”
食味粥铺后厨,温阮手下有条不紊地处理着鸭子。
去掉鸭屁股,沿着鸭胸剁开。
田老夫人搬着杌子,在一旁仔细地瞧着,温阮走到哪里,她的目光跟在哪里。
温阮哭笑不得:“您盯着我作甚?”
“我只是好奇,这酸萝卜老鸭汤到底是个什么味道。”田老夫人回道。
温阮将剁好的肉块丢进锅中,撒上干花椒和葱结,再丢入几片老姜:“您若是好奇味道,在大堂里坐着休息,等好了尝尝就知道了,您在这看着也尝不到啊。”
“我不止要尝到,我还要做第一个吃的人。我家二郎做的,总感觉差了点味道。”说罢,她突然感到手痒,年轻的时候忙着讨生活,两三口青菜配着清水馒头就是一顿饭。
待到田家大郎高中,田老夫人更是失去了下厨房的机会。
“您让我试试?”
还没等温阮答应,田家二郎挺阔的国字脸就从一旁探出:“我还在寻您呢,您来了粥铺也不给我打声招呼。您要试什么?不会是做菜吧?快得了,您若是烧了林掌柜的厨房,林掌柜还怎么做食肆的买卖?”
田老夫人一听这话:“快把你那张泥萝卜脸从我面前移开,看到都烦。”
嘴上虽然不服气,田老夫人还是乖乖回到大堂等待。
温阮用木勺撇去血沫,捞出煮到发白的鸭肉,用水冲洗干净。
她从院落泡菜摊子中取出一盆酸萝卜。
这是她刚来粥铺就腌制的,如今已熟成。
透白的萝卜块,一拿出来就能闻到那股专属于川式泡菜的霸道香气。
酸味中复合着麻与鲜。
大火快炒,下入一筷头荤油。
只听“刺啦——”一声,鸭肉下锅,待到雪白的鸭皮被煸到焦黄,那股专属于鸭肉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丢进姜片和白胡椒去腥。
温阮将酸萝卜与香料丢进锅中,待到酸萝卜的酸与麻同鸭肉融合,倒入半锅热水,在锅中咕嘟。
老鸭可不怕炖煮,温阮只管将干柴丢进灶膛。
半个时辰后,掀开盖子。
酸萝卜被炖到边缘都透明,用筷子轻轻一提,就能戳破。
整个汤色是澄澈的,瞧着清淡,一口下去,直率的酸味、辣味带着鲜味在舌尖起舞,回味是淡淡的麻。
暗卫甲乙如常蹲在房梁上,掀开锅盖的一霎,两人面上都写着“想吃”二字。
“你说林掌柜手艺这么好,咱家主子平常得吃得多好,咱主子会长胖么?”暗卫乙突然担心自家主子年老色衰,留不住林掌柜的心,该怎么办。
定州,瘴气林边缘。
被念叨的裴九莫名感到一阵恶寒,他怀中抱着温阮塞给他的那罐香菇肉酱。
周照手上拿着银匙,冲着裴九嚷嚷道:“再给我来一口,就最后一口。”
一阵风吹来,林中树叶沙沙作响,裴九眯起双眼,盯着飘摇的树丛,说道:“有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到年底就疯狂加班,呜呜,赶榜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