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夜宴
镇抚司。
蒋子意正在院子里练剑，剑法恣意有力，剑刃划过日光，带着凛冽的寒光。
“大人！”常七快步走了过来，拱手道。
他眉头一蹙，收剑入剑鞘，问道：“查到了？”
“黄家小女儿并没有死。黄家下人说黄家小姐本名黄洛溪，去年寒月的时候，黄老爷雇了顶轿子把他们家小姐送了出去，从此再没下落。”
“送出去了。”他低声喃喃了一句，眼底掠过一抹暗芒，“可有查到送去哪了？”
常七顿了顿，道：“我们问了那日去送她的车夫，可他也不清楚，只说将她送去了一户宅子就离开了。时间太久远了，他只记得那宅子在西城榆林巷。”
蒋子意眉头微微拧起，沉吟道：“榆林巷，那可是达官贵人的外室聚集地。”
“我们现在正在挨家挨户查问，希望知道她被送去了哪一户人家。”
“很好，有消息了立刻告诉我。”蒋子意淡淡吩咐了一句，抬脚进了屋子。
桌上摆着一副残棋，白玉兰香炉里冒着袅袅青烟。
常七踌躇地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屋。
“还有事？”注意到他的异常，蒋子意抬眸问道。
“是！昨夜还发生了一件巧事。”
“说。”
“沈宸姑娘昨夜一直跟一个姑娘在一起，她们在瓦舍玩儿完之后，沈宸把那姑娘送回的正是西城榆林巷。”
“所以呢？”他端起茶栈，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
常七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而且，我打量那姑娘的身高身段和黄家下人描绘的黄洛溪差不多。我怀疑······”
“沈宸认识黄洛溪。”蒋子意重重地把茶盏扣到了桌子上，神色凝重。
“只是猜测。”常七不安地搓着袖口。
“知道了。”他冷冷地撂下了一句，转而问道，“话说你昨夜怎么被她给抓住了？”
常七低垂着头，有些委屈地瘪了瘪嘴，小声道：“昨夜送那姑娘回府后，沈宸遇到了袭击，我急于应对刺客，结果被她发现了。”
蒋子意挑眉，似笑非笑地望向他：“沈宸昨夜已经搬离蒋府了。”
他心头一跳，支吾着，脸色绯红：“全是属下的过错。”
“无妨，都怪你长得太实诚了。”蒋子意捏了捏他的脸颊，唇边泛起一丝浅笑。
常七满脸黑线。
“那沈宸遇袭一事该如何处理？”他追问道。
“不用管他，若真危及到她的性命，她早就报官了。说不定又是哪个不三不四的朋友和她闹着玩儿呢。你先下去吧。”他挥了挥手。
常七躬身退了下去。
待他走远后，蒋子意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目光幽深晦暗。
—
夕阳西下，落日将云朵染成一抹抹凄绝艳丽的红，万千晚霞自天际四散开来，融金般绚烂瑰丽。
蒋府。
跃过层层叠叠的屋檐，穿过繁花锦簇、飞瀑流泉的院落，蒋子意最终来到了后院。院子十分清净，松柏翠竹掩映之间，是一扇古朴雕花大门。
透过半开的缝隙，隐约能看见里面烛光点映，悠长醇厚的檀香透过门缝弥散开来。
他恭谨地行了一礼，扬声道：“祖母，孙儿来看您了！”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一个身着朴素的妇人缓步走了出来，慈祥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她微微施了一礼，温言道：“少爷，老夫人尚未念完经文，请您稍候片刻。”
“有劳了。”他微微欠身，转身做到了门旁的石凳上。
直至夕阳完全淹没到山岱之下，天幕变成鸢尾花般的紫色，房门才再次开启。
老夫人缓缓走了出来，身穿一套墨绿钩花长袍，衣襟和裙摆处明显看出浆洗的痕迹。她的眼角有些许的皱纹，但是精神矍铄，一双明亮澄清的眼睛仿佛能够洞察世情。
蒋子意急忙上前搀扶着她，关切道：“祖母近来身体可好？”
“好得很。”老夫人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微笑道，“几日不见，你倒是清减了不少。”
“公务繁忙。”他垂眸道。
老夫人摇了摇头，抿唇笑道：“是公务繁忙，还是后院失火？”
蒋子意心中咯噔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道：“祖母说笑了。”
二人并肩朝外走去，行过蜿蜒而上的楼梯，登上了一座楼阁，雕梁画栋，雅致华美，前院景色，尽收眼底。
“我是老了，又不是糊涂了，扒拉扒拉手指头也知道前院都发生了什么？”她望着楼下那一汪墨蓝色的池水，眼神幽深。
“您都知道了。”蒋子意眼帘低垂，神色有些不自然。
“听说那姑娘来历不一般？”她轻轻捻着帕子，漫不经心问道。
蒋子意微微颔首，道：“她父母早亡，无依无靠，一人养活着一大家子。”
老夫人眼波微闪，似乎在等他接着说下去。
