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0章 读书人的浪漫
吕自然许久才缓缓的道：“难怪你要埋在心里，就你这些话，说给任何人听，但凡传了出去，你也没有半点活路。可你怎么会那么想？你们这些在朝为官的，不是最怕百姓造反吗？”
“姐姐，如果百姓连造反都不会，那朝廷还会善待百姓吗？”
吕自然无言以对，虽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你若只会忍耐退让，得到的大有可能不是风平浪静、海阔天空，而是步步紧逼、得寸进尺。
但用这种说辞说不服她，吕自然仍不明白，这和灭门阀有什么关系。
楚浮白解释道：“黄龙帝也算个不错的皇帝，当今天下，倒也还算是四海升平，在这个时候，就算造反，也很难推翻大罗，但我总得想个办法让百姓知道，那些所谓的贵人和门阀，并不是天生天定的，传承千百年的高门巨室正好符合条件。”
吕自然道：“其实门阀也没有那么坏，他们劝课农桑，兴办学校，传承文武，还会接济贫穷，甚至兴修水利，惠国利民。而且门阀中，也涌现出了很多不世奇才，你贸然对付门阀，不觉得言不正名不顺吗？”
“我承认，他们确实有贡献，但首先你要看到，门阀手中掌握着大量的耕地，这些耕地原本可以养活成千上万的农人，但因为掌握在门阀手中，只有少量佃户可以耕种，所以他们制造了更多失去土地的流民，而这个数量远远超过他们养活的农人。还记得我说的话语权吗？他们做件好事，自有文人为他们撰文立传，让他们名垂青史，但谁会为那些饿死穷死的百姓立传呢？”
吕自然再次无言以对，她不不傻、不瞎，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有见识的人，所以她更清楚，楚浮白说的其实也没有错。
“如果我能顺利把宇文家灭掉，起码说明三个问题：第一，将来朝廷对门阀的态度一定会有变化。第二，将来门阀也好，勋贵也好，朝廷也好，若是对百姓横征暴敛，百姓也不会逆来顺受。第三，第三呐……”
楚浮白没有说出第三点，因为他想过一个问题。
这个世界没有陈胜吴广，没有司马迁，自然也没有那句振聋发聩的呐喊。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需要一个机会，把这句话喊出去，因为在他看来，这句话关乎民族精神，是必须要喊出来的！
以他的身份，并不适合从他嘴里喊出来，那就交给江方大吧。
吕自然问他第三是什么，楚浮白却只是笑。
“子曾经曰过：先行，其言而后从之。想知道，等我办实事再说。”
吕自然果然是很自然的人，楚浮白不愿意讲，她就不问，不过她还是忍不住要去规劝楚浮白。
“我可以帮你杀欧阳渊，但我希望你也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鸡犬不留太残忍了，能放过那些无辜的人吗？”
楚浮白居然摇了摇头，吕自然很失望，同时心中暗下决定。
关于杀欧阳渊的事情，她需要慎重考虑再做决定。
“姐姐，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是我做不到。他们生在高门巨室，享受的同时也承担相应的风险。怪只怪，他们生在门阀家。”
吕自然脸色很不自然：“我原本以为你的杀戮源于嫉恶如仇，现在看来我错了，你根本就是天生冷血。”
楚浮白又摇了摇头：“以前，我看到死人都会吐。在奕城监斩，回家之后我吓得大哭，睡不着觉。参与守城，我时刻都在忍耐，但忍着忍着我就习惯了。我不是天生冷血，我只是，看明白了吧。”
吕自然已然十分愤怒了。
“连无辜的人都不放过，你还说你不是天生冷血？只因为生在宇文家你就要将其铲除，还不是冷血？”
“还真不是。打个比方说吧，北方边境，以前常有战争，很多百姓因为两族战争而死，他们是坏人吗？他们错了吗？他们难道不无辜吗？那他们为什么非死不可呢？很简单，因为他们生在了大罗，因为他们生在了边境。”
“但门阀不是异族，这也不是战争。”
“不，对门阀，也是战争，而且是比与异族更残酷的战争。战争这个东西不是你们武人的生死决战，我说句话，你可能不爱听。与战争相比你们武人的生死决斗，就和小孩大家没啥区别。战争是两个团体的拼杀，你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去分辨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双方人员也没有私仇，我说了是两个团体……两个武人宗门对战，对面宗门的可能是你的朋友，在战斗的时候你会因为他是朋友就不杀他吗？不，那个时候，私人交情和私人感情都是必须要舍弃的……”
楚浮白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只能深深的叹息。
“姐姐，肩膀借我搂一下可以吗？”
“你试试。”吕自然脸色有些不自然，说话也有些冷淡。
楚浮白却没有注意这些，他想的是，试试就试试，于是搂住吕自然，几乎是挂在他身上的。
“我有点腿软，姐姐，其实我也怕，我也不想这么干。我不是圣人，大罗天下不是我的，大罗百姓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之所以想做这些，多多少少也是有点我的浪漫在里面。”
楚浮白不是正儿八经的文人，但李小白是上过大学读过书的，也是标准的读书人，而他的书也没有全读到狗的肚子里，所以他还保留着一丝丝属于读书人的浪漫。
对读书人来说，最浪漫的事是什么？
横渠四句，便是对读书人浪漫的最准确的注解。
他不想说，也不愿意承认那份浪漫，这主要是受李小白的影响，李小白有近半数的书，确实是读到狗肚子里了。
吕自然感受到了楚浮白的无力，她毕竟是宗师，超脱世俗，被楚浮白搂着肩膀确实让她浑身不自在，却也不是绝对不可接受。
“既然如此，为何不放弃呢？”吕自然叹了口气道。
楚浮白笑道：“我也不知道。没有人逼我去做这些，为什么我非要去做不可呢？明明我自己都不想做，可就是忍不住去做了。有的时候我也想放手但就是放不掉。人心难测，诚不我欺啊！连自己都测不准，我们还有什么资格去测别人呢？”
吕自然笑了笑，道：“可能是你自己认为，你要做的事情是正确的吧。”
“或许吧。”
楚浮白叹了口气，“楚浮白”没什么本事，愚蠢还好色，但他是个非常纯粹、浪漫的人。
他“死”了，但他的记忆，他的人性，时刻都在，从未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