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怪异的少年
中州，翠峦山麓。
从半山腰下来的四散人正在此处休整，一同赶车过来的祁伯与四喜也在不远处布置露营所需。
之前的亲随弟子虽然有些死伤之人，但经过休整，也应该快到了，他俩正在给后续之人腾出一片空地，便于扎营。
赵五爷原本一直看着四喜那忙碌的身影，可逐渐却变得不耐烦起来。
“我说你在我面前这走来走去的，烦不烦？”
他瓮声瓮气的开口，嗓音一如既往的粗犷，但仔细听来，似也有些急躁。
“你说这‘天外来客’会不会不回来了？”
听到他说话，正在不远处来回踱步的金员外停下了脚步，但语气却有些没底气，咬字甚至都有些飘忽忽的。
“我怎的知道？”赵五爷烦躁的说，“要真是一去不返，便一去不返好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翠峦山腰那一片茂密的树林。
前几日的积雪如今已经化去，树林中许多枝丫已经光秃秃的了。
但仍然有一些枯黄色的树叶，顽强的傲立在干枯的枝杈上，随着阵阵秋风，被忽左忽右的吹拂着。
“我只是发愁，若他一去不回，那洛书碎片如何寻得。”
赵五爷这次开口，没有了往时那洪亮的大嗓门，不知是因为怕寻不到那洛书碎片，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无妨，若是不归，便再去寻回便是。”
此时一旁站着晒太阳的姜岛主微眯着眼睛，脸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俩，声音虽然不大，但依旧那样沉稳有力。
医者的话似乎是真的有些魔力，众人听闻也就真的踏实下来了。
金员外找了块平整的大石坐了下来，赵五爷脸上的焦急之色也不见了。
只是那身着红色袄裙的妇人，依旧插着腰，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半山腰处，似乎想看出些什么。
过了不知多久，一阵秋风吹过，众人被阳光晒得暖暖的身子被这风一打，不禁一阵寒颤，耳畔也有些许交谈之音随风飘来。
金员外直接站到大石之上，手搭凉棚向来路眺望，只见一支车队正缓缓向他们驶来。
又仔细望了望那车队的标旗，回头向几人说道：“咱们的人来了，先安排扎营吧。”
听闻此话，赵五爷和姜岛主也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只有灶娘子，依旧仿佛没听到般，还是那样不错眼珠的盯着翠峦山。
“哎…”一声叹息，失落，失望，失言…
这之后，她便转身直接开始忙活扎营之事了，只是脸上的落寞，谁都能看出来。
“你说那人若不回来，我们之后该如何？”金员外凑到赵五爷身旁说道。
两人平日里看似最不合，但吵吵闹闹的两人有了事情，也最想找对方商量。
“还能如何，你继续做你的商贾，守好你的西边就是了。”
赵五爷将手中固定帐篷的木楔钉进地下，还踩了两脚，然后又开口道。
“这世道之后如何变化，你我也无能为力。若是没有这‘天外来客’相助，只凭我们几人和门人弟子的本事，怕是没有改天换地的手段。”
语气中丝毫不掩饰那种遗憾和失落。
“西边的地头近来似乎不太安稳，吐蕃戎族时有犯境，听说你那边，羌狄也没闲着。”
金员外一边将板车上的东西搬下来，一边说道。
赵五爷闻言只是抬眼看了一下他，然后没说话，又低头开始绑麻绳。
“你到底怎么想的？”金员外再问，这次有些不耐烦。
“我想能怎样？我这窃坤坞不过是个二流门派，门人弟子算上杂役才百来人，能怎样？”
赵五爷这次直接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看着金员外说道。
“你别费心思了，这天下若是乱，你我等人的能力，就是拧在一起，也无济于事，更何况我们分于四地。回去后守好山门，莫要断了传承便是于这乱世最大的贡献了。”
