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故已故兮
韩晏晏紧紧攥着魏生的手，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劲儿，他的双手用力一翻把魏生翻到自己的背上。他的身体也变得冰凉，不知是因为魏生还是因为这阵大雨，只是光看眼前的路他就感到晕乎。
痛，太痛了，每踏出一步胸部会立刻传来一阵如灼烧一般的烈痛，仿佛胸腔里有一股火苗在燃烧。他在雨中义无反顾地踏着步子，哪怕是眼睛已经被雨水冲刷朦胧也不顾一切往前走，至于去哪里他早就想好了，那是个除了他再没人能找到的地方。
鸟语花香，长草铺天，从朝起日落的随便一刻定格都能被奉为当代最棒的风景，魏生爷爷也一定会喜欢吧。
魏生有一百一二十斤的体重，韩晏晏只有七八十斤，他几乎是拖着魏生前进，而且地上被雨水浸透，想要行动两三步几乎都很难。
他咬着牙，吃力的可以称之为趴着，就像一只受伤的败犬拖着同伴的尸体一样。他缓慢地爬，就在爬出街口时，他的背后忽然一轻，害得他险些打了个踉跄。
韩晏晏回过头，发现背上的魏生竟然飘了起来，再探过头去看，他看到在魏生的背后还有个熟悉的身影，一个留着棕黑色短发，眸子淡黄的男孩。
叶柒和韩晏晏一人一边把魏生架起来，尽可能地平摊压力。
叶柒轻轻地叹口气，虽说他不知道韩晏晏和这个老人之间有什么关系，但他见到韩晏晏在雨里拖着老人时心中不免有一丝悸动，那缕不知从何而来的感同身受驱动他去帮助韩晏晏，不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都不能对这个孩子冷眼相视。
因为，他就像他一样啊。
“走吧，”叶柒平静地说，“你带路，我跟着你。”
韩晏晏不可思议地看着叶柒，不敢相信这个家伙平淡的九个字会驱散他身上的寒冷，会净化他闷灼的胸腔，只是有这么一瞬间，他在叶柒身上见到了他人绝无仅有的色彩。
“嗯。”韩晏晏重重地点点头。
两个孩子在狂风暴雨里前行，从泥泞的大路到满是水窝的山路，叶柒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陪着韩晏晏，他去哪他就去哪。韩晏晏也没有心情跟他聊天，他的心情十分压抑，又不知道可以发泄在哪。
两个人浑身是泥，韩晏晏走的尽是小道，左拐右拐地没一会儿就把叶柒绕晕了，他走的地方好像是个迷宫，这条山路上到处都是长草堆，每个地方都一样，叶柒实在是想不明白他是怎么认路的。
即便是两个人架着魏生也让他们累得够呛，不光是累，草叶在雨水的打磨之后变得十分锋利，叶柒没见过这种草，它们像刀子一样竖在那里，从中走过就会流下一道划痕，虽然口子不大，但是也有一种微微的刺痛。
“快到了。”韩晏晏突然说，不知是在提醒叶柒还是在对魏生说。
“嗯。”叶柒愣愣地回复他，随后又陷入沉默。
他抬起头看了眼天空，突然发现头顶的位置并不是浓枝密叶，而是一条宽大的“路”。他突然明白了韩晏晏是怎么找到路的了，原来路是在天上而不是地上。浓密的树叶铺在那条大路两旁，它像条黑色的履带，在这雨夜难以让人发觉，但如果是在平常的话一定很显眼，毕竟由一条银河铺成的天花板。
又绕了两条弯道，韩晏晏循着路走，叶柒也循着路走，两个人终于不算是跌跌撞撞地前进，被草叶割出的口子也逐渐减少。
“到了。”韩晏晏停下脚步。
一阵狂风袭过，雨水在风的推动下砸得二人脸上生疼。韩晏晏把魏生放在地上，这里的草地跟之前那些如剑般的草不一样，这里的草十分柔软，即便是落上雨滴也只是起到润滑作用。
叶柒擦了擦眼睛，手掌放在额头上，他驻足观望四周。
这是一个山崖，大概在山腰的位置，眺望远方能看到山峦起伏、细水长流，那些山的线条比黑夜更黑，像一条腾空飞舞的盘龙，它高傲地抬起头，仰视苍天的雄光。
脚下明着灯火的小镇就是韩晏晏的家，小镇四面环山，要论环境来说绝对是一流，四周有竹林相称，有清泉相陪，叶柒想到远处还有一大片桃林，每种环境都像是要把小镇藏起来，脱去世尘，隐居世外。
可叶柒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地方竟然也会引发悲剧。
阑珊的灯火在雨雾中若隐若现，似如真实似如虚幻，叶柒在雨雾里看见那个身影单薄的孩子正奋力地刨着地面，交杂在他脸上的水不知是雨是汗还是泪，止不住地从他的脸庞划到下巴尖。
他在雾里甚至看不清他的身影，这一刻叶柒感觉俩人的距离是这么遥远，就像被隔绝在这连绵的山峦之外，韩晏晏就是这座小镇。
或许只有这种时候才能放下自己的尊严，痛痛快快地在外人面前大哭一场，韩晏晏流着沉默的泪花，沉浸在天地不知的深潭里，狠狠地发泄情绪。
他每一次手起手落后力气都会更大一分，被刨开的好像不止是地面，还有往日的记忆。
“晏晏，又来啦，坐在那边玩吧，爷爷马上就给你弄吃的。”
“我不要吃的，爷爷你陪我玩，母亲她非要让我出来玩，但是别的小孩根本就不跟我玩，还说我是没父亲的小混蛋。”
“谁说的，爷爷给你出气去！走，这生意不出了。”
“啊！别呀爷爷，我开玩笑的，没有小孩这样说。”
“晏晏你啊，你知道你一说谎眼神就往下瞟吗。唉，他们这么说你你就得生气，然后反驳他们，不反驳的话他们下次会变本加厉的。其实爷爷也希望你有个朋友，每次看你孤零零的爷爷就难过，可是难过有什么用呢，爷爷已经老了，不中用了。其实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心疼坏了，你自己蹲在那，那个委屈样，哎呦……爷爷现在想起来还是会难受。”
“别这样说爷爷，他们说的都是事实，我想靠自己的力量变成像父亲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然后用实力打他们的脸。在这之前爷爷一定要看着我，晏晏绝对会成为一个受每个人尊重的人！”
“哈哈，好啊，那爷爷就等你成为男子汉的那天，不过该交朋友还是要交，答应爷爷。”
“那爷爷也一定要等到那天，咱们拉钩。”
“嗯，拉勾。”
拉勾……韩晏晏突然停下，他看了一眼小拇指，指头的侧面好像还遗留着丝丝温度，但是约定呢？它被这场大雨冲刷得不知去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