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红烧肉与酒酿馒头(一)
驴子看到豹子的瞬间,惊恐万分,苦于挣脱不开枷锁,只得在原地嘶鸣,“啊——呃——”凄厉的叫声盘旋在空中,车夫与温阮慌忙走了出来。
见那驴子被拴在石墩上,周围也没有人要伤害它,只当这驴子今日犯病了,车夫牵过它口中的嚼子,拽着它和温阮打了个招呼,回头走了。
温阮觉得奇怪,动物的感官较人来说是敏锐些,难道这安业坊里有未知危险?顺着驴子昂头嘶鸣的角度看去,只见文祥阁三楼的轩窗落下,一道白影闪过。
她揉了揉眼睛,如果没看错的话,那是一只豹子吧?这裴九果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能养得起豹子,还是只白色的稀有品种,以后还是少惹对方为妙。
转头回客栈,让秋娘洗了个坛子,用茶水混着石灰、盐和草木灰,在洗净的鸡蛋上裹上一层泥浆,外侧再裹上一层稻糠,坛子晾晒干净后,把包好的鸡蛋规整地码在坛子中。
秋娘搬个小杌坐在一旁,时不时搭把手。温阮手上给鸡蛋裹泥浆:“你不好奇我在做什么吗?”
“主子肯定是在做些新鲜的吃食,秋娘没见过。”秋娘专注地看着温阮,观察她需要什么,立马递给她。
温阮被秋娘满心满眼的信任逗笑了:“我在做一种叫皮蛋的吃食,待到半个月后腌制好,便可以吃了。”最后小心地在坛子口盖上一层布,借此来保温,温阮和秋娘两人合力,将坛子抬到了杂物房中。
日头向西移去,劳累了一天,腹中空空,这种时候就需要来一顿红烧肉,来抚慰空荡荡的胃。温阮喊来明月,让她带着水儿去街头酒坊打壶江米酒来。
这江米酒虽说是酒,但实际就是度数极低的醪糟,她打算用这醪糟和面,蒸个香甜的酒酿小馒头。
喊来秋娘在锅灶上蒸起柴火饭,温阮拿起一条肥瘦均匀的五花肉,皮朝下,在烧热的铁锅上一烫,猪皮变得焦黄,拿下来清洗干净。
见主子开始做菜,怕被怀疑偷师,秋娘特意回避,没等她走出厨房,温阮就喊住了她。
手下活没停,嘴上给秋娘讲解道:“这一步呢,是为了给它去毛,这样一烧也可以减轻肉的腥味。”
秋娘面上闪过一丝惊讶,语气中带着犹豫:“主子,菜谱向来都是一家食肆的秘方,秋娘在这听下去,无名无分,属实是偷师的小人行径。”
温阮能理解秋娘的顾虑,古人对于技艺的传承向来是极为重视的,菜谱都是当做独门秘方,偷学的行为,与窃人财物没有分别。她温和一笑:“秋娘在我这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我愿意教给你的,以后若是忙起来了,你还可以给我打下手,不知秋娘愿不愿意认我当师父?”
秋娘闻言,“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在地上,吓了温阮一跳。她双手覆于额上,向温阮叩首:“主子不嫌弃,愿意收下秋娘当徒弟,秋娘自是万分感激,但秋娘身无长物,不能行拜师礼,唯有以这叩首之礼聊表心意。”
温阮伸出胳膊,强行把秋娘拉起:“你这老是突然跪下,怪吓人的,站着学就行。”
五花肉的表皮已经处理好,下一步便是焯水了,下点葱姜,快速焯水后,捞出就行。“这一步呢,是为了祛除肉里的血沫。”温阮介绍道。
将焯好水的五花肉切成两指宽的肉墩,下油锅煸炒,“滋啦——”一声后,就是“噼啪”声,五花肉的油脂在锅中跳舞,煎肉的香气直冲鼻腔。“这一步是为了去除肉里的油,当然如果觉得肥肉油汪汪的,就是香,也可以不去。”
秋娘全神贯注:“我们乡下做菜没这么多讲究,肉片炒菜,撒点盐就行。主子这厨艺,太精细了。”
“肉片炒菜有它粗犷淳朴的风味,只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细致的做法自然也有它的风味在的。”温阮喊秋娘去杂物房取来砂糖,这砂糖偏黄,甜味倒是不差。
将肉倒出,放在一旁,舀起砂糖放进锅中,秋娘见状惊呼:“这做肉还能放糖吗?”温阮手下翻炒着糖,加一勺热水进去,甜蜜中带着一丝焦香的气息从锅中升起。
“自然是可以的,糖还可以提鲜,至于这道菜中糖的妙用,待出锅你便可以知晓。”焦糖在锅中“咕嘟咕嘟”煮着,表面冒出晶莹剔透的大泡泡,随后变成细密的小泡泡,温阮直接将肉倒进去。
肉在糖中翻炒的瞬间,一股特殊的香气冒出,秋娘的肚子响了,她害羞地低头。淋上酱油和黄酒后,加入香料翻炒,抄起壶,将热水倒入,接下来就是等待它出锅了。
温阮手按着腰,左右活动着僵直的脖子,搬来小杌子,坐在一旁,这锅灶的火还是不好把握,得盯着点,避免火大烧焦肉。
明月左手牵着水儿,右手拎着酒壶回来了:“林姐姐,我买回来了!”说罢,伸出了脖子,用力嗅着味道:“太香了!就这味道,哪怕烧的是木头都好吃。”
水儿也结结巴巴地说道:“烧木头好吃!”
