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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从前琳琅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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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怜翻了一页书,听见我方才那声若有若无的笑,微侧过头来问我:“陛下可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我将手里的东宫记事拿给他看:“沈月琅是整个京城里年轻一辈的翘楚,别人要么从文,要么从武,她竟然是罕见的文武双全,这该吃了多少苦啊。还有她年少时不惜得罪权贵,也要捍卫自己认为正确的‘义’,历代追求制衡之道与中庸之道的帝王,在这一点上都不及她。”

    “不错……陛下与她当年的心性,其实有一点像。”

    我扭过头噘嘴道:“那么好的沈月琅,兰辞当年就不曾心动么?”

    傅怜被我问住了,脸颊红了红:“陛下这说的是哪里话……臣侍与太女从未有过私交……”

    我将耳朵捂了起来,佯装生气道:“孤不听孤不听,兰辞说孤像别人,孤一点儿也不高兴。”

    傅怜合上了手里的书,将其放去了一边,手足无措地同我解释道:“臣侍没有那个意思……”

    “哼……”

    傅怜以为我真的生了气,撑着身子跪坐在我面前,眼中满是破碎:“臣侍知错……”

    他这一跪,我也无措了起来,慌忙扶住他的身子,赶紧解释道:“孤是说笑的,今天因为沈月琅的事情,孤心里难受了一整天,想被哄哄罢了,没有真的生气,兰辞不要当真啊……”

    傅怜嗟叹一声:“……您可以同臣侍开这世上任何玩笑,但请您不要误解臣侍对您的心意。”

    “好好好,都是孤的错,孤的错……”

    我承认自己是个十分小气的人,我的确有些在意沈月琅与傅怜从前的婚约,沈月琅有他送的定情香囊,而我没有。

    因为香囊一生只可送一人,所以我现在不会有,以后也永远不会有。

    作为有爱恨嗔痴的人,我做不到完全不在意,所以想旁敲侧击地问到让我心安的答案,但没想到我的问题冒犯了傅怜对我的心意。

    傅怜垂着头,一言不发,清冷剔透的脸上像挂了一层霜。

    我丢开手里的记事簿子,握住他的手,同他认认真真地道歉:“孤绝对没有误解你,孤只是……吃醋了。无论她从前再好,她今日的的确确用了很难听的话辱骂了孤,可是白芍姑姑偏帮着她,你也为她说话,所以孤吃醋了。”

    傅怜回握住我的手,缓缓叹了口气:“臣侍可以理解您的心情……抱歉,陛下,是臣侍太愚钝了,以为您在责怪臣侍,没想到您只是想被哄一哄……”

    即使有那么一刻,我心中真的是有气的,但我也不忍对他生气,谁让我太喜欢眼前这个人了。

    我趁机凑近了些,一只手揽过他的细腰,一只手继续与他十指相扣,嘟囔道:“孤在兰辞面前,总是会孩子气,可在对待外人的时候,孤不是这个样子的……”

    希望我的解释不会把自己越描越黑。

    我说的是真话,我对待外人的时候,真的没有这么幼稚可笑。

    傅怜浅浅地笑了笑,看着温柔极了:“好,知道了。”

    我嘴巴张得老大地打了个哈欠,打完哈欠后,咂咂嘴道:“父后明日会来上林苑见沈月琅,孤在哪里设宴会好些呢?”

    “不如……设在扶荔宫罢,那里种满了奇花异草,冬暖夏凉,父后的身子不好,不宜在其它暑热之地久留。”

    我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好——”

    “陛下快安歇罢……臣侍的书明日再看。”

    傅怜有看书到深夜的习惯,往常这个时候他是睡不着的,但今日见我哈欠连连,他便率先起身去挑灭灯烛了。

    夏日的夜,除了热,就是热。

    从前我独睡时,还有宫人在一旁彻夜摇扇,但我与傅怜两人在一处时,我不喜欢有其他人在场,所以只能忍着这份热了。

    朦朦胧胧间,我感觉到傅怜他不仅没有睡,手里还拿着书给我不知疲倦地扇风。

    我迷糊地睁开脸,看到月光下,他皓白如雪的手腕,轻轻地一摇一摇,凉风从他腕下送来。

    这清凉的风,让我如坠云端。

    ……

    扶荔宫的宴,是私宴,没有那么多不相干的闲杂宫人侍候在侧,只有我的心腹宫人。

    沈月琅还没被带过来的时候,江展夏反反复复地问我:“陛下,您可确认了,真的是月琅?”

