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并无大碍(二)
我知道自己这般贼心不死的模样,传出去肯定很好笑。
可是圣人也说过,“食色性也”,人们天生就是喜爱美好的事物,这句话沿用至今,已经衍生为好色是人的天性了,无论男女都好色。
对此我深表赞同。
鸣鸾殿的殿门外摆了两个养殖荷花的大缸,娇荷初露,菡萏并蒂,锦鲤在青碧的荷叶下甩尾畅游。
荷花是成双成对的,锦鲤也是成双成对的,我喜欢成双成对。
鸣鸾殿的宫人瞧见我,神色各异,在她们看来我是个喜怒无常的帝王,高兴了就过来逗逗她们的主子,不高兴了就给人下禁足令。
谁也不知道我每次来是好事还是坏事。
“参……参见陛下。”
宫人们的声音都颤栗着,目光只敢落在自己的鞋尖上,不敢多言。
我摆摆手,示意她们平身,身后的宫人们猛地松下一口气。
看来她们对我的误解有点深……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嘛。
寝殿内,傅怜正穿着素白的寝衣在灯下看书,任由青丝垂落腰际,他的姿势坐得极为端正,就好像青竹仙人一样,风骨卓然,清逸淡泊。
听见门响,他恍然抬眼看我,将手里的书轻轻地放下,嘴角微不可见地轻轻勾起。
看着他又要起身弄出极大的阵仗行礼,我赶紧制止住他:“兰辞莫要多礼,只你与孤二人,就随意一些罢。”
傅怜依言顿住了动作,看着却显得有些无法适从,不让他恭恭敬敬地将礼数做全,好似是在强迫他一般。
唉,他的性子素来都是严谨又较真的,而我散漫惯了,许多时候都不拘小节,而且我总觉得礼节太多的话,就显得生疏客气。
有时候别人偶尔“无礼”一些,我不仅不会觉得冒犯,反而觉得很亲近,像宋雨濛,她在我面前就从不自称“臣”,云崖也总是偷偷毫不客气地喊我“沈如”。
只有傅怜,那是刻在他骨子里的端庄持重,仿佛不这样,别人就不会喜欢他一般。
我很是自然地走到他身边,随手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下,看了看他手里的书,笑道:“是《无量寿经》?兰辞不应该读过许多遍了么。”
“是,可是重新再读时,总会生出一些新的见解。”
烛火的光芒温柔,傅怜的容色也温柔,我托着腮,笑着问他道:“兰辞又想到了什么?”
“……从前臣侍对‘人于浮世,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一言深以为然。”他垂着眸,似是思及了旧事,“人生的须臾百年,好像……就只是一个人孤独的旅程,悲喜自负,生死也自负……”
我知道他从前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因为那个时候的他太孤独了。
他本来是那样渴求母亲的关爱,可傅雪霖从来只会动辄打骂。
后来我生他的气,他也无从开口解释,只一个人憋闷在心里。
还有后面他入主中宫……我从暗暗赌气,变成明目张胆地欺负他,他那个时候是怎么想的呢,就这样一个人在皇宫里静静地枯荣一世,像傀儡偶人一样了此残生么。
我认真地听着他的话,继续笑盈盈道:“那现在呢,兰辞又是如何想的?”
“曾经臣侍与您说,不愿将真心给您……那是因为臣侍不愿受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诸苦,可是……可是如今,臣侍再也清醒不得……”
傅怜放在桌上的手指蜷了蜷,敛着眉,眼睛直直地盯着桌角。
对他来说,剖开自己的心肺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所以他不敢看我,只能回避着我的目光继续道:“从前只觉得饮鸩止渴的人好笑,如今才知道,若非是受干渴之苦至极,又有何人会去饮用鸩毒。所以……纵使日后遭您厌弃……”
“孤不会厌弃你的。”
我赶紧打断了他,再次强调:“孤永远都不会厌弃你的。”
傅怜或许是后悔对我说了这么多“逾矩”的话,脸上浮现出窘迫的红,将头低了下去,动人的眉眼掩藏在烛火下的阴影里,手指无措地拧在了一块儿。
我握上他那不知道该往何处安放的手,笑了笑道:“孤这一辈子,都只想与兰辞做夫妻,只想与兰辞生孩子。”
为了让这誓言看着更诚恳,我伸出三根手指对天起誓道:“月神娘娘见证,我沈月镜对兰辞许诺,此生只心悦于君,誓无异生之子,否则必教我肠穿肚烂,不得往生。”
这样歹毒的誓言,听着怪吓人的,可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知道我的心意是非常认真的。
诚如他曾经所言,我是他的妻主,他的君王,那么我们之间从来就是不对等的,身处我的位置,三夫四侍儿女成群,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
如今发这样毒的誓言,总够彰显我的诚心了罢。
傅怜怔了怔,他大概也没想到我怎么一言不合就开始发毒誓了,现下有些不知所措,张了张口道:“陛下……”
“如今誓已经发了,后悔也来不及了,所以啊,为大毓绵延后嗣的任务就只能交给兰辞了。”
傅怜怔了怔,似是没有准备好迎接我给他挖下的巨大的坑。
煞有介事地冲他点了点头,以示郑重后,我便从袖子里取出叶山茶给我写下的那张字据,妥帖地在他面前展开:“你看,孤的伤势并无大碍!”
我期待地看着他的反应,又害怕自己这般冒冒失失的模样会唐突了他,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口水。
傅怜他……应该会答应我的罢。
半晌后,他的思想斗争终于结束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但微微点了点头。
……
男子的寝衣竟然轻轻一扯就散开,大概是我按倒时候的力气用得稍稍大了一些,傅怜闷闷地哼了一声,长长的眼睫颤了颤,他大概是感到窘迫,索性将眼睛闭上,头也偏去了一边。
他之前担忧我会太过莽撞牵动伤口,我还觉得夸张,如今看来这份担心是有道理的,因为他看起来像是一件美丽又易碎的瓷器……总会牵引着人动了最深处的坏心,想要去蹂躏,想要去打碎。
青丝如瀑般散开,雪白的肌肤一览无遗,我最喜欢的细腰,在衣衫下看着只堪盈盈一握,但如今看来,其实比我隔着衣衫时估量的还要再细一些。
明明两个月前,我打量他的腰时,还没有瘦成这样……
我忽然有些不开心,他是不是每天都没有好好吃饭,否则怎么会瘦成这样?
但我很快又想明白了,之前我禁足了他大半个月嘛,他忧思甚重,胃口自然不会好。
“孤不是让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么。”我佯装不高兴,“孤时不时地就蹲在鸣鸾殿外头的那棵柳树看,看到快子时了,你寝殿的烛火还是没有熄呢。不好好睡觉,也不好好吃饭,这算不算是……忤逆?”
他心里肯定觉得冤枉,足是我下令禁的,如果饿瘦了,我还要怪他,可不得冤枉死了……
傅怜睁开眼睛,欲要辩解,可如今这个情景,实在不是个好分辨的场合,最终嗟叹一声:“臣侍……知错……”
火烧云的红,都不及他此刻双颊的颜色,我暗暗发笑,怎么我说他有错,这么快就认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