“她，她是沈简守的长女。”
老夫人了然地点了点头，轻笑一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还给他留了个后。”
“意儿照顾她不是因为心中有愧吧。”她微微扬了扬下巴，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蒋子意眼底滑过一丝复杂地情绪，垂首不语。
微风拂过，泛起层层涟漪。
他抿紧了唇，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不是。”
“那便是对她心生爱慕？”老夫人眼角余光扫过自己的孙子，心中已经有了定数。
“祖母······”他微窘，脸颊不由得涨红。
老夫人轻轻笑了两声，不再言语。
月亮悄悄爬到了屋檐上，缕缕清辉从枝叶的缝隙里泄露出来，洒落一地斑驳的影子。
她叹了口气，幽幽开口道：“你爷爷当年还只是一个小小书生，我们刚成亲那会儿日子紧巴巴的，他只能一边卖酒一边读书，所幸老头子不负众望，一朝中举，名扬天下。”说到这儿，她的眼中流露出一股骄傲与自豪。
“宦海沉浮几十年，功成而身退，就连那些豪门望族也难以望其项背。”她感慨道。
蒋子意静默不语。
清风阵阵，淡淡的花香飘入鼻翼，令人心旷神怡。
老夫人站在楼阁之上，澄澈的月光洒落下来，将她笼罩在一圈朦胧而虚幻的光晕之中。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孩子，人生的路很长，出身只能决定一个人的起点。”
蒋子意身形一僵，他垂下眼眸，轻声应道：“孙儿记住了。”
老夫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遥遥望向远方，喃喃道：“不，你还不懂，至少现在不懂。”
—
松竹馆。
明月高悬，夜凉如水。明晃晃的灯火，照亮了整座院子。
石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白玉酒杯散落一桌，里面还盛着琥珀色的酒液。
阁主坐在主位，一袭杏红色长袍衬托地他的身姿更加挺拔。沈宸、白清安、林志铭等人围着石桌落座，喜气洋洋地端着酒杯畅饮，心中却各怀心思。
阁主轻轻敲了敲酒杯，发出清脆的响声。
众人都停下手上的动作，齐刷刷地望向他。
“今日，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我们的小宸宸重新回到松竹馆！”他的声音温润悦耳，仿若黄莺啼叫。
话音一落，白清安立刻站了起来，举起酒杯，兴冲冲地喊道：“祝贺我们的沈大小姐逃离魔窟，往后还得仰仗你多多照应啊！这一杯我先干为敬！”他仰起脖子，一口气将杯中的酒都灌进了喉咙。
“小白爽快！”阁主朗声大笑起来，一掌拍在了他的肩膀。
沈宸见状，也赶紧站了起来，笑容满面道：“白老板谦虚了，在这京城之中谁不听你白老板的。”
阁主微笑着点点头，眼神晦暗莫名。
白清安脸色微微一变，刚要说点什么，突然被打断。
“喝酒喝酒！”林志铭端起酒杯，替他斟满了酒。
琥珀色的酒液缓缓流入冰凉的白玉杯中，漾出潋滟的光泽。
白清安的目光落在林志铭的脸上，眸子里涌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寒芒。
注意到他刺人的目光，林志铭一抬头，直直地撞上他的视线，嘴角挂着一抹不加掩饰的戏谑和挑衅。
眼见二人剑拔弩张，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白老板再喝一杯？”林志铭笑吟吟道。
“干！”白清安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猛地把酒杯扣在桌上。
一阵刺耳清脆的碎裂声，玉杯碎成了两截。
阁主眉头一蹙，给沈宸使了个眼色。
沈宸旋即恍然，扬声道：“清安，你之前问我的事情有些眉目了。”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一阵骚动。
“真的？”白清安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紫阴四书》里记过一个方子名叫忘魂汤，效果跟你想要的差不多。”她从袖口里掏出一张薄纸，递到他的面前。
白清安激动地拽过纸条，打开一看，眉毛顿时拧在了一起。
“这些药材我连听都没听说过。”他冷着脸说道，眼神中却带着意思探究地望向她。
“我看过了，这些药材大多在西域，你可以派人去安西都护府找找。”她语调平稳，没有丝毫波澜。
白清安盯着她瞧了片刻，道：“有劳了。”
啪嗒一声，筷子掉落在地，宴会陷入短暂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