金员外看着眼前这张黑一块黄一块的糙汉子脸，一双虎目再无往日那醉眼惺忪的神态，坚定而果决；浓密的眉毛蹙在一起，却解不开那抹忧虑；直鼻阔口络腮胡，今日却无丝毫粗犷。
“我懂了，那我回去后也将商队召回便是了。这西川境内的钱粮富足，若你有事，飞鸽传书与我。”
赵五爷点点头，未再开口，只是那眼神里，有了一抹黯然。
金员外也转过身去忙活其他事情了。
“若乱世到来，仅靠我等，能活么？”赵五爷抬头看向天空，此刻刚过晌午，日头西斜，但星星还未出现。
那“天外来客”离去的前几日客星黯淡，而后竟然直接消失。不知今日，是否还能看到呢？
众人心事重重的搭好营寨，这篝火刚刚升起，天就暗了下来。
几人叙谈间，似是不经意的，总会抬眼看向天空某处，不知寻些什么。
只是低头时，那眼神里的失望总也掩饰不住。
今日的夜空，已不见了那颗闪烁的星辰…
聊了些许时候，众人便决定休息一晚，明日带众人弟子散去。
夜间，一个单人的小帐篷里，四喜正盯着帐篷顶发呆。
师父已离去十日，他心里总也不安。
“今日家主与几位贵客情绪不高，莫非于师傅离去有关？”
正琢磨着，他又忽然想到，自己已经拜师了，那便不能再叫灶娘子家主了。
可若如此，师父不归的话，自己又能去哪里呢？
如此思量了半宿，他终于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半梦半醒间，却听到营地慌乱起来。
原来就在众人各自回帐准备休息之时，西方客星忽然显现，且光芒大作，只一霎便消失不见。
同样的，翠峦山顶忽然出现一道直通天际的光柱，耀眼的白光一闪而过，那光柱直冲斗牛，将夜空耀的如白昼一般，只不过转瞬即逝，夜空重归黑暗，似乎是什么都没发生。
但灶娘子，姜岛主和金员外他们三人却猛地惊醒，立刻跑出帐外，而赵五爷早已在此，直勾勾的望着远处半山腰。
只不过是一副中衣打扮，应该是直接从被窝里窜出来的…
“吩咐众人收拾做好准备，我们现在去接‘他’。”
姜岛主开口，语气却少了一丝沉稳，多了一丝激动。
“我去！”金员外应了一声，转头跑着就去了。甚至那步伐中有了一丝那夜的“蝴蝶穿花步”。
“五爷我就知道这小子没那么孬，果然没有看错人啊！”
赵五爷那粗犷洪亮的嗓音又来了，许多还未清醒的弟子都被这一嗓子直接嚎醒了。
“我等也去收拾一下，准备出发吧。夜里山路不好走，也莫要让贵人久等了。”
说完姜岛主直接转身回了自己的帐篷。
“你觉不觉得，姜老今日与平日有些不同？”赵五爷看向旁边的灶娘子。
灶娘子回头看了看，杏眼微眨，接着就笑了。
“你没发现，他两手空空么？”
赵五爷一瞧也乐了。
“哈哈哈，五爷我这下心理平衡了，看来不止我一人紧张激动啊。”
他大笑着转身回去帐中，不多时便裹着那件赭色长衣和那破布般的黑色斗篷出来。
而其他三人此时已经穿戴整齐的等着他了，姜岛主的手中，又攥起了那青布幌子，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几人吩咐了一下，当即点起松油火把，叫上贴身的亲传弟子，一行九人，直奔翠峦山腰处的神庙而去。
同一时间，神庙内。
“诶呦，摔死我了…”
一个带着些许稚气的嗓音响起，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躺在地上，一边揉着自己的屁股，一边哀叹。
可等这句话一出来，他就仿佛被什么人掐住脖子一般，忽的没声音了。
这少年赶紧跳起来，只见自己身上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衣服，与自己的身材十分不匹配，脚下的鞋子也是如此，就好像是趿拉着一样。
他赶紧卸下身后背着的巨大的军用背包和一个装书的书包，顾不得收拾周围散落的行李，只是低头来回看自己的身上。
“我勒个去！这次又是什么鬼！”
那少年忍不住哀嚎。
