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亲随与仆役
四喜靠在一捆扎好的干草垛上,裹了裹早上东家分下来的皮袍,不无羡慕的看向车队最前面的两架马车。
这次出行的车队算上牛车驴车一共七辆,其中前三辆是马车,后面两架牛车两架驴车。而那最豪华的宽敞马车就在正数第三的位置。
说起这辆马车,那真是外面鎏金饰银,华丽至极,内里拥炉围裘,舒适异常。灶娘子等四散人与沈毅就在其中,而它的前面是两架亲随和徒弟等人的马车。
但对于四喜来说,他更想去的实际上是第二架马车,灶娘子的女徒弟和几个亲随女眷的马车…
“诶,这帮婆娘到底擦了什么粉,隔着这么远还能闻到阵阵香气。”
四喜自己吸了吸鼻子,仿佛还能从空气中嗅到残存的香味。
“狗日的黑娃子,凭啥他就能被东家分到酒坊,还混到了酿酒大师傅的徒弟。早知道当初我就不应该替他值那宿夜,那样不感染风寒也就不会错过去酒坊的机会。”
四喜又一次开始后悔当初。
而他口中的黑娃子当初也是同他一样的小厮,只是因为佳馔楼酒坊缺了一个小工,于是把他调了过去。
谁承想那黑娃竟然得到了酿酒大师傅的欢心,直接被收做了徒弟。
这一下黑娃子算是捞上了,不只是能和大师傅学手艺,这月钱还被东家提高了五十钱。
这相当于四喜近三分之一的月钱了!
更别提别人现在见了他都客气了不少,以前对他呼来喝去的堂倌,现在也要客客气气的叫上一声“小黑师傅”。
四喜悔的肠子都快青了!
所以这次当他看到东家带着几个贵客的时候,他再也不能像上次一样让这机会溜走了。
“一定得抱住一条大腿!以后能不能提月钱,买田地,盖房子,娶婆姨,生娃子,就看我这次能不能抱住大腿了!”
于是四喜这次守着他看起来最受重视的沈毅,一站就是六天。
伺候日常起居这种事没什么难度,但后来因为沈毅连续几日的“蒸馏”工作,需要人手帮忙。四喜作为常侍,自然是第一人选。
他还记得那天第一次看沈毅弄出来的“佳酿”,那浓郁的香气,纵使禁闭房门,都让四喜闻的清清楚楚。
就是佳馔楼的镇店招牌“月牙白”也比不过!
这更让四喜对沈毅期望更大,他相信只要伺候好沈毅,哪怕只是他随意提一嘴,自己在东家那里都会更受重视。
要是能让沈毅教上一点点这酿酒的手艺…
酒坊大师傅?靠边儿站吧你!
因此后面几天他对沈毅的要求那是尽心尽力,办事麻利,手脚勤快,也让沈毅在灶娘子面前夸了两句。
这不,就因为这,他都能跟着车队走了。
要知道佳馔楼的小厮基本不能出店的,这种跟着东家出门的事情,那可都是肥差。
毕竟除了不用上工,月钱照发以外,还有东家日常给的赏钱算作出外的补贴。
更重要的是,在这无聊的旅途中,还能多看几眼东家的女徒弟们。
要说佳馔楼东家灶娘子,那可是一位奇女子。
娘家本是北凉楚州当地的豪门大族熊家,而自己又是长门长女,十四岁更是嫁给了南陈梁州当地的大家族,佟家二公子。婚后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在当年也算一段佳话。
可惜佟二爷天妒英才,成婚不足三载,便撒手人寰,这新妇变寡妇。也是让灶娘子的身世显得愈加悲惨。
但这世间所有具备传奇色彩的事情,都是因为它有跌宕起伏的情节。
熊娘子为夫守孝三载之后,直接变卖自己的嫁妆和当年夫妻二人存下的余财,在娘家的帮助下,于这楚州南境的郢城直接开了这第一家佳馔楼。
而后一年有余,又在夫家所在的梁州郡府长沙开了第二家佳馔楼。
这长沙城地理得天独厚,西北就是云梦大泽,东边是广袤的平原,远处虽有些山脉,可这官道商路也十分发达。
水路陆路来往客商不断,乃是这天下第四大城池。
于是只半年,这第二家佳馔楼,经南来北往的客商宣传,便名动天下。
很多人更是因这店内的“月牙白”慕名而来。
灶娘子由此累积了大量钱财,仅仅三年多,佳馔楼的各个分号就开遍了天下二十一州的州府。
甚至很多县城也有佳馔楼的分号。只是规模小了许多。
这分号多,自然需要的人手就多。
也不知灶娘子是如何做到的,只是见她收了四五十名女弟子,稍加调教便可独当一面。现下许多酒楼的大掌柜,或是大师傅便是这灶娘子的徒弟们呢。
而且灶娘子收徒,除了聪敏贤惠之外,还十分挑剔外貌,非姿色秀丽者不收。
于是这些女子也在那些商客旅人,江湖人士的吹捧下,一个个声名鹊起,引得许多人为之好奇。
更有好事者,谓之佳馔楼“三绝”之一。即色绝,香绝,味绝。
这色,便是灶娘子的一众女弟子的容颜姿色了。
而香则是指“月牙白”的酒香。甘甜爽口,香气宜人。
最后这味,自然是灶娘子的手艺了。
很难相信在她的手下竟然能做出那么多的美味佳肴,尤其是这佳馔楼三大名菜,一品霸王掌,百鸟朝凤盏以及百味珍馐煲。那是连三朝皇室都十分喜爱的名菜。
“不过那也只是之前了,其他两绝不提,就这香绝,恐怕以后就要易主喽。”
四喜换了个姿势,让自己靠的更舒服一些。一边看着路上车辙碾出的雪泥,一边回味着什么。
“那日闻到沈公子酿的酒,那香气可比月牙白好闻多了。若是能尝一口就好了。”
似乎是又回想起那天的酒香,四喜不自觉的还咂麽了一下。
“也不知这沈公子收不收徒,若是能从他手中学得一些酿酒的法子,以后可就不愁吃穿了!那样我也就能成为一个凭手艺吃饭的体面人了。”
四喜这里一人yy的爽,那脸上也控制不住的露出一抹不怎么“单纯”的微笑。
“你小子想婆姨了?怎的笑的如此猥琐?”
