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真娘
那晚，唐风在林家染坊的工作间里，辗转难眠。
我本将心对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林婉儿，我唐风从此，不再期待你这场杏花雨。
唐风独自缩在林家染坊的狭小工作间里，在夜深人静时，感觉到了内心的疼痛，像是许久之前，早已尘封结痂的伤口，又被牵动。
如果不是那天，在俞福记门前无意中撇了林婉儿一眼，唐风现在的生活，应该过得无波无澜，整日像机器一样旋转。
他集富贵和荣耀于一身，是唐府的支柱、是京城的明星，风光无限。
可偏偏那天，让他看见了林婉儿，只一眼，如前世缱绻梦般，像是一场杏花雨，将他一直藏于木匣内的心，淋湿了，浇活了。
他突然感觉心像长出了一条线，线的一端，就牵在林婉儿的一颦一笑间。
唐风生命里的温柔，伴随着疼痛，就这样，被林婉儿唤醒了。
木心无痛，可护住唐风那颗心的木匣子，已经被林婉儿开启，再也无法重新封闭。
第二天一早，昨天染的一批衣服已经晾晒固色。在朦胧晨曦里，那些衣服也是缱绻如梦。
这些是平康坊姑娘们的衣服，格外薄透，色彩鲜丽，如梦似幻。
这也是天底下的最温柔，即便不是杏花雨，不能淋透进心里，可也如风拂面、如酒醉人。
平康坊，唐风想到那里的绚丽如梦、软语柔情，突然心里生出了渴望，像是疼痛渴望麻药的缓解。
唐风拿上衣服，来到了大唐绮丽如梦的平康坊。
他来早了。
早晨的平康坊，尚在睡梦中。
而且，褪去了夜晚的欲望和躁动，整个平康坊像是卸了妆的女人，平易近人了很多。
唐风舒了一口气，些微遗憾，但是却感到一阵轻松。
他将衣服交给妈妈，正准备离开，见一个丫鬟过来，问妈妈：“我们真娘让我过来问问，新做的衣服是否送来了？她今晚有贵客来访，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旧了。”
那个妈妈皮里阳秋地说：“是知书啊！哎呀，隔几天就说衣服旧了。天天就弹弹琴，跳跳舞，吟诗作画的，又不是出去外头风吹日晒，衣服怎么就那么容易旧了呢？唉，多亏唐家制衣局每次都制做的及时，这不，刚送来。你们既然先来，可先挑自己喜欢的颜色款式。”
丫鬟知书听了，一件件扒拉过来，最终挑了一件紫色的。唐风暗暗叫好，这个丫鬟还算有眼光，这些衣服里面，他也顶喜欢那件紫色的了，颜色也染的好，像秋风里的葡萄。
知书挑好了，对妈妈说：“妈妈，我们真娘还不是为了给我们坊多赚些银子，卖的还不是我们坊的风光？唐家制衣局来人了吗？”
妈妈听了，假装嗔骂道：“知书，你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就知道向着你们家真娘。你倒劝说着点，让你们姑娘别总起那么早，保养身子要紧呢。那，人还没走呢。”
知书没理会妈妈的调侃，忙将唐风叫住：“是唐少爷吗？”
唐风应道：“正是。”
“公子且不忙离去，我们真娘想见你。”
真娘？唐风对这个名字熟悉，她是平康坊的头牌之一，人很低调、清高、卖艺不卖身，平日里很少主动攀附权贵，深居简出。
知书捧着衣服，带唐风来到一个房间前，让他站在门口，稍等片刻。
唐风闻见空气中一股清淡的脂粉香，窥见屋内帘幔重重，像是隐着什么美梦。
过了一会，屋内响起一个慵懒的声音：“请唐公子进来。”
唐风入内。
真娘尚未梳妆，发髻松散，碎发乱垂，整个人显得随意慵懒。这让唐风始料不及，平常人家的女孩，哪里会这般样貌见人，此举实在是不够礼貌。
可这是妓院，妓院里的女子整个的都成了天下男人的玩物了，哪里还会想着维护自己的形象和颜面。
这是一种最赤裸真实的呈现，可这种真实，让唐风特别难堪，他口吃地说:“小姐，您尚未梳妆，在下不便打扰，还是先出去的好。”
说完，唐风就欲离去。可真娘慵懒的声音又起：“唐公子且慢，奴家找你有事。”
唐风只得又把身子回转，可只能低头敛目，不敢直视。
此时，知书已经帮真娘梳妆好了，真娘起身，在唐风面前轻身旋转，问：“唐公子，这件衣裳，穿在我真娘身上，是否好看？”
唐风不得不抬头细看，此时真娘已鬓插步摇、脸敷胭脂、身着紫衣，像紫丁香一样浪漫。
唐风有些口吃：“好看，这紫色大袖衫，配鹅黄短上衣，紫色齐腰襦裙，穿在姑娘身上，真是再好看不过了。”
真娘似也煞是满意，说：“齐腰襦裙，这次衣服款式也改了，确实轻便婀娜了不少。自那天，在比赛现场看过这齐腰襦裙后，我就一直惦记着，着知书日日去问，可算是到了。唐公子，这裙子设计的好。”
唐风忙道：“多谢小姐夸赞，是小姐身量好，穿什么都好看。”
真娘见唐风有些窘迫，不易觉察地冷笑一瞬，又迅速敛去，说：“今日叨烦唐公子，是奴家有事拜托，希望能得唐公子帮助，先行谢过。”
唐风问：“小姐尽管吩咐就是。”
真娘向知书使了个眼色，知书拿出一个荷包，塞到唐风手上。
唐风打开一看，里面有些碎银两，疑惑地问：“这……”
真娘开口：“也没什么，就是这几日，宫里头一些有身份的人，会光顾我们平康坊。我呢，正带着几个姑娘练舞。我知道平康房里会定期到你们制衣局下定衣服，可每次，那些衣服都没有特色，很多时候也不甚合身。所以，我想让你帮我们专门定做，需要额外配上些花色，不知唐公子能否帮我？”
真娘虽看着神情清冷，可却自有一股柔软温和，像是枝头抖动的花朵，高高的，却不由地也牵动心儿，怕被风吹落。
唐风想呵护枝头花朵，忙道：“可以，我可专门安排人手，给姑娘先做。”
真娘高兴地说：“如此，便多谢公子了。这几日，平康坊都有我的歌舞，不知唐公子是否愿意过来捧场？”
唐风想到林家染坊那间清冷的工作间，咬了咬嘴唇，笃定地回答：“好，我定一睹姑娘的舞姿。”
从真娘的房间出来，唐风径直来到妈妈那里，将一锭银两，放在了那个妈妈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