他站起身来以后，看着不过一米四左右的身高，一张消瘦的小脸白净净得，直挺挺的鼻子，一对小薄嘴唇，眉毛浓密平直，像两把宝剑斜飞入鬓，可偏偏生了一对细长的小眼睛，单眼皮，眼角还随着那对眉毛一样往上翘。
“地方没错，但是怎么这次让我变小了？”
这怪异少年，正是变小后的沈毅。
他抬着手看着自己的皮肤，喃喃自语道。
他双手拽着裤腰，在这神庙内部费力的踱步，转悠了几圈。
仔细的看了看神庙内的各种陈设，甚至蹲下身子，蘸了一些石雕上的苔藓来闻，终于确定这世间并未有什么变化，真正改变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完蛋擦，这下好了，原本这边就有人想宰我，现在变成个小屁孩，死的更快了…”沈毅在心里哀叹。
他感觉自己可以改名了，这完全就是现实版的柯南啊。
一人琢磨了一会身体的问题，这才想起来过来的时候是开着车的。
“车呢！”沈毅这下可懵了！
来到这边，最大的底气就是那一车东西，尤其是那些作物种子。
现在都没了，这可就麻烦了！
他转头看着神庙的那道巨门，“不会是超高或者太宽过不来给卡住了？那我怎么过来的？还是说这里面也有收费口，给扣了？”
沈毅一脑袋问号，但是琢磨再多也没用，这东西没有了，也不能再跑回去，毕竟自己这模样，回到现代当个小孩？他没兴趣…
正当他这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就像上次一样，沈毅在这呆了没十分钟，四散人他们就到了。
几人看到沈毅那一刻也愣了，这怪异的少年是谁？而且旁边散落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等走到跟前，几人仔细端详了一会沈毅的脸才看出来，这竟是缩小版的沈毅…
几人互相看看，都没开口，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这尴尬的气氛让沈毅都想回头钻神庙门了，姜岛主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沈…沈公子？”
“额…是我，姜岛主你们以前遇见过这种事么？”沈毅虽然尴尬，但也开口了，只不过这一说话一股子奶音，他是真别扭…
姜岛主这还没开口，赵五爷先绷不住了。
“哈哈哈哈，我说沈小哥，你咋变成了个奶娃子？真是笑死五爷我了！”他大笑着，那杂乱的仿佛缠在一起的络腮胡子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他这一打岔，大家伙儿也都忍不住笑了。沈毅虽然既郁闷也无奈，但是想了想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也是不禁摇头苦笑。
最后还是灶娘子呵止了众人，方才问起了缘由。
沈毅哪里懂得，只是说出来就变成这样，而且带来的其他东西也消失了，只剩下两个背包。
“无妨，沈公子不辞劳苦，愿意回归助我等拯救世人，便是高义之举。”
姜岛主面带微笑的开口，语气倒也颇为诚恳。说到此，他还不忘拱手施了一个插手礼。
其余三人见此也是瞬间了然。
不管沈毅变成什么样子，总归是“天外来客”，那谶语可没说小孩就不准了。
急忙忙插手施礼，四人对着沈毅一揖到地。
沈毅赶紧摆了摆手，侧过身去，不敢受全礼。
本想伸手去把几人扶起来，但是他这两只手还拽着裤腰呢…
这身体变小了，裤子也肥了，不扥着就掉下去了…
要不还得说是女人心细，灶娘子看出沈毅的窘迫，让几人先陪沈毅说说话，她赶紧出去神庙，在山腰处跟随行而来的随从要了一身干净衣服，又拿回神庙内交给沈毅。
等她再次回到神庙内，只见沈毅正在跟姜岛主探讨岐黄之术。
这姜岛主既然可以被称作东岛医仙，在医药一途自然是手段颇高。
可此时在沈毅面前，竟像是稚子一般连连点头，听着沈毅坐在他面前说教。
“…所以外伤首先要进行消毒，否则伤口感染溃烂这人就废了。您之前的治疗过程中那些不得不剜肉祛毒的病人就是如此。”
