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皮蛋瘦肉粥
段娘子为人率直,爱好美食,她身上没有官家太太那股淹死人的傲慢劲,定时还会去义庄给无家可归的人带去吃食。
这样明媚如春花,坚韧如蒲草的女子,温阮不愿她落在黑泥中,悄无声息地凋零。
尚清昨日从梁州去云州,若是同路,托她在云州城打听段娘子的下落,温阮当即写信,送往驿站,寄给尚清。
待她忙活完,只见十五乖巧地趴在树上。
温阮揉揉它的大脑袋:“做个鸡肉鱼糜丸给你吃,你且等等。”
十五用脑袋顶着温阮的手心,蹭来蹭去。
鸡肉鱼糜丸,一听便知它的食材,鲜嫩的鸡肉与细碎的鱼糜搅打成馅,尝见的猫饭做法。“大猫”也是猫,相信十五也抗拒不了它的魅力。
温阮拆开鸡肉,将鸡胸留下。剁碎后反复捶打。取一条鲈鱼,横着剖开,露出嫩红的鱼肉,剃掉黑线,一手压着鱼尾,一手用刀在鱼肉与鱼皮之间划过,鱼肉便被完整剔除。
鱼肉碎与鸡肉块搅打在一起,反复捶打下泛起胶质,粘连彼此。
温阮不知十五爱吃什么,但从它偷牛腱子,八成这大猫只吃荤,思索片刻后打入两颗鸡蛋搅合在一起,捏成拳头大小的丸子,放入蒸笼中。
白嫩的丸子出锅,十五优雅地端坐在一旁,小口小口地吃着猫饭。
也不知道为何能从一头猛兽身上看出优雅二字,温阮笑着摇摇头。
后院那缸皮蛋早已熟透,纤细的手指扒拉开混着稻壳的灰泥,灰青色的外壳露出。
敲开外壳,黄褐色的蛋清透着光,一刀下去,中间缓缓滑落金沙般的蛋黄。
终于能做心心念念的皮蛋瘦肉粥了,皮蛋上锅蒸熟。白花花的米粒,倒入皮蛋碎熬煮,砂锅内形成的高温,将皮蛋的鲜味与米粒碾碎,最后加入调好味的肉丝与脆嫩的葱末。
一碗热腾腾的,泛着鲜香的皮蛋瘦肉粥便出锅了。
日头西斜,皮蛋瘦肉粥配上两碟小菜,一份葱油饼,温阮端起食盒,走进后院的暗门。
还未来得及敲响房门,便听到大丁的声音传来:“主子,林掌柜发现了一种吃食,说是能亩产千斤。”
温阮将房门推开,对着大丁与裴九微微一笑。
裴九冷峻的面上出现一丝慌乱,见他慌张的模样,温阮“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慌什么,我早就猜到大丁是你的人。”
裴九摆了摆手示意大丁离开,大丁见转头便翻出了窗外。
温阮将手中篮子一放,裴九顺势接过,低声解释道:“让大丁去并无监视你的意思,只是这世道女子也不安全,她是来保护你的。”
温阮笑道:“我知晓了,那种亩产千斤的吃食,你不好奇是何物?”
“自然是好奇的,不过你不愿说,那我便不问。”裴九眼中尽是温柔。
温阮一边将粥拿出篮子,一边说道:“是一种西戎来的吃食,比较耗费地力,但确实可以亩产千斤。有暗卫,需要粮食,武艺高强,裴小九我倒是越来越好奇你是个什么人物了。”
闻言,裴九那双盛满温柔的眼中出现一抹涟漪,林娘子心里是不是终于对他有一点点的关心。
“你若好奇,我便全部告诉你。”
“全部?”
“全部。”裴九缓缓道来:“你知道梁州王吗?”
“梁州王?是守护梁州的那位?”温阮面上掩不住震惊,她没想到裴九竟然能和梁州王扯上关系,就这段日子里,食客最多讨论的就是梁州王闭门不出的事情。
“我名裴焕之,字元圆。”裴九盯着温阮的双眼,除了震惊,他没看到一丝畏惧与逃避,接着便说出了让温阮极为震惊的一句:“梁州王也叫裴焕之。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温阮缓过劲来,歪头思索片刻:“你小名元元好特别,梁州王的小名有点可爱。”
早知她与众不同,完全坦白的裴九终于有种尘埃落定之感:“不是元元,是元和圆,取开始和圆满之意,这是字不是小名。”
温阮眉眼间都是笑意,她说道:“好的元元,知道了元元。还有什么要坦白的吗,元元?”
“我之所以用裴九的名字,是因为要查一件案子,梁州王的身份牵扯过多,不便查案。你知道裴家吗?”裴九全盘托出。
“知道啊,皇商裴家,衣食住行无不涉猎,松鹤酒坊就是裴家的。”这也是温阮从食客嘴里听到的,转念一想既然裴九是梁州王,那便可以帮忙查段娘子的行踪。
温阮说道:“我有一个食客是高主簿的娘子,姓段,高主簿说她昨日从梁州码头出发去的云州,但我总觉得蹊跷,你可以帮忙查查看吗?”
