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高肇之死
1 围捕
既已打定主意,于忠便对宫廷内外的高氏势力痛下重手。
首先是王显。于忠借口王显作为第一御医,应对宣武帝之死负有责任。于忠明白,王显过去几年卖力纠察百官,得罪之人不少,因而除掉王显,更不会引起朝野议论。
当下直接在禁中将王显抓了起来,宣诏免官削爵。王显被捕后,大声喊冤,抓捕他的直阁用刀镮撞击他的腋下,伤中吐血,但表面却看不出来内脏已经损伤了。
直阁将王显押解到宫城以南、阊阖门外、铜驼街西的右卫将军侯刚府邸,只一夜,王显便丧了命。
于忠既已决定撇开高英的令书不遵,也便不再遵守故有的程序,高英身边卖力的孙伏连也被清除,高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混乱且关键的一夜过后,第二天,正月十四日,诏告百官,大赦天下。第三日,正月十五日,召回全部在西面讨伐蜀国和东面防范淮地的军队,下令罢军回师。
王显既死,其空出来的御史中尉,便由元匡接任。
而在正月十五日,却出现了于忠和崔光意料之外的紧急之事。
骠骑大将军广平王元怀抱病入朝,径直来到太极殿西殿,悲愤欲绝,叫来侍中、黄门、左右二卫将军,表示要哭临行大行皇帝,还要见小皇帝。
崔光和于忠对视一眼,他们安排辅政人事之时,只想到用辈分高、名望重的元雍来压倒高肇,元怀是宣武帝的同母弟,于他,高肇也是舅舅,高英也是表妹,夺取辅政大权、一起共事完全没有障碍。如果将元怀也拉进辅政核心圈子,那么他一定会保护高肇,如此一来,局面将会大变。
众人都惊惧,相互看着,不敢上前与元怀抗对。
崔光整衣举杖,引用汉光武帝死后,太尉赵熹横剑当阶,扶下诸王的旧事加以说明,声辞甚厉,在场听者无不说好,称赞崔光理义有据。
元怀喊声和眼泪都停了下来,道:“侍中以古代的事理来教导我,我怎敢不服气!”
但要堵住元怀夺权之路,光靠崔光效法赵熹“横剑当阶,推下亲王”的旧事是不够的,便诏太保高阳王元雍入居西柏堂,决庶政,任城王元澄为尚书令,百官听于二王,这样便确定了元雍和元澄二王辅政的格局,二人资历更非其他宗王可比,元怀自然不敢再争。
月光依旧乌蒙不见光华,王府书房。
小玖引着清河王元怿进来,蓝田与他见了礼,两人便坐下谈话。
蓝田笑道:“连日来为先帝哀思劳神,清河王也茶饭无味吧?此乃清粥,配着清淡小菜,还算落胃。”
元怿笑道,“还是皇姐有心,早有耳闻皇姐喜欢清粥小菜,今日便尝尝。”
当下元怿吃得很是尽兴,一碗粥下肚又喝了一碗,喝完回味无穷,“真是好喝,粥里有淡淡的姜味,吃下去更是暖胃,很是舒服。”
蓝田露出几丝笑意,“合清河王胃口,便是好的。”
而后伺候完姐弟两人喝了粥,小玖便将桌上膳食退掉,又换上清茶。
蓝田端然一笑,“来,给我讲讲惊险混乱又关键的一夜吧。”
元怿自然是事无巨细讲了,故事波澜起伏,更是提到于忠“拒违矫令”,更是击节赞叹,接着便是皇后高英想以“子贵母死”之制除掉胡充华,却被于忠反杀,高氏之羽翼王显和孙伏连伏被诛杀。
元怿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什么,“姐夫呢?”
他终于想起平日与蓝田形影不离的崔偃并不在旁,蓝田笑道,“‘告凶问’的诏书从洛阳发出到抵达西征前线至少要十来天,高肇赶回洛阳也差不多要十来天,不止朝廷对高肇每天的行程十分清楚,广陵春也是,你姐夫正盯着这件事呢。听说报告高肇行踪的人员一日多批出入洛阳,络绎于道。”
元怿恍然大悟,“高肇老贼,终于要回来送死了!”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喜不自胜,元氏皇室宗亲,多少人遭高肇戕害,此刻已到清算的时刻了。
蓝田心念微动,又问道:“现在是谁在主持朝政?”
