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花朝之约(一)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我其实已经醒了,但是被窝太过温暖,于是就拉着清涟和我一起赖床,我不起,也不许他起。
清涟无奈答应,我们躺在一处面面相觑,注视着对方有些久了,就看对方有些好笑,于是都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我问:“清涟笑什么?”
他笑答:“如儿脸上原来还有脂粉,睡了一觉,脸都花了。”
“唉……我平时是不施粉黛的,昨儿和你讲话太入迷,一时给忘了……”
“那如儿方才又在笑什么?”
“你刚睡醒时候的样子很好看,像……像水仙开花那样。”
清涟在被子里挪了挪身子,离得与我更近了一些,我们几乎可以贴到彼此的鼻尖,呼吸也听得愈来愈清晰,他问:“那这样呢,还像水仙开花么?”
“嗯……靠太近了,看着甚恐怖,像……像魑魅魍魉!”
他被我逗笑,我也与他一起笑了半晌,这时我提议道:“我们一起玩个游戏罢,我们互相看着对方,谁都不许笑,输了的人……嗯……要被打十下手心!”
“好。”
清涟笑着点了点头,往后稍稍拉开了些距离。
我们认真注视着彼此,可还没到片刻工夫,我与他又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我觉得这般姿势看他太过好笑,便实在忍不住了。
虽然是同时笑了场,但我还是狡辩道:“你笑得比我早,所以我赢了,快把手伸出来,让我打你十下手心。”
“如儿耍赖……”
他拿我毫无办法,却非常乖顺地真的把手从被窝里掏了出来,递到我面前,一副任我蹂躏的可怜模样。
我瞧着不忍心,道:“好了,明知道我是耍赖,还真的把手伸出来给我打,笨不笨?快把手放回去。”
此时门外有人摇铃,铃声很大,说是响彻了整个春风楼也不夸张。
我不解其意,清涟解释道:“是时辰到了,春风楼要打烊了。”
也对,这种夜间迎客的场所,白天自然是打烊的。
正好有人在外敲了敲门,清涟让那人进来,是小厮桑根,手里还端着一盆热水,他走进屋内,将铜盆架在盥台上,瞧见我与清涟在一处,喜不自胜:“我没有打扰到贵客和公子罢!”
“别乱说。”清涟的脸红得滚烫,他率先下床穿好衣裳,然后过来服侍我的穿衣洗漱。
他做事的时候极其认真,给我整理衣裳时,还有拧干帕子时,都一丝不苟,生怕哪里有什么不周到。
末了,他抬眸问我:“如儿昨晚的话,可还作数?”
我想了想,已然忘记昨晚同他许诺过什么了,我有做过什么承诺么?
见我这副懵样,他略有些失落,却极快地整理好情绪,笑道:“没什么,如儿快些回家罢,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一些模糊的话语从我的脑海中闪过,我一把抓住他的手:“今晚我再来找你。”
清涟还没有什么表示,桑根却喜上眉梢:“可太好了!今天二月十五,是花朝节,阿父说公子们白日里要一起做花糕,晚上拿来给恩客们做彩头,公子也是必定要参与做花糕的,贵客晚上来可有口福了!”
其实宫里也会过花朝节,御膳房每年都会给我做各种式样的花糕,男性宫人们则会剪好五颜六色的彩笺和纸花,取了红绳,把彩笺结在花树上,谓之“赏红”。
可民间的花样应该会更多罢,宋雨濛曾经同我说过,她每年花朝节都会去到花神庙烧香,以祈求花神降福,夜间还会在花树枝梢上张挂“花神灯”,灯火与红花绿枝相映成趣,同龄人之间,还会互相攀比手艺。
“清涟,你会做花灯么?”我问。
清涟不知我为何要这样问,却也点了点头:“从前未入春风楼的时候,我做过花灯,也祭拜过花神。”
“那你今日若是得空,就好好做一盏,晚上我们一起去花神庙瞧热闹!”
桑根惊呼:“贵客!您又要将公子带离了么!那可是,整整二百两啊……”
二百两,我的右眼皮跳了跳,精打细算如我,说不心疼那肯定是假的。
可是要开心肯定就得花钱,不想花钱就意味着不得爽快。
我劝慰道:“没关系,我有钱,别担心。”
钱毕竟是身外物,只要清涟开心就好。我原本的生活枯燥乏味得紧,上朝,批折子,给江展夏请安,闲时在紫明殿下下棋,去御花园赏赏花,真的无聊的不得了。
我现在觉得最有盼头的事情就是让清涟开心,他开心了,我就开心。
出了春风楼,阿柿在门口等我,只见她将双手缩在袖子里,站在原地昏昏欲睡,脑袋时不时地往下一点一点的,看着甚是滑稽。
我摸了摸自己干净光滑的脸,又往四处张望,唯恐遇到熟面孔,摇醒她道:“阿柿,阿柿!”
“陛……”她猛地睁眼,将到嘴边的“下”字咽了下去,改口道:“主子,咱们要回去了么?”
“不是主子我想回去,是春风楼要赶客了。”我笑道,“帷帽呢,带出来了没有?我还没在青天白日里逛过京城呢。”
“带了带了,虽然宋尚书之前给您描了妆,奴婢为了有备无患,还是给您带了帷帽。”
好阿柿,孺子可教也嘛,还是蛮细心的。
她小跑去马车,钻进去捣鼓了一阵子,取出一顶帷帽来,递给我道:“主子最是勤奋了,今日……不批折子了么?”
