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罪臣之女
清风朗朗，树冠如伞盖般遮天蔽日，阳关穿过茂密的枝叶缝隙落在地上，斑驳的光影里，树影婆娑。
一位发鬓微白的男子正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他身着灰色长袍，手中捧着一本半旧的书籍，看起来很有几分年纪了，只是身上却透出一股淡定从容的气质。
此人正是兵部侍郎蒋晟。
不远处一阵喧哗声传来，蒋晟睁开双眸，脸色阴沉。
“拜见父亲。”蒋子意走到他面前，躬身施礼道。
蒋晟并不看他，只淡淡开口道：“听说你让那沈宸搬进了府里？”
他点头应是。
蒋晟冷冷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添了一丝埋怨：“孤男寡女成何体统，更何况她还是······”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沈简守之女？”蒋子意平静地接过话茬。
蒋晟闻言脸色变得愈发难堪，他重重地把书拍在扶手上，沉声训斥道：“一个流落风尘的罪臣之女，你是嫌我蒋家这些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吗！”
蒋子意垂下眼帘，掩饰住眸中一闪而逝的讽刺和厌恶。
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恭敬道：“父亲息怒，沈宸是本案关键证人，儿子这样做只是为了查案。更何况沈简守还是您的同乡旧知，若是他九泉之下知道您今日之言，不知该作何感想。”
蒋晟眉毛紧锁，脸色铁青，他愤恨地把书摔到蒋子意身上，怒喝道：“荒唐！我做的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蒋家，为了你！”
蒋子意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地上被摔坏的书递给旁边的丫鬟，低头垂目，嘴角挂笑，声音依旧平静无波：“老爷子您别气坏了身子，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没有人责怪您。”
“滚！”蒋晟气得浑身发抖，抬起胳膊就要往他身上砸。
一旁的管家连忙拦住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劝慰道：“老爷，您当心身子。”
“儿子告退。”蒋子意拂袖而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蒋晟的拳头颓然放下，满心苦涩。
—
蒋府，西厢房。
沈宸斜靠在门框上，身穿淡蓝色长裙，衣袖与裙摆用细碎的银线绣着精致的花纹，犹如粼粼波纹。
“姑娘，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咱们怎么搬到这儿了。”刘妈将最后一摞衣服叠好放入柜子里，不解地问道。
她侧着脑袋想了片刻，道：“话都说到那份儿上了，就阴差阳错地答应了呗。”
“这次真是羊入狼口了。”刘妈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沈宸笑眯眯地给她倒了杯水，四下打量着这屋子，道：“谁是狼还不一定呢。”
话音刚落，院子里传来几声细微的猫叫声。
顺着声源望去，果不其然看到高高的树杈上趴着一只肥硕的三花猫，两爪紧紧地抓着树枝，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警惕地盯着她。
“这猫是爬到树上下不来了吗？”她走了过去，刚要施展轻功飞到树上，却被刘妈一把给拽了回来。
“姑娘忘了，这里可不比松竹馆，到处都是眼线。”刘妈责备地瞪了她一眼，仿佛母亲在教导不听话的孩子。
沈宸吐了吐舌头，讪笑着挠了挠脸颊，小声道：“我忘了，下次一定注意。”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树下，生怕吓坏猫咪。
“这也太高了吧。”她仰头望着上方的枝桠，皱起眉头道。
“算了，等小猫猫饿了自己就跳下来了。”说罢，她便转身准备往回走。
“喵呜~”小猫忽然叫唤了一声，声音里竟带着一抹委屈和撒娇。
沈宸脚步一滞，不由得转头看向它。却见那猫猫正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一双眼睛湿漉漉的，仿佛随时都能挤出泪珠来。
“坚持住，咪咪！我这就来救你！”沈宸二话不说，脱了鞋就往树上爬。
树干粗粝，淡蓝色的裙摆被凹凸不平的树皮刮得翻卷勾丝，她的脚踝也被磨破了皮，身处死死血迹。
树干笔直毫无抓手，她艰难地向上攀爬，额头上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
“你在干嘛？”蒋子意刚一回府就看到沈宸狼狈地挂在树上。
沈宸一惊，慌忙跳了下来，一个没站稳，差点跌倒在地。
她拍拍身上的泥土，指了指树上的猫道：“大人，你的猫爬到树上下不来了。”
“小九？它饿了自己就下来了。”蒋子意吹了一声口哨，示意猫猫跳下来。
猫猫却仍然瑟缩着趴在原处，一动不动。
“你看，它真的是被困在上面了。”沈宸伸手戳了戳树干，猫咪会意地发出轻轻的呜呜声。
蒋子意无奈地瞥了她一眼，脚尖在地上用力一点，身子轻盈地一纵，凌空朝着树枝扑去，他的指尖刚一够到树梢，却被沈宸反手给拉了下去。
他一个踉跄，差点跌坐在地上。
“你······”他咬牙瞪着沈宸，脸色涨红。却见对方莞尔一笑，眼睛弯弯地，像月牙般纯粹而美好。
沈宸笑嘻嘻地凑到他面前，道：“大人，你刚刚吓着它了。猫猫是很容易应激的，你要小心翼翼地爬到树上，再把它轻轻抱下来。”
