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渴望做鹰的鸡
项瑾毓一时语塞,沉吟片刻才说道:“是嫂嫂,不,是翰墨姐姐。”
“你说你想离开项家是因为桂花?你骗鬼呢?桂花嫁到你们家才多长时间?你会因为她抛弃生你养你的家园?”
项瑾毓赶忙道:“不是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总想离开项家,是翰墨姐姐告诉了我原因。”
楚浮白点头道:“那你说来给我听听。”
项瑾毓倒是没有隐瞒。
五年前,项瑾毓身染怪病,项家请了陆家神医,可即便是陆家神医,也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若要根治,唯有一途,便是修炼南山刘家的霸王绝。”
陆家神医如是说,但“霸王绝”乃是刘家最强功法,便是刘家子弟也只有少数才有资格修炼,即使项家与刘家有所勾连,刘家也断然不会把自家的立派之本传给外人。
于是双方经过协商,终于达成一致,那便是把项瑾毓送去刘家,由刘家长老以霸王绝内息滋养小孩的身体。
这样既可以治好项瑾毓,不至于得罪项家,也能保住刘家的根本,双方都很爽快的接受了。
于是年仅十岁的项瑾毓便被送到了刘家。
她在刘家住了整整两年,对项瑾毓来说,这也是她最快乐的两年。
武人家族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在南山,她可以尽情的玩耍。
可惜时日不长,项家也不可能把长房嫡孙女嫁到武人世家。
两年后,项瑾毓痊愈,项家第一时间把她接回君山,十二岁的她不再被视为小孩子,终日只困在绣楼中学习女红,平时除了女眷,能够见到的只有父亲而已——便是嫡亲兄弟也要避讳。
“平时我都在绣楼做女红,只有长辈允许,下人才会把梯子搭上,我也才能下楼走走。项家的女儿在出嫁之前大多是这样的。”
“这个就有点过分了。”楚浮白很平淡的评价了一句。
“我整天浑浑噩噩,总会莫名的感到伤心难过,不知何时就会突然流泪不止,又会默默的发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不怕驸马笑话,昨晚竟是我近些年睡的最好的一晚。有时候我会想,还不如死了算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楚浮白心里默默的想道:你这分明就是抑郁症的前兆嘛。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他知道项瑾毓也没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项瑾毓只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直到嫂——翰墨姐姐嫁到我们家,她博学多识,我特别喜欢与她说话,便把我的事告诉了她,驸马可知她怎么说的?”
“她怎么说的?”楚浮白不痛不痒的垫了一句。
“翰墨姐姐说,我是关在笼子里的鸡……”
楚浮白忍不住露出笑意:桂花太损了,哪有用鸡比喻小女孩的?这是侮辱性极强啊!可转念一想,自己不也称呼项瑾毓为小姐吗?
好像也没比桂花“高尚”吧?
“……可是有一天,我误打误撞被老鹰捉了去,老鹰没有吃我,却带着我在天上飞了很久很久,让我看到了天空,看到了天之大。可我终究只是笼中鸡,并非天上鹰。天空不是我的归宿,鸡笼才是。我回到了鸡笼,可是我已经看过了天空,又怎能容忍小小鸡笼?翰墨姐姐笑话我是一只想要做老鹰的鸡,驸马以为她说的对吗?”
楚浮白没有说话,但心里已经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我们活在一个世界,但世界是有参差的。
李小白曾看过一个电视节目,让城市富人的孩子与农村穷人的孩子互换身份,体验彼此的人生,从而达到教育的效果。
节目初衷是好的,然而这个教育很多时候都只是单向的。
节目高估了人性,低估了参差。
当心智不成熟的孩子看到并体验到花花世界、盛世繁华,然后再回到闭塞且贫穷的村庄,失衡、失落、抱怨,以及痛恨、自卑、渴望等情绪的出现也都变成了理所当然。
所以那节目利用贫穷教育了很多富有的孩子,同时也利用富有摧毁了不少贫穷的孩子。
项瑾毓就好比“贫穷”的孩子,她在刘家体验到了别样的人生,便再也无法适应项家的“贫穷”了。
对生活的不满,对自由的渴望,让她的心理逐渐抑郁,如果任由情况发展下去,楚浮白敢断言,项瑾毓不会活过三十岁——这还是多说。
项瑾毓见楚浮白面沉似水不言语,便道:“翰墨姐姐说,驸马是鹰,可以带着我们飞上天空,是这样吗?”
楚浮白摇了摇头。
“父、母、兄、弟、姊、妹,你们都在那个笼子里,如果你离开笼子做了鹰,便要永远离开他们,你舍得吗?”
“不舍得。可我与庐陵王世子已订婚,明年我就要嫁过去了。嫁人后我也要离开她们,想再见面也难呀。”
“嫁人就好了呀。大罗对女子,不,大罗大部分地方对女子可不像项家这般严格限制。嫁人之后,你就不会常年被困内宅了。”
项瑾毓却微微摇头,幽幽叹息:“庐陵王妃,是我姑姑。”
楚浮白赶紧说道:“那你不能嫁给庐陵王世子,你和他是姑舅表亲,这属于三代以内的近亲,怎么可以结婚呢?”
项瑾毓却一脸疑惑的看着他,好像在问:怎么不可以呢?
楚浮白沉默了,也对哈。
贾宝玉和林黛玉不就是这样的关系吗?
贾宝玉的爸和林黛玉的妈,那是亲兄妹,好像也没人觉得她俩以后结婚有问题,就算有不想她们结婚的,好像也不是从血亲上来论的吧?
显然项瑾毓想告诉他的并非血亲关系,而是庐陵王家的门风。
庐陵王妃是项家女儿,那位王妃不会把项家的风气带到庐陵王府了吧?
事实跟楚浮白猜的差不多,娶项家女儿的,结果大抵如此。
因为对很多男人来说,似项家那种对女性的严格控制,其实并不坏。
可怜项瑾毓们,即便出嫁也躲不掉项家的牢笼呢。
楚浮白吁了口气,站起身来,道:“你想离开项家,我理解,我也愿意帮你。但咱得说好了。仓促之间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按照对待桂花那样对你。若项家放弃你,你的清白名声也毁掉了。桂花知道这个后果,并且愿意承担,你呢?”
“翰墨姐姐跟我说过了,我也不怕。”项瑾毓好像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的,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只再强调了一遍:“我不怕。”
“那行,晚上把你的衣裙交给玉奴。你想好了,明天你的裙子会挂在岳阳楼上,你会成为全岳城的笑柄。”
项瑾毓居然笑了:“天下之大并非只有岳城,驸马也不会永在岳城。”
这小妮子,都快抑郁的人了,居然还这么看得开。
楚浮白笑了笑,点头致意,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