“傅雪霖连给她儿子请罚的折子都能写出来,可见她们这些人现在吃得很饱,没事也要写点事情出来,我才不天天盯着那些破折子看呢。”
戴上帷帽,我整理了一番仪容,看着太阳的方位,估算着如今应该是午时二刻。
“走,咱们先到处去逛逛。”
走着走着就到了云锦阁门口,这个铺子相传是京城最昂贵的成衣店,只为达官贵人量体裁衣,京城的贵夫们经常争相比美,谁能穿上云锦阁最时兴花样的衣裳,谁就能多出一截风头。
见我在门口观望,门口的婢女客气问道:“客官,您是想进来选衣料定做衣裳,还是看看成衣的样板?”
“随便看看。”我提着裙角跨进了云锦阁,这间铺子宽敞且气派,里面挂着琳琅满目的东西,有华贵的布料,也有精美的成衣,还有精致的锦囊等小玩意儿。
我一眼就看中了一匹霜白色的锦缎,宛如冷月凝结成霜,想要伸手去摸的时候,婢女出声打断了我:“客官莫冲动,这是本店的镇店之宝,霜意锦,名贵无比。”
我不以为然:“那又如何?”
阿柿赶紧打圆场道:“证明主子的眼光极好!”
云锦阁的婢女皮笑肉不笑道:“客官还是不要随意乱摸,否则污了锦缎,咱们就不好再卖给下一家了。”
阿柿为我感到生气:“你放肆!我们主子摸了你家的缎子,是你们三生有幸!你们……”
“好了阿柿,休与她们争辩。”我负手站立,对那婢女道,“我要买下这霜意锦做衣裳,你开个价。”
婢女似是不信我有这本事,将信将疑道:“霜意锦的织锦工艺极其复杂,这些年来织造成功的只得一匹,价比黄金……”
只得一匹布,那如此甚好,一匹布只能做上两件衣裳,清涟穿出去,绝对不会与人撞上。
“到底要多少钱?”
“黄金百两。”
我掰着手指算了算,还好,也就我一个月的俸禄还不到。
瞧见我掰手指的模样,婢女不禁笑道:“客官,莫要逞强,镇店之宝本来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买得起的,否则还怎么叫镇店之宝呢……”
“写上条子,我马上就可以让我的侍女给你盖印,去钱庄里取。”我高昂起头颅,冷哼道,“要做最精美的衣裳,一件女子式样,一件男子式样,女子式样的尺寸照我的量,上面要绣上月亮,男子式样的要绣上水仙花!”
云锦阁的婢女张了张嘴,结结巴巴道:“客官稍等……我……我去问问掌柜……”
婢女快步行至内室,过来片刻,一个打扮得十分鲜亮惹眼的女子掀开珠帘,执扇朝我行来。
她看着约莫三十岁左右,生得像只狐狸,眼尾上挑,小脸尖尖,脸蛋精致得不像话,仪态非常端庄。
女子笑问:“我是云锦阁的掌柜陌娘,请问可是姑娘您看中了我这霜意锦?”
“是我。”
真没想到,想买匹布,裁两身衣裳这么费劲,早知道这么麻烦,我就不踏入这云锦阁了。
“黄金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多少人是有这个钱,却并不愿意将这么一笔巨财花在一件衣服上,客官可思虑好了?”
嘁,区区一匹霜意锦算什么,皇宫里还有更稀罕的东西呢,我只是懒得显摆。
“快些拍板,今日太阳落山前,我要看到成衣。”
陌娘面上表现得很淡定,拿来软尺,在我身上丈量了片刻,随后又问:“男子的尺寸如何,姑娘可记得?”
这我倒是真的不知道。
我回忆着清涟的身形,又看看了瘦小的阿柿,道:“按我侍女的尺寸量罢。”
终于量好了尺寸,陌娘却道:“如今只剩半天的工时,衣裳怕是很难赶制出来……若是要参加今晚的花神庙会的话,姑娘要不要看看别的成衣?”
“两名绣工不够,就四名,四名不够就八名,若是诚心赶制,半天的工时怎会不够?”
我颇为烦躁,从前向来衣来伸手惯了,竟不知轮到自己来订做衣裳,竟然有这么多麻烦事。
“也不是不行,只是工时的价钱就得另算了……”
我最是讨厌拖泥带水的人了,隔着帷帽,她看不清我失去耐心的表情,我咬牙道:“老!娘!有!钱!”
“是是是……姑娘坐下歇一会儿。”
陌娘见我语气不太好,赶紧吩咐人抬了锦缎去工坊裁衣。
到了酉时,陌娘亲自捧着两件流光皎洁的霜意锦成衣走了出来,一件是大袖摆裙,用银线绣了月亮,一件是落拓长衫,用冰丝缂了水仙。
霜意锦的锦缎印花似萤星点点,在光线暗的地方,宛如繁星,灿然生辉。
阿柿看呆了眼:“主子……这,这衣裳真好看啊……”
我虽见过许多奇珍异宝,却也被眼前的这一幕怔住,这衣裳虽为素色,却无端给人华丽之感,顿觉高不可攀。
“颜色很衬他,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