    江展夏这样紧张,大概是怕认错人,最后空欢喜一场。

    沈月琅确实是沈月琅,但又不再是那个沈月琅了,希望江展夏再看到的时候,不要太难过。

    我安慰道:“父后放心,白芍姑姑与兰辞都确认过了,孤也确认过了。”

    按照清晨白芍给我带回来的消息,沈月琅这些年的遭遇着实凄惨。

    她在五王之乱中失了踪,当时清点皇亲贵族尸首的时候,她明明没死,却被乾王的人偷偷置之死地,给她补了一刀,扔去了乱葬岗,想要她被野狗啃食掉,这样就可以毁尸灭迹了。

    乾王要她死,就是想让大毓的江山后继无人,乾王便可顺理成章地与安王争上一争,哪晓得沈月琅被补了一刀,依旧没有死透,从乱葬岗里爬了一天一夜,眼看着要到京城里的时候,却在山林里遇上了奴隶贩子的马车。

    路上不是没有逃走过,也不是没有坦白身份过,但是别人要么不信,要么害怕。

    不信的人觉得她满嘴谎话,不是个乖顺的奴隶,应该狠狠责打;相信了的人害怕她回京后报复,与其将错就错,干脆就把她当成一个失心疯的、只知道嚷嚷自己是太女的疯癫奴隶,更应该用棍棒与铁鞭狠狠治服。

    最后,她因为太过桀骜不驯,兜兜转转地被人多番转手卖掉,最后的买主是一个突厥人。

    寻常的突厥人都十分仇视大毓人,在无数次的虐打与折辱下,沈月琅的那一身傲骨终于被折磨得服气,她却依旧坚持与所有人说,她不是奴隶,而是大毓的太女沈月琅。

    可是突厥人只笑话她说:“真的假的?就算是真的又如何,你们大毓已经有新帝了,没有人还记得你。”

    突厥的那罗可汗听说了有个大毓来的奴隶,本事很大,还总是自称自己是皇太女,便来了兴趣,将她买来,像牛犬一般豢养在高原上,以折辱她为乐。

    具体是什么手段折辱,白芍也不知道,只是时间久了,沈月琅就变成现在这副冷血动物一般的模样了。

    当沈月琅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新衣,头发挽了个发髻,盈盈走进来时,江展夏的目光一刻也不曾从她身上移开。

    她也应该是个美人才对。

    他看了她许久,眼睛在一瞬间蓦地红了。

    沈月琅的神情却很平静,她不对我行礼,我已经预料到了,不想追究,可她见到江展夏的时候,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漠,连问好也不屑。

    我蹙了蹙眉,虽然说江展夏从前待她很严厉,但她那样聪慧的人,不应该不明白江展夏是为了她好罢。

    “月琅,月琅……”江展夏站起身,素来表情肃穆隐忍的他,此刻被眼前人击败得溃不成军。

    沈月琅只是轻轻地扯动了一下嘴角:“父后,听说沈月镜也是你亲自教出来的?难怪如此蠢钝不堪。”

    明明该是父女相见的温馨场面,沈月琅却句句带刺。

    江展夏的脸色一白,似是也没想到从前那个孝顺体贴的女儿,七年之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嘲讽。

    我略有不悦:“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父后怎么了?他将孤教得很好!”

    沈月琅不屑将目光分给我,而是直勾勾的盯着江展夏:“父后,这世上我最恨的人就是你。”

    她疯了不成?

    沈月琅继续讥笑道:“你教我要爱万民,护苍生,我深信不疑,也这么做了——所以,这世上,我最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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