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五十七
话毕，整个丛林无人说话。
静的只能听到泉水潺潺声，树叶沙沙声，细听还有远处鹤唳声。
众人此刻都能感知到她言语间若有若无的敌意。
看出她此刻的心绪非常不稳，冷暮白起身走近，拿过她面前的酒盏斟满。
“我到这里时，桫椤树金光不止。当时不知这树究竟是什么，只知是要杀了那些修士。”
酒盏递到面前，只看她垂眸盯着一处迟迟也不接过。
冷暮白将酒盏轻放回桌案：“等我要阻止时金光已经消失，而那些修士也都身亡。之后树上便出现了一颗果，我猜想那是它的真身，就将它带回了天界。”
沉尽这才抬起眸看向他，学着他以前那般挑眉：“所以就将我囚了起来。我倒想知道，你们囚了一颗果子多久呢？”
“地上一百三十年。”
她朝着声音处看去，是那方丈。
饮不了酒便品着自己随身带的茶，他像是无觉气氛剑拔弩张，瞥了眼身侧的小孩逗弄道：“我看你与佛法有缘，不如之后随我走？”
赤尹偷偷瞄了眼沉尽，没有吭声。
他很明白现在是怎样一个境况，这是天与地之间的交锋，哪由得他一个小修士打岔。摇了摇头就将自己缩了起来，手下却悄摸扣着自己的袍角。
“不止是囚着我那么简单吧。”
清玄君撇了撇茶叶，点头：“地神果然聪慧过人，虽是化了人，但对生灵还是有着让人难以理解的敏锐。”
“法师谬赞，我若如你说的这般聪慧，怎可能识不得身边究竟是何人呢。”
“尽儿”
“砰——！”
酒盏刹时四分五裂碎至桌面。
沉尽握着残碎的瓷片倏地看向姚烟：“神君莫不是忘了我是谁？”
掌管万物生灵的地神
姚烟突然有点害怕，害怕这样的沉尽。
身侧的人将沉尽的手握住。
“你先冷静。”
随后准备查探她的手，却猛地从手中抽离。
“怎敢有劳上神呢。”
悬在半空的手顿住，冷暮白看着自己掌中残留的血迹，如鲠在喉般。
知道此刻的情况不适合谈私事，只颔首放下一块帕子，回到了自己的座上。
“这就得天神解惑了。”沉尽混不在意的摩挲着掌心，由着那碎片往深处刺去：“你们囚着我做了些什么呢？”
这哪还是他们所熟悉的人。
百无聊赖玩着自己手掌的碎片，恹恹的抬着眼梢瞧着他们，那神态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美的惊心动魄，却无端让人胆寒。
时刻盯着她举止的天将此刻纷纷举起手中戟对着她，生怕此人一言不合就要做出点什么。
一声清脆的敲击声响起，使得他们又立刻惶恐的将戟放下立在身边。
天神看向身侧坐着的人：“暮白，星铃收起来吧，这里没人会对地神不敬。”
见他像是根本没听到般继续喝着酒，天神无奈摇头，挥退这些天将后才缓缓对着沉尽说道。
“我们探查许久也未分辨出你是什么。后来将果子放入了离魂阵中，发现透出的皆是恶念，最后只能先将你封印在涤魂台。”
离魂阵涤魂台
“五十多年后阴府来奏，轮回盘的魂随心所欲转生。天界便派了清玄君去轮回盘与尘间往返探查。结果发现转生的魂在尘间做尽恶事，等到轮回时却进入了人灵门。”
沉尽讥讽道：“照天神所说，那阴府的刑罚都是摆设不成，迟迟过几十年才发觉？”
“但天界才过了几十日。地神有所不知阴府的刑罚断的是那做了罪业的魂，而善业则只需等待便可直接入了轮回盘。且轮回盘一直不归天界看守，刑罚过后自引着便入了。”
明白了，他这意思是这几十年间的魂略过一切，自引着便入了轮回。
而阴府要处置的魂太多，直至几十年后才发觉。
沉尽摩挲着手掌嗤嗤笑了起来。
难怪当时清玄君说因果双生，原来说的是因果与轮回。
“所以呢，怎么发现我是掌管因果轮回的地神？又从我这取走了什么？”
天神并未被她这幅神态激怒，反而来了兴趣：“还未问地神，是如何知晓这一切。”
“我想想啊”
沉尽边说着边站了起来，踱步走近秦溯的面前，躬身将酒盏斟满后推给她。
“这酒算是犒劳你费劲心力让我放出神识。喝啊也算是柔儿提前恭贺你成亲。”
“柔儿，你别这样我”秦溯长睫忽闪着，欲言又止的看着她。