裴九应下,转头打开食盒,浓白的粥里若隐若现褐色的透光皮蛋,裴九毫不迟疑咽下:“那亩产千斤的吃食,能给我看看吗?梁州军在雨水不丰的时节,大多都饿着肚子戍边,若是真的有,将士们便不会饿肚子了。”
无论那个时代,士兵总是当国家陷入危难之际站出来的人,这梁州的安宁也是梁州军用血肉筑起的防线,温阮最是尊敬保家卫国的将士,她点点头:“当然。”
突然一身黑衣的大丁翻窗而入,她对着温阮说道:“掌柜的,有个叫田聪的食客带着他娘来了,身边站着个穿鹤袍的官员,说是要见你。”
温阮颔首,对着裴九说道:“我先走了,这食盒让大丁带回来便是。”
有了大丁的存在,意味着林娘子可以不再亲自前来送饭,那以后便不能日日都见她,裴九一冲动拉住转身欲走的温阮:“你还会来吗?”
温阮晃晃被拉着的手,她小巧白皙的手掌被修长的指节紧紧攥着。
“当然会来。不然元元会失望的,不是吗?”
裴九闻言,红晕攀上了耳根,面上还要故作持重道:“那就好。”
回到食味粥铺的温阮,直上二楼包间,推开门便看到田聪老娘坐在正中央,她左手边坐着天庭饱满的中年男子,蓄着山羊胡,目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压迫感,右手边坐着面色灰败的田聪。
没等温阮开始说话,中年男子便先声夺人:“听闻你是看出我娘患了消渴症的人?”
“我并不确定,只是她身形,饭量有点像罢了。”温阮毫不露怯,她没有行礼的意思,稳稳当当地坐在了男子的对面。
男子捻着胡须,嫌弃地撇了田聪一眼:“一个外人都看出来娘的食量不正常的,我也不知晓的你是怎么照顾娘的。”
温阮目光从二人之间流转,中年男子的官威压都压不住,田聪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畏畏缩缩,想必这人就是田聪的哥哥,田家大郎。
田聪嘴唇颤动了半天,说了句:“我只是以为娘爱吃罢了。”
“行了,这病是从我嘴里进的,要怪就怪我。”田老夫人说罢起身,拄着拐杖将田家大郎和田聪往外推,嘴上说着:“看见你俩都烦,这段日子愁眉苦脸的给谁看呢?”
怕还手田老夫人就会被推倒,二人只得顺着田老夫人的步伐被赶到门外,田老夫人转头就将门关上,坐在温阮身边:“别理他们,小娘子别怕,上回聪儿被你提醒,转头带我去了京州,大郎特地请了御医来看,最后只说是消渴症,治不好。”
她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这消渴症治不好,大郎非说要来问问你,看还有没有方子治。”
古代的医疗条件确实没法治消渴症,消渴症就是现代的糖尿病,严重的也是靠打胰岛素来控制血糖,这古代什么都没有,也没法凭空造出胰岛素。
温阮思索再三,说道:“确实没法治,但通过饮食的控制,至少可以缓解症状。首先就是要少油少糖,少吃甜食。”
“这少油少糖的饭,有何吃的必要。”田老夫人摇头道:“我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带着两子在讨生活,大郎还要读书,我年轻的时候甚至连草根都煮过汤,和着冷硬的馒头下肚,那样的日子苦啊。”
“太苦了,以至于如今我的舌根都觉着泛苦,如果这便是我的命,那我至少想要吃点好的再走。”
听到这话,被堵在门外的田家二子冲了进来,田家大郎眼眶泛红,田家二郎更是直接跪倒在田老夫人膝下:“儿子不孝,是儿子没发现娘的病,娘不要丢下我。”
温阮安抚道:“老夫人也别说丧气话,您觉得我的厨艺如何?”
“小娘子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田老夫人拍拍温阮的手。
田家大郎此时早已没了官架子:“小娘子是愿给我娘做吃食?”
温阮说道:“我虽是愿意,但我这粥铺的活计也多,怕难以照顾到一日三餐,你得派个人来学,我教方子,他一日三餐照顾老妇人便是。”
话音刚落,田聪便站起来向温阮深深一拜:“我愿向小娘子学,还请小娘子教教我。”
温阮点头:“那从明日开始吧。”
田家大郎拿出一钱袋递给温阮:“这些就做诊疗金,若是不够,我回去取便是。”
温阮也不扭捏,食材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打开袋子看见里面黄灿灿的颜色,用手一掂至少有十两。温阮拿出一两金子,将剩下九两还给田家大郎,微微一笑:“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