被水儿可爱到了,温阮接过酒壶:“烧木头可不能吃,林姐姐给水儿做个小点心吃好不好?”
水儿小脸烧得通红,抱着秋娘的腿,藏在她身后:“谢谢主子,好吃!”
听到水儿也跟着叫主子,温阮心头一震,想起了那句“水生,给老爷磕头”。她自知只能努力适应这个时代,但不允许自身习惯于这种“主子与奴才”的关系,这是她的坚持。
她转过身,目沉如水,郑重地对秋娘说:“你和水儿的身契在我这不假,但我从没想过当你们的主子,我知秋娘你感激我,但水儿小小年纪,为何也要让她习惯于当个奴才呢,今日在西市我就想劝你,但人多嘴杂,我不好开口。从今日起,我当秋娘是家人,若是秋娘真心感激我,便听我这一次,从此之后,你我就是秋娘与林娘子,不再有奴才与主子。”
明月与水儿察觉到气氛凝重,在一旁不敢说话。
秋娘双眼通红,怔楞在原地,嘴唇哆嗦地说:“主子不嫌弃秋娘,秋娘答应主子,秋娘秋娘终于有家人了!”说完,蓄在眼眶中的泪水直直落下。
没想到把秋娘弄哭了,温阮手足无措,笨拙地安慰道:“你别哭啊。”
明月见状“噗嗤”一笑,递过帕子给秋娘,转头对温阮说道:“林姐姐真是个顶顶温柔的人呢。”
待秋娘哭过,收拾好了心情,温阮松了口气:“我们蒸些馒头吧,明早可以吃。”秋娘一听要蒸馒头,自告奋勇说道:“我从小就会蒸馒头,师父要是放心,可将这活交给我。”
虽然不叫主子了,但又叫上师父了,温阮有些哭笑不得,她揉着酸痛的肩膀说道:“行,我们要做的不是一般的馒头,在普通馒头的基础上稍作改良,做法也简单,关键步骤我指挥你做就行。”
指挥着秋娘将酒酿与面混合后,骨节粗糙的大手揉捏着面团,不一会,光滑的面团乖巧地待在盆中,秋娘问道:“师父,这馒头一般用老面引子才能发起来,这不加老面引子可以吗?”
“当然是可以的,这江米酒中含有天然的”本来想说酵母菌,但转念一想估计秋娘听不懂,温阮歪头想着如何解释,思索片刻后:“里面有和老面引子一样的东西,能让面发起来,就是慢一些,你放心。”
锅中的红烧肉早已炖好,打开锅盖的那一刻秋娘与明月目不转睛地盯着锅,看着红润油亮的肉块,两人同时咽了口口水,明月发出“哇”的感叹声。
水儿还太小,够不着灶台,所以看不着锅里的肉,她闻着味道,急得直跺脚,温阮一把抄起水儿,把她抱在怀里,示意她看着锅里,水儿也学着明月“哇”了一声,直咽口水。
温阮放下水儿,将红烧肉倒进盘中,简单炒了个蒜蓉青菜,随手做了个蛋汤,喊秋娘盛饭。
一盘红烧肉,旁边围着蒜蓉青菜、腌芥菜与蛋汤,俨然成为了饭桌上的中心。肉块软糯弹牙,端上桌时还在盘中一弹一弹地晃动。
看着明月的筷子伸向了红烧肉,温阮低声说道:“明月,你最多吃三块,不准吃多,你消化不了。”
“林姐姐打个商量,五块行么?”明月拿着筷子,一脸委屈地看着温阮。
温阮微微一笑:“自然是可以的,只要你想接下来一个月连着喝粥,不能再碰荤腥的话。”
一听这话,明月哀嚎一声,乖乖夹了三筷子,不多也不少。
秋娘夹起一块红烧肉,这肉在她筷子上颤颤巍巍的,一晃一扭的,仿佛在跳舞。一口下去,先咬到的就是软弹的皮,接着便是糯而不油,一碰就碎的肥肉,再向下,便是肉香酥烂的瘦肉。
完全没有以往吃肉片炒菜时的油腻感,反而是一种咸香鲜甜味道伴着浓郁的肉香,没有一丁点腥臊气,只想让人一口接着一口。
水儿也在一旁埋头吃着,两腮鼓鼓。
四人茶足饭饱后,几个盘子已空空如也,一块红烧肉都没剩下,明月这次担起了洗碗的活计,温阮去厨房,拿今早买肉时屠户送到猪筒骨,吊一锅骨头汤,明早做汤面吃。
灶台下只余微弱的火光,正好能烧一夜,慢火熬煮一夜的猪骨汤,想想那滋味都鲜美。
天色已晚,各自回房,躺在床上的温阮想着明早汤面上要加什么浇头,还没选出个结果,她已沉入梦乡。
明月皎皎,清冷的月光照亮了这一方小院,低矮的墙头上,鸳鸯眼的白豹子慵懒地舔了舔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