“你们为了让我打下天罚可真是煞费苦心。自觉做不到的事情，便布下陷阱引我跳入，对吗？”
见面前的人不喝，沉尽端起那酒盏一饮而尽。
“我本还不清楚，现在便来猜一猜你们为何这样做吧。”
“首先，你们囚我于天界，后来发现是地神，掌管着尘间的因果轮回。这样一来便要重新去调查当年修士一事，我估摸着是你们又发现了什么吧这个暂且不提。”
“之后你们将我放回幽禽岛，但又怕化人后知道天界做的这一切，所以让守护神将魂压制在岛上。我猜秦溯应该是月恒神在尘间的探子，在我要出幽禽岛时，让她引我去调查你们探知不到的事。可这期间，轮回盘需要因果，所以又制出了镜花灵梗一事”
“由着天罚趁机取走我的神力。唉我说怎么干涉凡人因果时流血呢，原来不算是罚，而是我那神力在轮回盘中呢。说的可对啊？天神。”
她指尖轻触着眼尾中的朱砂，扫视着众人笑道：“你们在怕什么啊先是派了守护神盯视池村，又是派月恒神盯视幽禽岛。啧还真是无所不用及其，怎么，这天界的神都这么闲吗？”
“沉姐姐”
并未理会赤尹的低声劝阻，沉尽缓步穿行在这些坐着的人中。
“你们看看我，孑然一身的能报复谁？哦，说到这还要感谢天神，帮我换了神体不说，至少还留了一半的神力。瞧瞧，还能探知万物呢。”
一片静默
这不算是一场交锋，是长达二百年的质问。
都说无知者无罪，那已经造成的伤害呢，只能和着血吞咽进腹？
太没道理。
更何况这在座的皆不是无知者。
“涤魂台将果子涤净后已是凡间的六十多年，我们探入才发现那是由一个个的恶因与恶果化成。便也知道了你是地神。”
从始至终天神都是那副清秀书生模样，不威不怒温文尔雅。
他见沉尽落座后接着道：“再想将你放回幽禽岛时，发现神树不认主。没了办法，只能将你带回后再次放入涤魂台，将之前取出的恶因恶果复又放入。”
“那引我查的这些又是怎么回事？”
“我们发现了一个魂魄，脖颈流着血徘徊在轮回盘处，审问过后只知生于何地死于何地。随后派仲栖去查，却发现秦溯正带人去往玉石岛，而那岛上已死了无数男子。”
“后来呢？”沉尽不耐的叩了叩桌面。
“后来拦下秦溯得知是她家人告诉玉石岛之事，等找到后，她舅舅已经身亡。而天界无法随意探查尘间的一切，我们只能将玉石岛与尸体封起来，等地神回来后再从头查起。未曾想暮白却先一步发现。”
“所以玉石岛才会出现那块血玉。那迷药一事呢？”
这时候仲栖站起身，他先是遥遥敬了一杯酒赔罪，随后才迟疑回道：“小沉尽，仙笑楼是我在尘间方便秦溯查探而建，本想借由迷药一事引你进夏城。不曾想那炼玉人竟渗透了各仙门。”
所以秦溯的出现只是为了夺她的神力，而她却阴差阳错的查到了血玉。
能方便秦溯来往四城，想必此“仙笑楼”不止冬城一家。
可惜的是秦溯自以为得知着火一事通风报信，但不曾想早已被幕后人发现且顺水推舟。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真是精彩。
她的眷侣将她送入涤魂台，自出生后便盯视着，后又一路随行，这当中又是暗自使了多少力。
她的友人不仅盯视她，还处处利用她，明知天罚是为何，却欺骗她。
一声声沉尽，一声声尽儿就是这般的口蜜腹剑让她迷失在其中。
这一场博弈处处都是赢家，只她沉尽被圈在其中耍得团团转，且还沾沾自喜。
妙啊真是妙。
“唉那林云呢？”沉尽恹恹的撑着脸颊，一杯杯将离苦喝下腹，不再去看任何人。
仲栖垂眸低声道：“知道你去查过后，已经送回。”
“好。”
“沉尽抱歉。”
沉尽摇头，喃喃道：“众生造作妄想，以心生心故常在地狱。然生为人，七情六欲便作妄想，无人能解脱这话用在我这儿，倒是也应景。”
冷暮白紧紧握着手中的酒盏，仰头去看幽禽岛此刻的夜色。
繁星依然缀在夜色里，只都是互不相干孑然独立。
轰浪花飞溅，一块块石头全部坠落，将那所有的一切压在底部，直至溅不出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