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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上林围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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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上中天,理应安眠。

    我发现每次宿在鸣鸾殿的时候,都会很晚很晚才入睡,原因无他,我太想贴着傅怜,与他多说一些心里话了。

    与他在一起时,总感觉时光飞逝,过得好快好快。

    我哼哼唧唧地合上了眼,扣着他的手道:“不捉弄你啦,安寝罢,兰辞。”

    回应我的是一声极其温柔的软语。

    “安寝……陛下。”

    ……

    上林苑,是建立在前朝王宫旧址的一处园林宫苑。

    上林苑周长两百余里,规模宏伟,有离宫七十余所,横跨京城与京畿之外五区县境,可容纳千乘万骑,包罗八条河流。

    登临筑台,极目远眺时,可见山林郁郁葱葱,鸟兽虫鱼千百万种。

    围猎宴的相关事宜已准备妥当,次日便会在猎场外拉开帷幕。

    彼时我正在上林苑的思贤苑内宴请宾客,文武大臣与各国使臣都神色各异,经历了河东王谋逆一事,不蠢的人都能猜出那是我给河东王下的圈套。

    要怪只能怪河东王命不好,眼神也不好,只当我还是当年那个被傅雪霖代理政务的小陛下,殊不知我早就长出了自己的利爪,她太看轻我了。

    而我为何非要置河东王于死地呢,有脑子的人稍微想一想就知道,河东王带头想逼死当朝凤后,陛下装得步步退让,实则步步皆是杀机,谁再想要凤后的命,就是想要陛下的命。

    看似一个个英勇直谏,不惜为直谏牺牲,她们自己死了就算了,问题是最后必会落得一个臭名声,还得被诛九族,何必呢?

    众人低着头,看着臣服极了,一个两个的都不说话,心里拿不准我是放过了她们,还是有更大的坑在后面等着她们。

    我轻咬了一口冰镇的鱼脍,皮笑肉不笑道:“诸位爱卿莫要紧张,孤是贤主,最喜广而纳谏,诸位说是不是呀?”

    底下人也不管我说的是什么,纷纷附和:“陛下说的是……”

    现下知道害怕了?嘁,最好吓死你们。

    “明日狩猎,还望诸位大展风采。”我端起酒盏,朝她们敬了一杯。

    “诺……”众人举着酒杯回敬,用袖子挡着一饮而尽。

    突厥的使臣朗声大笑了起来,用蹩脚的中原话冲我敬酒道:“大毓陛下,敢问今年的彩头是什么?好叫在下今年夺魁时,对彩头有个念想!”

    我蹙了蹙眉,她此举甚为冒犯,所以我不愿搭理她。

    突厥疆域辽阔,且好勇斗狠,除却土地贫瘠不似中原这般物产丰饶外,国力可谓非常强盛,我并不能当众苛责突厥的侍臣,免得故意她们找点什么错处来引发战事,可真是造孽。

    白芍抿唇一笑,替我回话道:“使臣莫急,陛下尚未拟定。”

    “大毓陛下,在下听闻大毓的男子都能歌善舞,若是我等夺魁,不知可否一窥天人之姿的凤后作舞一番?万寿节那日一见,在下才信了世上真有神仙下凡!”

    我用筷子戳碎了银盘里的鱼肉,扯了扯嘴角,目光变得严寒起来。

    怎么有人明明这么普通,却又这么自信啊。

    白芍依旧替我回话:“使臣慎言,凤后乃是千金之躯,不可献艺于堂前。明日待使臣猎得猛虎,再议奖赏也不迟。”

    “去年来时,大毓深山里的老虎生得还没有北国的羚羊雄壮,今年再来,许是该长大些了罢!”

    她话里话外的“北国”,指的自然是她们突厥。

    突厥使臣饮着羌辽进贡的葡萄美酒,靠着乌桓的羊毛毡毯,足下立的是大毓的土地,却还在这里大放厥词。

    我细眯了眯眼睛,终于开了口,讥笑道:“是么,北国的水草并不丰美,羚羊是如何吃的比老虎还要雄壮的?莫非是北国的羚羊会吃肉?”

    底下有人没忍住笑了出来,突厥使臣的脸色变了变:“陛下这话说得可笑,天底下哪有会吃肉的羚羊!”

    我却不想放过她:“听闻北国连年内乱,尸横遍野,敢问北国的羚羊低头啃食的是被血肉滋养出来的水草,还是尸骨呢?”

    底下的笑声止住了,众人皆感觉这气氛不太对,此时若再笑,那可真真儿是没眼色。

    白芍轻咳一声,用眼神示意我不要与小人计较。

    道理我都知道,可是我实在想不明白怎么连那么又蠢又坏的人都可以当一国使臣了,便没忍住反唇相讥。

    我愤愤地吃完了银盘里剩下的鱼脍。

    真是憋屈,若不是因为她背后站的是突厥,早就该血溅五步了。

    虞兰的使臣赶紧出来打圆场:“陛下,虞兰的马奶酒,您可品尝过了?这是云将军幼时最喜欢的东西,王上特意让臣带了过来……万寿节那天宫中有御酒珠玉在前,臣未敢拿出来丢献丑……”

    “年轻小小的,就会喝酒了,难怪脾气那么臭……”我小声嘟囔着。

    随即我清了清嗓子道:“使臣有心了,云将军在校场练兵,未能出席,虞兰王的心意孤会带给云将军的。”

    云崖是刻意躲着他家使臣呢,但凡有他家使臣出席的宴会,他不是这儿有事就是那儿有事。

    只有我大婚那天,他赏脸来喝了回酒,美其名曰是来嘲笑我穿喜服的样子有多滑稽,看完了之后,又一个人躲去亭子里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我记得他与他母亲的关系一开始是不错的,虞兰王室为保血脉纯正,只内部通婚,唯有他父亲是个例外。

    虞兰王对他那像江南柳枝儿一样的父亲一见倾心,破例迎娶中原男子为侧夫,给的还是正室的迎亲礼,她对云崖也非常非常地好。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送云崖来大毓当质子,让他小小年纪受与至亲分离、背井离乡的苦,云崖刚入宫的时候,还总是念起他的母亲,可自他父亲去世后,他便不再与虞兰使臣来往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王室与皇室,大概也是如此罢。

    宴席散后,酒后醉意未散,我在建章宫闭眼小憩了一会儿。

    睁开眼,懒懒地起身准备批折子了,我一边握着笔,一边装作无意地问侍立在侧的白芍道:“姑姑……凤后在做什么?”

    白芍看透了我的想法,抿嘴笑了笑:“回陛下,狩猎前为保对山神的敬畏,不可沾染情事。”

    “孤自然知道……”我强行解释着,“只是随口问问嘛。”

    其实我不知道这个规矩,往年狩猎,我就是自己清清静静的一个人,没有凤后也没有侍臣。

    即使我现在时时刻刻都想着傅怜,恨不得将自己的桌案与奏章都搬去他的寝宫,与他随时随地都能抬头相见——可我还是忍住了。

    因为我知道,傅怜是一个喜欢自己独处的人,他一个人的时候能安安静静地看很多书,参悟很多道理,他需要属于时间与空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我也是一样,再是喜欢,再是相看不厌,也不能将他日日放在眼前看着,该勤政的时候,我就得心无旁骛地处理政务。

    天下安定,则皇威稳固,纵使我只专宠一人,也无人再敢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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