元怿颔首道:“太保高阳王元雍,太子太傅任城王元澄,这两位叔叔中,尤其是任城王,曾是父皇最得力的臂助和最倚重的心腹,只是遭到皇兄和高肇持续的强力打压,才不得不以韬晦之计自保,每日里不是装疯卖傻便是喝得烂醉如泥,所有朝政事务更是一概不理,好歹还算熬到头了。这两位亲王,一个职位高,一个威望重,由他二位坐镇朝廷,足以与高肇抗衡。”
蓝田含了一丝沉稳的笑意,“高肇骤闻先帝的死讯,既伤心不已,又惊惧万分。你猜,他在伤心什么?惊惧什么?”
元怿蹙眉疑道:“伤心的是信任他、器重他的先帝突然驾崩,至于惊惧么,请皇姐指教。”
蓝田含笑望着元怿道:“惊惧的是自己前途命运的未卜,他不敢利用手中的大军实行叛乱,或者带大军回洛阳清君侧的打算,无他,办不到而已。”
元怿惊异。
蓝田笑道:“按照先帝当初的设计,高肇的一切权力和荣耀均来自先帝的给予,先帝可以随时给予,也可以随时收回。与根深蒂固、枝繁叶茂的诸王相比,高肇所掌握的一切权力,都是空中楼阁。更何况,以高肇在军中的威望,你觉得他能裹挟大军,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叛乱之事吗?绝无成功的可能!”她垂头低喃,“我现在担心的是另外一个人,他才是想大权独揽的那个人。”
元怿沉浸在复仇即将成功的快感里,丝毫未把蓝田担心的话语听到耳朵里。
2 杀肇
二月初七。
洛阳宫里举办隆重仪式,尊皇后高英为皇太后。
同一天,面容憔悴、形容枯槁的高肇抵达洛阳西郊,夜宿瀍涧驿亭,妻子高平公主和儿子高湛来迎接他,他都不相见。次日一早,高肇从驿亭出发,东入洛阳,衰服号哭,登上太极殿,奉丧尽哀。
高肇在宣武帝的梓宫前大哭一场,行礼完毕,司礼官引导他往西进入太极殿西侧的西柏堂见高阳王元雍,见面之前先到紧挨西柏堂的舍人省休息。
于忠和元雍早已安排十几名直寝壮士邢豹、伊瓮生等埋伏在舍人省内,在高肇走在百官前面直入西廊时,一旁行丧守孝的众多王公如清河王元怿、任城王元澄、广平王元怀及诸王等都知接下来要发生什么,难名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高肇刚进入舍人省,邢豹、伊瓮生等人一拥而上,不容高肇反应,直接杀死了高肇。
辅政诸人以朝廷的名义,公布了高肇的罪状,称其自尽,因暂时不愿牵扯太广,诏书特别强调其余亲信党羽,朝廷皆不追问,只对高人本人削除官职及爵位,只以士礼安葬他。
一直等到黄昏时分,街上行人稀少之时,高肇的尸体才从西侧门被人抬上牛车,和当年被他害死的彭城王元勰一样,裹着褥子,一路颠簸,拉回高家。
高肇死后,辅政诸臣立即整顿高层人事。
二月初七,高肇死的第三天,按照资历拜命新的三公:高阳王元雍以太傅领太尉,清河王元怿任高肇腾出来的司徒,广平王元怀任元怿腾出来的司空。
二月二十一日,将宣武帝安葬于景陵,庙号为世宗。
二月二十六日,尊胡充华为皇太妃。
三月初一,辅政诸臣逼迫太后高英出家为尼,从北宫迁居金墉城,同时限制其行动自由,规定不遇到重大的节日庆典,不得进宫。
3 权臣
春日的黄昏下得早,元怿无事便到王府喝茶闲话,顺便逗逗蓝田刚生下的第二个小子。
从正月里蓝田便进入待产期,二月,蓝田又诞下第二个儿子,软糯可爱,到了三月底,蓝田已出了月。
元怿到花园时,蓝田正抱着小公子听鸟叫,只听得鸟儿啁啾啼啭,好不可人。
听着孩子清脆的笑声,蓝田笑道:“春日真好啊,听着孩子的笑声,无来由便让人放松,更会生出慵怠之意。”她又笑道:“司徒大人日理万机,怎么有空过来喝闲茶?”