看了看在树上一动不动的小九，蒋子意气结，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就往书房走：“自己在树上呆着吧。”
日落西沉，晚霞映红了半边天。
透过沿着窗户洒进来的余晖，他看到她仍站在那棵树下。裙边早已磨破，露出纤细的脚踝。
“给她找把梯子。”他吩咐了一句。
“公子，上次那把梯子坏了，还没来得及再买。”管家恭谨地回答道。
闻言，他蹙了蹙眉。
“老奴这就命人去买。”管家急忙说道。
他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沈宸还在树下晃悠，想着今天运动量这么大，晚上该吃点儿啥好吃的犒劳犒劳自己。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一回头，却见蒋子意站在她身后。
“大，大人，是开饭了吗？”她吞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道。
“小九还不下来吗？”他淡淡地往上瞧了一眼。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沈宸眼底迅速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狡黠。
她轻咳一声，正色道：“我倒是有一个好办法，但需要你的帮助。”
见对方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蒋子意脸上闪过一丝狐疑。
暮色蔼蔼，树影幢幢。
沈宸踩在他的肩膀上，吃力地去够小九。
“好没好啊，你能不能快点！”蒋子意不耐烦地催促道。
“快了快了。”
偷瞄了一眼他的表情，沈宸心中一阵窃喜：“还差一点儿，大人，我能踩你的······”
“你敢。”他的语气犹如尖刀一般锋利，冷飕飕地刮着沈宸的耳朵。
沈宸连忙收敛了神色，认真起来。
她勉强踮起脚尖，刚一够到小九的尾巴。
“喵！”一声尖锐的猫叫声划破天际。
小九轻盈地顺着她的肩膀跳下来，一脚蹬在了蒋子意脸上，在他脸颊处留下了一道鲜红的印痕。
只觉脸颊火辣辣地疼痛，蒋子意伸手抓住沈宸的脚踝，用力一扯。
沈宸身体猛地一轻，整个人便掉入了他怀里。
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看着他脸颊上的伤口渗出血珠，心虚地低下了头。
“我就说会成功吧。”她小声说道。
怀中少女软糯的身躯让蒋子意心头一悸，他将她放了下来，冷笑道：“沈姑娘为了我家小九这般费心费力，我这就去让它给你准备晚饭。”说罢转身离去。
“一只猫怎么做饭呐！”沈宸愤愤地跺了跺脚，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蒋子意回眸瞥了她一眼，唇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
夜色朦胧，星光氤氲。
蒋子意正在案前写公文，昏黄的烛光不断跳动，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颜。
咚咚咚······
“进。”
他抬起头来，只见沈宸端着一碗糖蒸酥酪走了进来，脸庞满是笑意。
“何事？”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问道。
沈宸将酥酪搁在桌上，笑吟吟道：“小九说今天挠伤了你的脸，它很过意不去，特意让我送些酥酪过来赔罪。”
看着桌上的糖蒸酥酪，蒋子意嘴角微翘，眼里带着一丝戏谑。
“小九给你准备晚饭了吗？”他淡淡问道。
“没呢，它说自己只听主人的话。”沈宸小声嘟囔道。
屋内烛火摇曳，两人对面而坐。
沈宸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递给他，道：“我还给你拿了瓶药膏。”
“笑话，我堂堂锦衣卫镇抚使，还在意这点擦伤吗？”他冷哼一声，故作不屑道。
“会留疤的。”
闻言，他眼里有一瞬间的失措，轻咳一声，僵硬地接过药膏，
“那我先走喽。”沈宸微微施了一礼，便欲起身离开。
“你不给我擦吗？”蒋子意急忙喊住她。
她微微皱了皱眉，揶揄道：“大少爷，你手也受伤了？”
“你出的馊主意让我受伤了，不应该对我负责吗？”他冷着脸，傲娇地别过头去。
沈宸一愣，旋即笑出了声，却又莫名的心安。
她的手轻轻触碰着脸颊上的伤口，眼中泛起几许温柔。
“好在伤的不深。”她轻声说道。
烛光晃动，映着她清秀白皙的容颜。她专注地看着伤痕，目光温柔如水。袅袅松香自香炉中溢出，萦绕在室内，空气变得更加迷蒙。
蒋子意不禁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的视线从她的指尖挪到脸颊，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幽暗的火花。
沈宸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蓦然抬起头来。
他直直地撞进了她的目光，像是跌入一池春水。带着一丝羞涩和惊慌，他急匆匆地低下头去，仿佛是一个被抓包的小孩。
注意到他的目光，沈宸调侃道：“大人府中还从未有过像我这般国色天香的美人吧。”
“美人不少，像你这般会惹麻烦的倒是头一个。”他佯装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
“原来我在大人心中还是这么特别的存在呀。”她勾唇浅笑，恰如桃花初绽。
“自以为是。”他冷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