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昏迷
最后一个字消失在空气里,秦姨娘的眼睛彻底失去了光彩。
安歌咬紧牙,也不知道自己在憎恨什么。
她合上秦姨娘看向天空的双眼,放开她余温尚存的身体,缓慢地站起身。
她需要一些鲜血。
就现在。
树林间死一般安静,安瑶瑾、安瑶璇见了鬼一样盯着她,刚刚苏醒的安夫人看了一圈,失态地张大嘴。
新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靠近,安歌把剑平举在眼前,慢慢一点一点抽出来。
这不是一把好剑,剑身不够光滑,折射出来的光晦暗扭曲,像是蒙尘的星星。
剑鞘掉到地上,安夫人挣扎着爬起来,安瑶璇茫然地跪在原地。
安歌向前走了一步,她的剑已经接触到了来者的肌肤。
澎湃的杀意在咆哮,身体的疼痛呼应着愤怒达到了巅峰。
下一秒,她这根崩到极限的弦终于被扯断了。
长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安歌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向地上倒去,安夫人和安瑶瑾同时飞身扑过去接住了她。
两边同时定住不动了。
差一点死在安歌剑下的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他额头上一层冷汗,表情却没有失控,还算稳重妥帖。
浑身的肌肉还因为刚刚那瞬间的紧张僵硬着,年轻人缓了两息才把右手从刀柄上撤下来。
他先是盯着已经昏迷的安歌,然后又看向她身边一脸着急的安瑶瑾,默默向后退了一步:
“寨主,已经没有危险了。”
起码有二十之众的身穿粗衣的汉子从林间涌了出来,和之前想要侮辱她们的男人穿着打扮一模一样。
安瑶璇连滚带爬到安夫人身边,把自己缩成一团。
安夫人面上不见惊恐,昂首看着从众汉子身后走出来的一个中年女人。
女人上了年纪,但依然看得出来美艳,她身材高挑、皮肤黝黑,五官极为精致,颇有山间自然的野趣,像是精怪的化身。
安夫人记得,这就是劫了她们的人的首领。
她一笑,看也没有看倒在地上的死人,反而直直盯着安夫人道:
“抱歉惊扰到各位了,这七个人擅自带走你们是他们私自地行为,坏了我断魂寨地规矩,是我中败类,死不足惜。我们劫了女囚的队伍,本是想让这些可怜的女子能得到新生活的——我们本就是来救你们的。”
安夫人一个字也不信,但她看出来了,这个女人不想伤人,反倒是想和她们交好。
这是为什么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安夫人深吸一口气,把安歌塞到安瑶瑾手里,自己站起身。
她这一站,明明穿的是粗麻衣服,头发凌乱,头上的伤口还流着血,但给对面的感觉却是一位高贵的王女直起了身,她站在自己从未有过的狼狈窘境里,却骄傲的仿佛身披霞光。
寨主眼里的兴味越发浓了,她肃容抱拳:
“对于阁下的损失,断魂寨会极力补偿。此地说话不方便,不知阁下是否愿意跟我们一起回寨里?也好给这位受伤的姑娘疗伤。”
安夫人还了一礼,清声道:
“还不知寨主尊姓大名。”
女人抿嘴一笑:“我叫窦凤,你呢?”
安夫人静默一瞬,道:“我叫成寄灵。她们都是我的女儿。”
“原来是成夫人,”窦凤笑得更开心了,挥手让剩下的人都退的远一些,只剩下之前的年轻人留在身后,自己上前一步,直视成寄灵的眼睛道,“我见夫人第一眼便觉得投缘,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家离这里不远,不如咱们到寒舍一聚,夫人意下如何?”
