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大盘鸡与馕坑肉(一)
对于林钊,温阮倒是有印象,为人平和,容貌周正,当时田婆子闹事时,就是他站在一旁,提醒温阮赶紧将田婆子送到医馆的。
林钊点了两个肉夹馍,外加一份拌三丝,两份青菜肉丝粥。
温阮笑着问道:“你要几分肥几分瘦的?”
他温和地笑着:“两个瘦肉多些的。”
温阮手下动作不停,随口回道:“上了年纪的老人吃偏瘦的比较好,若是太肥对心与脑都不好。”
闻言,老人面上柔和了几分,嘴上却冷哼一声。
听到老人的冷哼声,温阮笑着摇摇头,从老人先前说的话看出来他不是瞧不起妇人的穷酸儒生,温阮也不恼,只当是个嘴硬心软的老头罢了。
林钊面带歉意,说道:“夫子他年纪大了,有些固执,林掌柜别放在心上。”
温阮将肉夹馍装进盘中:“理解理解,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挺好的。”
茶足饭饱后,林钊带着老人走出食味粥铺,他轻声问道:“夫子,您瞧着安业坊如何,私塾反正要搬迁,若是搬到安业坊,就不必再担心吃食问题,同窗整日干啃馒头,个个面黄肌瘦的。”
老人斜睨林钊一眼:“我就说休沐之日为何早早带我来吃粥,原来你小子在这等着我呢。”沉思片刻,老人说道:“安业坊是不错,离你们的家都不远,只是怕没有合适的屋子,最好闹中取静的,安业坊前半段还是嘈杂些。”
林钊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地契,指着离文祥阁不远处的一处白门小院说道:“巧了,学生刚好有这么个地方,夫子随我去瞧瞧?”
“好小子,步步为营给我下套啊,这地契得来的不容易吧。”老人朗声问道。
作为夫子,老人对这亲传弟子的家里事多少知道些。林钊出生于官宦世家,祖上也当过京官,儿时祖父犯了错,被贬谪到梁州,林钊的父亲作为不受宠的二房,日子愈发困难。
林钊温声道:“夫子不必担心,家父手中还有些薄产,这院子是母亲为我置办的,空着也是空着。”
“你母亲置办的?怕不是为了你娶妻准备的吧?”
林钊没说话,红色爬上了他的耳廓。
老人自说自话地接道:“想来就是这样,你今年及冠,若是下场取个好名次来,怕不是要被人榜下捉婿呦。”说道这,有些好奇地问道:“有心仪的小娘子吗?”
林钊闻言顿了顿:“学生无功名在身,谈何娶妻生子?夫子您还是搬过来吧。”
“行,你夫子我也不是什么扭捏人,这租金还是照常,明日便搬。”
见夫子松口,林钊内心终于安定了几分,安业坊是好,但并非无可替代。他也不是清清白白,没有半点小心思。
他想若是以后日日都能见到食味粥铺的林娘子,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这颗鼓噪的心就会安稳。
锅中的卤肉都卖了个干净,馍也一个不剩,在窗外的蟋蟀声中,日头逐渐西移。
今日的生意极好,明月拨弄算盘珠子,手都发酸,算完最后一笔账,她趴在桌上,长舒一口气,对着点银票的温阮撒娇道:“林姐姐,明月好累,想吃饭。”
温阮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见她那扑闪扑闪的眼睛,摇头笑着说道:“小馋猫。”
张德送来的土豆还没吃完,若是买只新鲜的鸡,做个大盘鸡吃也不错。
浓郁的酱香,土豆的软烂,加上劲道的皮带面,想想就咽口水。
温阮喊着大丁去买鸡,明月一听要出门,立马从桌上爬起:“林姐姐,我与她一起去,呆头鹅容易被人骗。”
“不准叫呆头鹅,大丁不是小孩子,哪那么容易买只鸡被人骗?”
明月摇头:“林姐姐,你若是不信,听我问她。”转头问大丁:“母鸡贵还是公鸡贵?”
大丁懵了,暗卫营里不教这个,深吸一口气,若是做菜公鸡比母鸡大,肉也多,当然是公鸡贵。
思索到这,她肯定地回答道:“公鸡贵!”
明月摇头:“母鸡能下蛋,公鸡多的是,母鸡比公鸡一般贵五文钱。”
大丁不服:“再来一个。”
“那我问你,若是商贩一只鸡问你要五十文,你还价四十文,商贩不同意,你该如何?”
