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安抚
“如果你真心想谈，就先和我保持一个高度吧。”索拉迅速收拾好情绪，用不容商量的口吻对居高临下的弥娅说道。
灼热的烈风倒灌进挨挤着的树与树之间，周围的绿意越发苍翠欲滴。这位公主仿佛全无胆怯，让弥娅微微眯起眼睛。
“你倒不怕我杀了你。”她语带威胁地说。
索拉反而笑了，笑得胸有成竹，带着点满不在乎的挑衅味道：“从我跑出来到现在，这话你已经说第二遍了，动手的次数则是零。”
“哼，不知天高地厚。”弥娅冷哼一声，素手一招，风声似乎静止了。索拉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接着，人就到了一个出奇空旷的山洞中。
这比之原先的石库，简直只大不小，显然是龙族独有的空间巢穴。一旁垂着帘幔的圆台大得像块泳池，角落里似乎倒扣着一本翻开的手绘书。
弥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边，那张酷似石像的脸让人头皮发麻。
“坐吧，你要的同一高度。”弥娅嘲讽地拍拍身旁的石床，石床凹陷下一个小弧，形成一个供人对坐的小桌。
索拉又盯着弥娅的脸看了两眼，才慢慢坐了过去。她步伐平稳，仿佛地上残留的血印只是弥娅的错觉。
倒是沉得住气。弥娅移开视线，一阵悠扬婉转的旋律从她唇齿间轻盈地溢出，像一条透明的神秘缎带在洞穴中飞舞流淌，又飞出洞外。
接着，一只带着着长长尾羽的纯白小鸟顺着龙的歌声飞进山洞，绕着索拉盘旋，星星点点的银色光辉洒在索拉的头上、肩上，索拉及到小腿、各处皮飞肉绽的伤口和泥点，都沿着珍珠一样的润泽消失不见了。
“这是月灵乌？”索拉惊讶地说，这种亲近人类、又具备治愈之力的生物，恐怕也就比龙来得常见一点了。
皮毛浑白、毛色漂亮的月灵乌“嘎嘎”地叫了一声，歪头站在小桌上，看看索拉又看看弥娅。
“你既喜欢她，跟着她玩玩也无妨。”弥娅似乎永远也没有感情波动的金黄色竖瞳垂下来，看着还未成年的月灵乌。
她原并不打算叫这样的小孩子过来，可谁让对方第一个听见了她呢？为免节外生枝，弥娅便让这月灵乌接了指令。她对人类这样好奇，倒是能帮自己看着这个公主。
月灵乌开心地叫了两声，冲索拉那边小跳几步。索拉会意地掌心向上，让它踩到自己的手腕上。
月灵乌对索拉的认可和亲近，让王女和龙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也为之一轻。见弥娅神游天外，似乎没有说话的意思，索拉便率先打破了沉默。
“看得出来，您并不想伤害我。”索拉单刀直入地说，“那您把我绑到这里来，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你想问的就是这个。”弥娅目光淡淡，“知道目的如何又怎样呢，你并没有阻止我的能力。”
“的确，在强大的实力面前，我怎么挣扎都是没有意义的。”索拉坦然道，“既如此，为什么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呢？要知道，我大概是安斯特几千年来第一个被异族绑架的王女呢。”
“王女？”弥娅眉头轻蹙，对这个词感到陌生。
这条龙恐怕不知道活了多久了。索拉不动声色地解释道：“克里斯王族的后人统称公子和公主，而下一任的国王继承人，比如我，则会被称作王女。如果是我的哥哥杰森当选了继承人，他便会被称为王子。”
“难怪那些侍卫说，你是最有名的公主。”弥娅颔首，又说，“这倒是意外之喜了。”言谈间，全然没有因索拉身份心生顾忌的意思。
索拉略一扯嘴角：“看来，您希望我的身份越高越好——不过不能是国王，这样安斯特就要方寸大乱……嗯，这样一来，就不可能不开战了——您想在和平契约允许的范围内，借安斯特一名位高权重的人，达成您的某个目的，是吗？”
“你确实有些智慧。”弥娅赞许地说，“准确的说，不是位高权重的人，而必须是姓克里斯的人——最好的选择，就是被足够重视的克里斯公主。”
“为什么？”索拉紧跟着问。
“因为我也算半个克里斯。”弥娅说，“吾名——弥娅·克里斯·莱恩普顿。”
索拉瞳孔骤缩。
而弥娅却笑了，那张线条柔美的嘴咧出一个大大的弧度，咧得嘴角锋利而尖锐，像倦怠的侩子手手中那把失了控的杀人刀。
“很奇妙是不是？”弥娅蛇一样靠近索拉的脸，目光仿佛舔吻。因为太过专注，她的竖瞳几乎缩成了针芒，那张圣洁清冷的石像脸下，潜藏着要摧毁一切的扭曲、癫狂。
“当我又听见这个姓氏时，我就明白这是亚里对我的仁慈，我的结局将超出我预计的圆满，我很幸运——勇者是谁并无所谓，但我需要一名克里斯，见证这一切的结束。”
一种莫名的恐惧袭上索拉的心头，弥娅无意识向她展露的、那冰山一角的深渊令她毛骨悚然。再次开口，索拉的声音是连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沙哑干涩。
“这一切到底是什么？”
弥娅向后一仰，又是一副平静从容的表情，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简单来说，就是我自己本身。我需要有一个‘勇者’杀了我。”
“杀了你？”索拉确认似的重复道。
“不错。如果你不能理解也是正常的，人类并不能活得太久。这倒是你们的幸运。”