坐在四喜身边的一个大汉拍了他一下。
“去,莫要胡说,婆姨有甚可想,老子想的事情比婆姨美上百倍!”
四喜揣着手,瞥了那大汉一眼,转头不再理他。
只剩那大汉撇撇嘴,自己念叨着一些听不清的俚语,似是在骂四喜。
四喜也不恼,他现在只等一会车队扎营,好赶紧去沈毅身旁伺候,争取“一步登天”。
正在四喜一个人瞎琢磨的时候,那架华贵马车的车辕上,祁伯又起身朝后喊道。
“伙计们,大家伙加把劲,趁天黑之前过了前面那座山,我们找处山坳准备扎营了!”
中气十足的声音传遍整个车队,后面的伙计们也应了一声,不过速度并没有什么变化。
一是天气太冷,大家伙不太想张嘴喝风,这二就是多数人都是坐在板车或者驴车上,三两个人挤在一起取暖,谁都懒得动换。
于是车队就在这种慵懒的状态下,缓缓绕过了一座山。太阳还未西沉的时候,众人终是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山坳,埋锅造饭,安营扎寨。
沈毅裹着一张灰色的不知名毛皮,斜靠在炭火盆旁边的箱子旁。听着帐篷外面呼啸的北风,不自觉地紧了紧身上的皮袍,又伸手去炭火盆上烤了烤手。
这炭火盆是刚刚停下车便被四喜捧过来的。似乎是看出沈毅不太适应这里的天气,他先端来了火盆,然后就手脚麻利的帮沈毅扎好了帐篷。
帐篷外伙计们的吆喝声,还有偶尔的风声,无不昭示着喧闹和寒冷,但是在这一顶帐篷内,沈毅拥炉围裘,好不惬意。
他也发现之前在天字号房外侍奉自己的那个小厮跟了过来,刚刚随便搭了几句话,通了姓名。
“沈公子,小人给您端了些吃食。”
四喜在帐门外通报了一声,然后就端着吃的进了帐篷。
沈毅抬眼看着端来的托盘,还是老三样。饼子,煮熟的肉,和一坨黏糊糊绿了吧唧的熬野菜。
四喜放下食物,就准备退出帐篷,等过些时候再过来给沈毅收拾残羹剩饭的。谁知他还没出去,就听沈毅说道。
“你也没吃饭吧,过来一起吃,这东西太多了,我一人吃不完。”
四喜闻言一愣。
在这个时代,奴仆甚至不能与主人并肩站立,更何况在同一桌上吃饭。
沈毅这话直接让四喜懵了。
“小人不敢…”
四喜连忙拒绝。
“别废话了,赶紧拿碗筷过来。我又不是你家主人,你跟我没有什么主仆关系。赶紧吃,吃完了待会帮我把床铺弄好,今天累了一天了,我要早些休息。”
沈毅不耐烦的说。
他倒没有什么圣母情结,非要来个人人平等拯救世界。
就是单纯的一人吃饭别扭,想找个人陪着。
而且看着眼前那块巨大的腿肉,这玩意按照自己的饭量,能吃三天…
四喜又拒绝了几次,最后不得不在沈毅的呵斥声中乖乖坐到了矮桌的对面。只是拿了一个饼子,侧着身子一小口一小口的掰着吃。
沈毅瞅了一眼他,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脸上绒毛还没褪干净,一米四左右的身量,瘦了吧唧的胳膊腿儿,黑黢黢的脸,外面又穿着一身灰色的短打,上面还有几个补丁。
这要是放在现代,那就是个妥妥的贫困失学儿童,还是那种长期营养不良的。
想到这沈毅直接下手扯了一大块肉,塞到了四喜手里,木着脸说了句,“吃!”
这一下子吓的四喜差点把手里的饼子给扔出去。
等他看清手里的是肉,一下子眼泪就出来了。
他们这些做杂役的,虽然不至于饿肚子,但也吃不到什么太好的东西,多数就是些糙饼子配些野菜糊糊。这肉一年都吃不到两口。
这仆役也是有等级的,最高的是那些主家们的贴身亲随,而在这之下的是常侍和工奴,就是那些在伙房烧火做饭,或者是给主家缝衣补袜的有手艺的奴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