商贩不同意?暗卫守则第十八条,不准依仗武力欺辱无辜百姓。大丁老实回道:“那只能给他五十文。”
明月摇头:“当然是转身就走,一只鸡普遍三十到四十文,若是四十文,商贩还有的赚,你若是转身,他定然会喊你,然后四十文给你,这便是砍价。”
大丁欲哭无泪,暗卫营里只教砍人,不教砍价啊。
见大丁呆滞的神情,仿佛在怀疑人生,温阮笑道:“明月,别闹大丁,你们再晚些,吃到大盘鸡也就晚些。”
一听大盘鸡,明月拉着大丁的袖子就往外走,嘴上催促道:“快些快些。”
鸡买回来,温阮的面也和好。
看着大丁怀中抱着的那只活鸡,温阮沉默,大丁见她为难,试探性地问道:“掌柜的是不会杀吗?我会,拔毛我擅长!”
被明月问到怀疑自我的大丁,终于找到能让她发挥的地方。
将鸡拎到院外,手起刀落,没等鸡反应过来就被扭断了脖子,大丁将鸡脖向下,放干鸡血后,开水一烫,手下速度极快,去除了鸡的羽毛。
拎着鸡脖子,给温阮看:“处理好了。”
将鸡递给温阮,大丁隐秘地看了明月一眼,接受到眼神的明月一惊,她这套动作太熟练了吧,咽了咽口水笑道:“丁姐姐,你真厉害。”
温阮抄起菜刀,哐哐几下,大小合适的鸡块堆在桌上。
作为西北名菜,归属于江湖菜的大盘鸡,从名字到做法无一不在体现着豪放与不羁。
与有的菜精工细作,起个带着意境的含蓄名不同,何谓大盘鸡?名字直白,用大盘装的炒鸡。
大盘鸡这道菜有三个主角,硕大的鸡肉块儿,一抿就碎的土豆,柔韧劲道的皮带面。
锅中烧油,一勺糖下锅炒糖色,随着糖在油中噼啪作响,倒入鸡肉的瞬间,油就如沸腾般,鸡肉表面的水气化成锅气飘出。
纤细的手臂拎着锅铲上下翻转,鲜嫩的鸡块转眼就被挂上深黄色。
原本大盘鸡还需要线辣子和青椒,但苦于没有这两样的温阮,只好丢进几粒茱萸。
待鸡肉的水分被收干,将土豆块倒入,翻炒后加入葱段、姜片与蒜粒,丢入提前配制好的香料,盖上锅盖焖煮。
趁着焖煮的时间,将面擀开,切成一指长的面,食指与拇指交替捻面片,一拉一扯,三指宽面在双臂之中展开。
这皮带面之所以叫皮带面,正是因为它的宽度和长度像极了绑在裤腰上的皮带。
将皮带面从锅中捞出,放在一旁。
一炷香的功夫,大盘鸡已被炖煮好,掀开盖子的一瞬间,霸道的香料气息裹挟着鲜香与麻辣从锅中一跃而出。赤红的酱汁浸入每一个鸡块中,肉香四溢。
这后厨没有一臂长的白瓷盘,将大盘鸡倒入白瓷盆中,喊大丁进来端菜。
众人围坐在桌边,明月与秋娘同时发出感慨:“林姐姐/师父,总能做出些新菜啊。”
温阮微微一笑,招呼道:“快吃吧,吃到一半将面拌入,也算有了主食。”
秋娘用筷子夹起一块土豆,没等她拿到碗中,“吧嗒”一声,被炖煮软烂的土豆就被一分为二,掉进盆中。见状,秋娘小心翼翼,轻轻将另一半土豆夹入碗中。见土豆成功落地,顿时长舒一口气。
温阮哭笑不得:“这土豆炖得太久,容易一夹就断,可以用瓷勺舀着吃。”秋娘点点头。
明月与秋娘不同,奔着鸡块去,鸡肉入口瞬间,鲜辣味占领了她的口腔,她伸着舌头直呼气,直到大丁给她递了杯茶,一口凉茶下肚,舌头上的麻与辣才缓解几分。
辣是痛觉,一种让人上瘾的痛觉。明月嘴上斯哈斯哈地呼气,却始终不肯放弃那块鸡肉。舌尖抵住鸡肉,牙齿的咬合间,浸入肉块中的汤汁喷出,烫了她一个激灵。
鸡块下肚,直呼过瘾。
大丁相比二人淡定许多,面不改色,还不忘照顾一旁的水儿,鸡块过水再给水儿吃。
单手抓起鸡爪,仔细嗦着软弹的肉与鲜香的酱汁。
上桌半柱香的时间,满满一盆大盘鸡,变成半盘。温阮将皮带面倒入,与赤红的酱汁搅拌在一起。
对于大盘鸡有人爱吃鸡肉,有人爱吃土豆,而温阮则是偏好那一口劲道的,挂满汤汁的皮带面。
时间炖煮够久,有的土豆块早已化作汤底中的一部分,皮带面入口的瞬间,不止能尝到酱汁的鲜香,还能尝到挂在面中间的土豆泥沙沙的颗粒感。
面香,土豆香,酱汁香,三倍的香味。
明月吃到皮带面的瞬间,有些后悔,为何先前要吃那么多鸡肉啊,这不是没地方装皮带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