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了解

    打断索拉思索的，是一阵淡淡的鱼肉香味。鲜香，酸咸，引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你还备了调料？”索拉惊奇地凑过去，看乳白色的鱼汤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她这两天可是一点盐都没吃——鬼知道为什么莱恩普顿岭这附近都找不到几块盐石。

    艾克解释道：“属下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去，有备无患。”女性发丝间的木质香气飘过他鼻尖，艾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马上就好了，殿下还是去石桌那边吧。”艾克说。

    “你知道碗在哪里吗？”索拉斜眼看他，伸手把橱柜下两只光滑的玉碗递给艾克。艾克默默接了。

    “呼——”喝汤，酸咸的调味融着鱼肉的鲜，在口腔中弥散开来。索拉喟叹地长舒口气，“不错，这个正解腻，我就没这么好的厨艺了。”

    艾克被夸得嘴角上扬，斯斯文文地递给索拉一块馅料十足的酥饼。索拉接过，又是赞不绝口——她实在是位很受厨子欢迎的食客。

    “对了，一直没来得及问。”索拉专注地扳开酥饼，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我的家人——就是伊莎贝尔陛下、杰森、米莉亚她们，都还好吗？”

    “我只见了杰森殿下和米莉亚殿下一面，他们看上去是健康的。伊莎贝尔陛下也是。”艾克仔细回忆道，但自己着实不了解几个克里斯，索性将自己进城堡被提问的事都说了。

    “哈哈，杰森脾气还是老样子。恐怕我这一出把她们吓坏了。”听完艾克的讲述，索拉倒也轻松了些，一口气喝了半碗鱼汤。

    吃过饭，也该谈正事了。见索拉心情不错，艾克忍不住先起了头：“索拉殿下，我五天后，真的要杀了那位弥娅长老吗？”

    “艾克先生，我没法给你保证。”索拉斟酌着说，“我自然也希望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不过，我只比你早到了两天，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很多。目前清楚的是，弥娅希望在不打破契约的同时，在克里斯的见证下，让一个安斯特人结束她的生命。”

    什么？艾克错愕地问：“所以她才要提出决斗？可她为什么一定要死？她都活了两千五百多年了。”

    “或许就是活得太久了。”索拉苦笑着说，“就我这两天的接触来看，弥娅和史书上记载的行为性格大不相同。只是不知，她是否一直是这样。”

    事情越发扑朔迷离了。艾克的历史学得不算太好，便看着索拉殿下，指望她有个好主意：“那殿下，属下之后要怎么做？”

    “别叫我殿下了，我的亲队骑士都跟我随意惯了。你既是直属亲队，就跟她们一样就行。”索拉顺手递给骑士一个不知从哪儿顺来的梨子。

    “属……我明白了。”艾克接过苹果，磕磕巴巴地改了口。“索拉。”

    “嗯，艾克。回到你的问题——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做。在我找到时机和龙族族长直接谈话前，我们都只能等。弥娅不是能轻易说服的家伙，没有龙族的配合，我们在她眼下寸步难行，多做多错。

    好在弥娅用作监视我的月灵乌有意合作，现在联系族长去了。弥娅对这些都不关注，最快等到明天，事情就会有所转机了——如果五天后雪拉还没有消息传来，我会再想办法拖延。”

    索拉又简单说了自己这两天的经历，以及雪拉就是月灵乌。一长串解释过后，她喝了口水：“还有疑问吗？”

    听完索拉解释、安排的一切，艾克也松了口气。只是上司效率太高、人太靠谱，艾克反倒升起了无事可做的空置感。他又庆幸又遗憾地说：“您想的都很周到，我没有疑问了。”

    “那么，就轮到我提问了。”索拉珍重地收好卷轴，那双指节灵活、带着薄茧的手交叠一起，轻轻撑起下巴，与艾克对视。

    “之后一段时间，我们就是战友了。趁时间还早，我们也对彼此做一个基本了解吧——你的天赋是金属魔法，对吗？”

    那双自带审视和疏离的灰眼睛打量着艾克，让他情不自禁地感到紧张。仿佛面前的是学院读书时，那位欣赏自己又对自己要求极高的老师，并给出了他一个事关前路的拷问。

    不自觉的，艾克身子坐得更加板正，手规规矩矩放在大腿上，他向索拉报数据：“是的，我擅长金属转换和控制，目前最好的成绩是把094密度的虚铝矿转化为了密度2154、韧度排行第二的海蓝金，如果要转化秘银，至少得用三倍的135铜玉，自身金属化覆盖率可达80，常用203的铂金金属……”

    “亮眼的数据。”索拉夸赞了一句。这魔法控制度放到三十岁的人群里，也是鹤立鸡群的，尤其他魔法容量也极大，如果说普通人平均容量为五，艾克的足有十二，要不是火系魔法对金属系和自然系魔法有天然的优势，艾克应当还能支应更长时间。

    她把这些数据在心里过了一遍，又问：“那么除开魔法，你的身体素质情况，了解吗？”

    艾克偏头想了想，一一如实报了。索拉便说：“我了解了。那么，轮到我——自然系魔法，擅长催生各种植物，控制生长方向。目前没遇到什么不能催生控制的植物，至少亚希大陆上是这样。熟悉各种植物的作用，这两天收集了寒铁木藤种子、怕鬼藤种子、三毒草种子、荆棘玫瑰种子——”