“至于怎么消毒我上次都告诉你们了，先用酒精消毒就好，不过那次的酒精消毒效果一般，这次我带来了更好的。”
说着话，沈毅从背包里拿出三个一升装的塑料瓶装酒精递给江岛主。
然后又拿出几包棉签，手把手教他怎么用。
至于教具，就是手臂上带伤的赵五爷。
原本他手臂伤那道伤口经沈毅上次不纯熟的手法缝合以后，过几日便能愈合，谁知那晚被刺客偷袭，又开线了。
沈毅今日给他把包扎拆开，里面又开始有些化脓了。
只见他手拿蘸了酒精的棉签给赵五爷伤口处消毒，疼的他一个一米八的壮汉一抽一抽的，脸上冷汗淋漓。
只是他紧咬着牙关，愣是将一张花脸憋成了猪肝色。
而姜岛主的注意力完全在他的手臂上，根本没看他的表情。
只剩下站在旁边的金员外，一脸窃笑。
沈毅给他消完毒缝合完毕，又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棕黑色的小玻璃瓶。
“沈公子，这是？”姜岛主问道。
“这玩意叫云南白药，是治疗外伤的圣药。”沈毅说。
听闻如此，姜岛主和赵五爷都等大了眼睛。
只见沈毅小心翼翼的打开瓶盖，掏出塞口的棉花，蘸了些药粉抖在赵五爷伤口处。
“嘶！”赵五爷倒吸一口凉气。
“别动！”沈毅一声低喝，继续给他上药。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赵五爷笑话他的原因，这次上药的过程似乎特别疼，只见赵五爷脸上的五官已经挤在了一起，一张黑乎乎的花脸，更是憋成了猪肝色
在周围撒好药粉后，沈毅拿出带过来的干净纱布和绷带，仔仔细细的给赵五爷的手臂打好包扎。
“行了，这一周别用力，别沾水，一周之后拆线就行。”
沈毅嘱咐到。
赵五爷挥了挥手，感觉确实好了不少，然后冲沈毅一抱拳，道了谢。
沈毅不在意的摆摆手，转头把东西都递给了姜岛主。
“沈公子，这万万不可！”
姜岛主急忙拒绝。
沈毅不容置疑的说：“没事，这些药我还有些留存。你是医者，这些药品在你手中比我手中作用大。”
“而且我还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一听沈毅如此说，姜岛主精神一振，赶忙问：“沈公子有何事要老夫效力？”
沈毅一沉吟，缓缓开口道：“不知姜岛主能否在有药方和成药的情况下，自己拿捏剂量，调配出新的成药？”
“你是说，我也有机会调配出此等圣药？”
“对，我会给你药方，但只会标注都有什么药材。具体每一种药材什么剂量，要你自己来对比成药尝试调配。”沈毅缓缓说道。
他现在带来的东西大多都消失了，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瓶药品。酒精之类的还好说，但是云南白药藿香正气水之类的用一点就少一点。
所以他还是把主意打到了这个“医仙”身上。
看看他怎么说吧。
“这…有些困难，但老夫愿意一试。”
“好，那我到时候把东西给你写下来。”
手中也有药品说明书，但是一来他们看不懂现代简体字，这二来，沈毅现在的身体是个小孩子，他需要这些人在他身边给他保护。
有些手段和甜头将他们留在自己身边，让自己能安安稳稳的活着，就是他现在最大的目标。
他们这刚聊完，灶娘子便将手中衣物交给沈毅，大概比了一下大小，勉强能穿。
沈毅直接找了个角落，把衣服换了，待他回到众人面前。
只见一个身穿洗的发白的淡蓝色长衣少年，静静的站在众人身前。
虽然身体变小了，但那匀称修长的体格还是保持了下来。
“沈公子换上这身行头，可比之前看着顺眼多了。”
灶娘子笑笑，顺手开始帮沈毅将散落在地上的东西塞回背包里。
金员外闻言也是一乐，低头从地下捡起一块乳白色的玉佩，“不如之后从我的绸缎庄弄来些好的料子，给沈公子做上两身袍子。这还有块玉佩，别落下了。”
“到时候再说吧，这种我穿不太习惯，不方便我上厕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