元怿气哼哼道:“什么司徒!不是闲人罢了,当初扶立主上登基的四大臣中,王显被于忠所杀,侯刚基本是属于凑数的。崔光刚担任尚书令,便被任城王元澄建议调去重新负责修史。剩一个于忠。
现在虽说是高阳王元雍与于忠分司内外共治,实际是于忠大权独揽,他的手上握有禁军,同时又掌握百官表奏的最终处理权和皇帝诏敕的颁发权,当然权倾一时。”
听完元怿的话,蓝田马上便明白了,皇室诸王中,颇具才能的元澄,被压制、装疯卖傻多年,早已不复当年之勇;元雍能力有限,自孝文帝至宣武帝都看不上他,识怀短浅,又无学业,虽位居朝首,却不能守正匡弼;至于元怿、元怀,羽翼未丰,更不是于忠对手。
蓝田微微思忖道:“那,于忠是如何擅权的?”
元怿气咻咻哼地一声:“太和年间,因频繁对外用兵,父皇考虑财务用度不足,把文武百官的俸禄减去四分之一,于忠既然擅权,便用小恩小惠笼络百官,巩固自己的地位,于是全部归还所减去的俸禄,所有官员都进位一极。”
蓝田冷笑道:“真会慷国家之慨。”
元怿又道:“还有呢,拉拢官员的同时,于忠也没忘了百姓。按律,百姓每交纳一匹绢,还需多交八两绵;每交纳一匹布,还需多交十五斤麻,作为额外的税收。于忠把这些额外的税书全部免除了。”
元怿愈加没有好气,狠狠道:“于忠以禁军统帅之职,阻断了小皇帝与辅政诸臣的联系,作为门下省第一号人物,他实际上成了诏书的来源!真是其心可诛。”
蓝田神色淡淡,问道:“于忠跟先帝说‘无学识,不堪兼文武之任’,那你有没有想过,他是如何熟练就会朝堂上的政治斗争的?”
元怿为之语塞,是啊,他们调开崔光,只认为于忠是一介武夫,却未料到于忠反而擅权把持朝政,成为祸患。
蓝田缓缓道:“那是因为于忠有两位军师,一位是在禁中值班的黄门郎——常山王拓跋遵的后人元昭;另一位是名臣李崇的长子李世哲,李世哲与高肇、刘腾亲善,因善于钻营,世号‘李锥’。于忠有元昭、李世哲在背后出谋划策,既能指导于忠枉陷忠良,当然也会指导他如此谨慎面对朝野愤怨、切齿的局面。”
元怿低头思索片刻,苦笑不已,“原来如此,原是我等大意了。”
尽管自嘲如此,元怿也无法对抗于忠,是以于忠威权日重,眼见又是一个高肇,到底是一样的世界,一样的权臣。
4 异想天开
在北魏皇权交替、朝堂内外争权夺得之时,梁武帝萧衍却因为偏执而异想天开的计划,意图以水代攻,用修筑巨型堤坝让淮河水倒流,从而迫使北魏放弃占据的两淮要地寿阳城,导致南梁损失惨生,死亡人数高达二十余万。
起因,还是寿阳城。
寿阳城城高水深,如一把尖刀刺在南梁的心脏,又有北魏大军严密防守,北魏军强于南梁军,硬攻坚城又极为被动。
数年前南梁打胜的合肥之战、钟离之败,多以水势借力,方才取胜。针对寿阳城,南梁上下也逐渐形成了借水进攻的战略打算。
而在前一年延昌三年十月,从北魏归降南梁的将军王足,向萧衍建议,拦截淮河水,水淹寿阳城。他还绘声绘色向萧衍引述一首北方童谣:“荆山为上格,浮山为下格,潼沱为激沟,并灌钜野泽。”
萧衍大喜,当即命水工陈承伯和材官将军祖暅前往浮山堰实地勘察。
淮河有三个关键的峡口,其一是硖山口,其二是荆山峡,其三是浮山峡。硖山口在北魏控制之下,荆山峡地处魏梁对峙前线,不具备朝廷大规模工程建设,浮山峡便成了唯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