    她翻着裙侧的衣兜，把几堆长得极为相似的选种摆了出来：“这些可以用来攻击，在控制对手行动这方面，蔓生类植物总是很好用的；这些是有治疗效果的，疗伤、解毒、治病各种，就是没有条件配成药剂，直接使用也行；这些小东西最好不要碰，如果不具备自然属性魔法，就是碰到种子，那也有可能中毒的……”

    “您能完全分清它们的作用吗？”艾克不由钦佩地问了一句。熟练控制所有陆生植物，艾克还从没听说身边自然属性的骑士能做到这种程度——话说，这都是索拉这两天搜集到的？她是这么几天就把莱恩普顿岭翻了个遍吗？

    “这不难，只要多多熟悉你的能力，你也可以操控所有的金属，即使是秘银。”索拉的语气就像是让艾克去外面小溪打壶水那么简单。

    艾克摸了摸鼻子：“我会努力的——我只是有点惊讶，如果您的魔法是攻击性更强的类型，恐怕不需要用到我，您也能解决问题。”

    事实上，就是现在，艾克也找不出除了被弥娅硬拉着要决斗之外，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弥娅如果想伤害他们，自己是没有能力保护索拉殿下的。

    甚至今天，如果不是索拉殿下反应及时，自己别说在弥娅手下过招，恐怕还会杀了弥娅，到时什么真相都无从谈起了，甚至还有可能与龙族交恶。

    闻言，索拉看向骑士，对方清澈的粉色瞳孔半掩在雪白的睫毛下，神色黯然。

    索拉突然想到自己小的时候——那时她还只是个公主，在陪母亲去海边各城邦巡查、慰问海关将士时，曾见过的一种海兽。

    那是一只被关在巨大玻璃管里的生物，像朵生长在蓝色液体里的蘑菇。那透明的伞顶随着水的荡漾而律动，又像是它的呼吸带动了水的荡漾；伞下的触角也一同轻摆，伞心也透出一点恬静的、柔嫩的光，把它通身染成了淡粉色，与冰冷的水中如此虚幻、脆弱、悲伤。

    魔法部驻扎的研究人员告诉索拉，大家把它叫做水母，擅长电系魔法，每次出现都会使许多在海边作战的士兵动弹不得，大家猜它属于辅助系的海兽。好在这生物不像狮鱼剑鱼那样残暴好斗，骑士们废了大力气，抓来一只进行研究。

    这样美丽的生物，竟也是贪婪的海兽。年幼的索拉还没有学会一视同仁的厌恶，她忍不住惊奇，把手掌贴在玻璃墙上，那淡粉色的柔光牵引了她全部的心神，她的脸也贴近了，想要触碰那粉色的寂静、又脆弱的梦。

    她这样全神贯注地看着它，那淡粉色的神秘生物竟也靠近了她，隔着玻璃，那柔光令人恍惚的梦幻。再然后，大家把索拉拉走了，担心尚未被完全掌控的生物会让索拉陷入危险。索拉离开那个研究室前最后一眼，那淡粉色的水母仍旧静静地在水中漂浮着，一张一弛地呼吸着，仿佛仍旧注视着索拉。

    再之后，索拉再没见过那美丽的海兽，包括在海关作战的时候，骑士们也从未见过那样的生物。那淡粉色的光芒，就像是一个神秘的梦境，只存在于索拉已不甚清晰的童年记忆里。

    时隔多年，索拉看着骑士那双淡粉色的双眼，竟又想起了那一点缥缈脆弱的粉色光芒。

    直到艾克整理好自己的心情，都没有听见索拉的一句话哪怕指责。再抬头，索拉仿佛是看着自己的脸，眼神却是恍惚飘远的，似乎在思考什么严肃的问题。

    担心惊扰王女，艾克连呼吸也放轻了。说来，索拉殿下只比自己大了五岁，却在处理国政、领导第一骑士团征战之余，还把魔法练得这么炉火纯青。即使被莫名其妙抓到菲尔德森林，也能临危不乱，难怪贝拉队长也对王女殿下赞不绝口。

    索拉再回神，就见粉色眼睛的主人正看着自己。她回想了一下艾克之前说过的话：“抱歉，刚刚走神了。”

    “没关系，我只是在发牢骚而已。”艾克窘迫地说。

    索拉微微一笑：“我应该好好听你说话的，毕竟你是我重要的战友，艾克。我很需要你。”

    艾克心中一颤，那张雪花石膏般英俊的脸侧过来，光影以他高挺的鼻梁间交错分界，竟多了难测的神秘感。

    “殿下——索拉，您是……在安慰我吗？”

    “我是认真的。”索拉温和而又真诚地说，“任何一个单独的人，他能做到的事情都是有限的。如果没有你拿不出这样的战斗力，我们谁也没法帮弥娅了结生命，也就拿不出合格的答卷，多争取到五天的时间考虑对策。艾克，你可是母亲选中的我的直属骑士，你都不知道你有多重要。我还指望着你帮我一起平安回到克里斯城堡呢。”

    索拉看着骑士脸上的阴云一扫而空，容光焕发的脸上毫不掩饰喜悦之情：“谢谢您，索拉。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

    见他振作起来，索拉目光柔和：“我很期待。那么，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好的。”艾克起身，抬脚往帐篷处走去。他还是第一次和异性到晚上也同处一室，即使有个帐篷隔着，也让他紧张得快要同手同脚，衣服下，还没彻底愈合的那些烧伤随着体温上升，似乎又有些痒意了。

    索拉叫住背影僵硬的男人，往玉床上一指：“错了，不是帐篷，艾克。你睡上面的床去。”

    艾克猛地扭头，表情惊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