她第一次遇见能在气势上和自己势均力敌的女人,兴味更浓。
成寄灵丝毫不惧,温声道:“如此正合我意,只是姑娘家面薄,不喜近生人,如有失礼,还请多包涵。”
她们是逃奴,在这荒山野岭里带着一个昏迷的安歌根本无处可去。就算是侥幸到了外面、没有被人抓走卖掉,最好的结果就是重新做回奴隶。
眼前的女人就是要把她们带到龙潭虎穴里去,也只能闭着眼睛往里走。起码这个寨主明显对安歌有招揽之意,不愿意直接用强,这中间就有说话商量的余地。
况且安歌的情况看着不对劲,需要尽快给她找个合适的环境休养、寻医,这些都只能依托面前的人。
窦凤见她识趣,也愿意给她个面子:“夫人不必担心,寨里自有规矩。”、
躺在地上的尸首让她的话说服力大打折扣,但是两方人都没有在意。
成寄灵回头看了安瑶瑾和安瑶璇一眼算是安抚,回头淡淡道:
“我女儿让外人碰不方便,借窦寨主的马一用。”
窦凤是骑着矮马来的,成寄灵已经看见了。
这都是小事,窦凤爽快地叫人把马牵来,就好像那不是全寨仅有的一匹马一样。
“还有我妹妹,”成寄灵看着秦姨娘的尸体,闭了闭眼,“请窦寨主的人务必小心,”她知道窦凤此番做作是为了谁,看了眼安歌又加了一句,“我的二女儿与她最亲。”
窦凤认真应下了。
断魂寨的地址是机密,所有进去的非寨中人都要蒙眼。到了寨子附近,有人拿了黑布上前,被窦凤瞪了回去。
成寄灵猜出原委,心却更向下一沉。
这是铁了心要留下她们了。
不知道有什么奇遇的安歌还在昏迷,她也无法可想,只能一步一脚印跟着窦凤走进了大山深处。
安家女眷们身陷贼窠,男人们的处境却早就好转了不少。
身前的食物终于不再是和清水相差无几的粥,身上穿的也不再是勉强蔽体的布裳。
嘴里嚼着刚出炉的馒头、软布贴在洗干净的身上,以安侍郎和安歆的自持矜傲,也不由得失态了。
坐在他们对面留着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笑着看他们狼吞虎咽,手里不断倒酒给他们二人递过去,嘴里还道:“慢些吃,都是你们的。”
两人各自吞了两个馒头,解了肚子里的饥虫,才注意到自己的仪态不怎么端正,同时放下筷子坐直身。
络腮胡子看他们二人同出一辙的动作,笑意更深。
安侍郎先开口:“多谢胡将军,”他洗了头和脸,人黑了瘦了之后,更显清隽,“只这一餐,就够我们父子俩把之后的路程撑下去了。”
他们在充军途中经过此城,驻守的胡将军和押送他们的人很熟悉,就在此地暂住休整,住了两天,他们就被这胡将军请来府上,好吃好住不说,今日还特意亲自来陪他们吃饭。
据说这个胡将军,以前做过禁军统领。
安侍郎隐隐觉得不太对劲,所以才有此语,这个地方虽然舒服,但是他们平白受着这份恩情,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胡将军又斟了杯酒给他:
“安大人不必多虑,安心住下就是,其他的我自会周全。您这等神仙人物,该身居高台、听风饮露,怎能去那苦寒北地被人肆意折辱磋磨?”
安侍郎脸就有些发绿,强撑着应付了几句胡将军,借口说自己乏了,让安歆把人送出去了。
胡将军并不介意,反而有些宠溺地看了他一眼,干脆地走了。
反正人都到手里了,这些小脾气无伤大雅。
等安歆回来,说胡将军走远了,安侍郎才拿起刚刚的酒杯,狠狠砸在地上。
他生得好,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小就收到过各式各样的目光,胡将军的意思他怎么可能不懂!
混账!恶心的断袖!
他气的直喘,然后又凄凉地想:可是现在受制于人,自己又能怎么办呢?
安歆还不懂,担心地凑过来,安侍郎看着儿子和自己有六分相似的脸,心下一动。
五日后,押送他们的队伍启程出发了,没人来找他们俩,所有人都当安侍郎和安歆两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如此又过了四日,一个晚上,有人前来通报,说胡将军宴请安侍郎。
安侍郎强笑应下,安歆正欲跟着去,被小厮拦了,说胡将军只请了安侍郎一个人。
寄人篱下便是如此,只能任人拿捏,安侍郎板着脸去了,半夜才回来,被人灌了许多酒,一直在吐。
一边吐一边偷偷哭,哭完对着安歆在心里默默说了声对不住。
他这次拼命喝酒才逃过一劫,但是胡将军说了,后日就要请他去内寝赏画。
到了后日,胡将军果然遣人送来一壶好酒,说让安侍郎去饮酒赏画。
安侍郎应下了,带着酒回到里面,哄着安歆喝了两杯,让他换上自己的衣服,说自己身体不适,但不去又怕得罪了如今养着他们的人,只好请安歆替他去一趟了。
父为子纲,他这么开口,安歆自然不敢不从。
他自从喝了那酒,心里便像有火在烧,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但是父亲有命,还是忍着不舒服去了胡将军的院子。
一去发现没有下人,也没有什么画,只有一脸垂涎的胡将军在动手动脚。
到这时候安歆再迟钝也明白了,他年轻力壮,拼死抵抗之下竟然真的挣脱了志得意满、有些松懈的胡将军。安歆慌不择路,靠着脑海里依稀的回忆往外跑。
胡将军也知道这是丑事,提前让下人们离开,算是给他了个方便。
从小读书,安歆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虽然只在好多日前走过一趟,安歆还是找到了出路。
等跑到府门口的时候,他的力气也用尽了,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安歆绝望之下脚步一乱,直接被门槛绊倒在地。
他闭上眼睛迎接撞击和疼痛,谁知地面久久没有贴上来,反而是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接住了他。
安歆惊讶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正是萧琛。
瑞王怎会在此?
萧琛低头看他,眼神莫测,唇边浮起一个极冷的笑容:
“好久不见了,状元郎。”
tbb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