“谢谢肯定。”索拉面色古怪地说，“但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一定要一个‘勇者’呢？你知道人类个体的力量是没法威胁你的生命吧？”
“只要能伤到我，我自然会让自己死在‘勇者’剑下的。”弥娅漫不经心地说，“至于其他，你就不用再问了——我已经把你需要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你。现在，我希望你做的，就是好好待在后山石库里配合我，等事情结束，你就可以回去了。和勇者一起。”
索拉心里仍有疑虑重重：帮弥娅达成心愿和遵守和平契约之间几乎只有一线之隔，稍有不慎，契约一失效，事情绝不会如弥娅所说这么轻描淡写。除此之外，弥娅尚不明确的动机、还有她与克里斯的渊源，都让索拉心生迟疑。
可看弥娅的样子，似乎并不清楚克里斯与自己的渊源……也对，这个世上，能知晓此事的，恐怕也不超五指之数了。那么，这会是一张重要的底牌吗？
见弥娅已经起身，索拉压下心底的疑惑和盘算，决定暂时顺着来，以免矛盾激化，动摇契约。她配合地问道：“我只能在石库中活动吗？”
“只要你不出莱恩普顿岭的范围，随你活动。”说着，弥娅周身荡开一圈无形的涟漪，像是向外扩散的边界线，“如果你越界，森林会告诉我。”
活动范围还算差强人意。索拉点点头，很快又得寸进尺：“那我住哪儿？石库可有些冷。”
“我觉得没什么差别。”弥娅瞥一眼索拉，心知要人再回笼子也不现实——毕竟谁甘心扮演一只笼中鸟呢？
为了让这个克里斯王女安分点，弥娅耐着性子想了想：“里面应该有一个起居室，不知道什么时候建的。你自己去找吧，应该能住人。”
索拉还没接话，弥娅就身影一闪，惊得索拉肩上的月灵乌惊叫出声。天旋地转间，不过一会儿，索拉又回到了那个堆满宝石的石库中。
月灵乌“嘎嘎”地尖叫着，索拉安慰似的拍抚小家伙的脑袋：“抱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哼。”弥娅冷哼一声，突然喷出一团火球，直袭索拉面门。
对方丝毫未打招呼，可她也没有直到现在才置人于死地的理由。于是索拉咬着牙，硬是一动也没动，生生受了火球。
骇人的火焰扑过来，吞没了索拉和她肩头没反应过来的月灵乌。
强光之中，索拉禁不住地闭了眼。并没有同外表如出一辙的高温，火焰如三月春风般包裹住索拉，又像阳光般融进了索拉的血液与骨髓。
“嘎！嘎嘎？嘎——我没死？”
索拉睁开眼睛前，便听到耳边极近的、稚嫩尖锐的童音。她惊讶地转过头，肩上仍然是那只玉雪可爱的月灵乌，只是它似乎会说话了——还是说自己能听懂了？
比月灵乌更具存在感的，是重新变回龙形的弥娅。她庞大的黄金兽眼静静看着小小一个的克里斯王女，张开巨大的龙嘴，发出低沉的呢喃。
“勇气可嘉，克里斯。这是相应的回报，从此，你可以向任何生物表达你的存在——只要你遵守我们的约定。”
龙族天赋的通语魔法！索拉恍然，即使现下情形并不乐观，她还是抿起嘴角，向做此馈赠的绑匪龙微微一笑。
“多谢你的慷慨，弥娅。”
“你好好待着就行。”弥娅边说边调头，跟着展开双翼，在倏忽而起的大风里飞出了石洞。
寄人篱下可并不好受。但既来之，则安之，一切都要徐徐图之。索拉收回目光，低头看向一直欢叫撒娇的月灵乌。
“你好呀，索拉！”月灵乌高兴地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纯正的安斯特人呢，弥娅长老可真厉害呀！我不仅看到了，还能和安斯特人说话，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你好，月灵乌。”索拉柔声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现实中的月灵乌——请问，我要怎么称呼你呢？”
“你可以叫我雪拉哦！我爸爸妈妈都这么叫我哒！我想你爸爸妈妈也叫你索拉吧，我才刚离开，就有点想他们了。我想你也很想回家吧？不过弥娅长老肯定会让你回家的，只是要晚几天，雪拉也会陪你一起想家的，可不要难过！雪拉宁愿自己难过，也不希望有人难过。要是弥娅长老也不那么难过就好了，可她似乎只有死了才不会觉得难过，呜——雪拉不想弥娅长老死，但也不想她难过，这是不是太贪心了？会吗——”
索拉好不容易，才在这一大段话中找到了空隙，赶紧插了进去：“你好，小雪拉。很高兴你愿意陪着我。我想弥娅有自己的主意，在此之前，你愿意和我看看我们接下来要住的地方如何吗？”
“哦，索拉！我当然是很愿意的！”月灵乌赶忙说，像是要把所有对人想象时积攒的话都倒出来似的。
“我可做梦也想不到，我就要在龙的房子里住下啦——听说安斯特人都把巢穴叫做房子，我有说对吗，索拉？我认为爸爸妈妈一定会为我骄傲的，我还未成年，就已经完成龙族的任务了，多少小动物和大动物，一辈子都接不到龙族的指令歌呀。要我说，弥娅长老他们真应该多唱唱歌，是不是？她唱歌可真好听……”
“我想，只要有你在，我之后就不会寂寞了，小雪拉。”弥娅微笑着说。她捧着再次兴高采烈说话的月灵乌，找到了石库深处一人半高的小木门，里面藏着弥娅接下来要暂住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