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异乡人
少年久久不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当云月口中那个一身白裙纵横沙场的女武神与自己印象中的娘亲面容重合在一起。
从小财神那里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是个深藏不露的神主境时，岳元始表现的仅是有些讶异，这是因为他过人的记忆力，多年朝夕相对自然可以根据日常那些细微之处推断出来。但是若是如今让他相信自己娘亲是那女武神，岳元始就怎么也猜想不到。
少年的孩提时代多是与父亲两人度过的。娘亲大多数时间都不在家，用他爹的话就是外出到了大地方赚钱养家。所以岳元始记忆中的娘亲只有两个样子，一是她某次回家，因为自己挑食饿了自己三天时拿着木条逼自己吃东西时发狠的样子，再就是她最后长时间面色苍白躺在病床上的虚弱样子。
少年对于娘亲的记忆大多还都是她躺在病床上的时候。那时候已经七岁的岳元始已经开始懵懂知事了，也不知是因为生病还是怎么样，反正那时候的娘亲很虚弱也很温柔。对他说话不再大嗓门，总是轻声细语。父亲给他煲的汤她也都会给他先喝，甚至拖着虚弱的身体亲自下厨给他做过几次饭。少年总算感受到了好似不曾拥有过母爱，但是却在一天早上随着那抓着自己逐渐僵硬的手又一次烟消云散。
“你知道她怎么受得伤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三爹没给我说。我家老头子也不肯告诉我。其实他们都这样我反而能猜出个大概了。”
“所以？”
“还记得我说过的北境四城十二宫吗？”云月看见少年点头继续道“妖族有十大妖将世人皆知，除此之外他们还有四个妖王两个妖帝。凭三娘当时的境界就算被五个妖将围剿也不是没有逃脱的可能，只有可能是被两个以上的妖王或者妖帝围杀。”云月看着少年陷入沉思继续道“行了，你现在想那么多还太早了。我之所以给你说这些，是因为先前跟老陈他们聊天知道你因为三爹还被困在小镇所以有了一个不小的目标。有抱负是好的，勤勉努力也是好的。只是希望你别有了太深的执念，这反而对修行不是什么好事。饭得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少年抬头看着云月突然笑了笑“这话听着才像有点大哥样嘛。”
“就你小子要求高，好多人求着给我做小弟也没见我搭理过几个。你倒好还嫌弃我。”云月说完起身背身对着少年叹了口气沉声道“你还没到终点前，走在路上有需要的时候别自己硬扛着，叫一声就好，我们都在一旁。”说完这才带着那个静候一旁黑纱斗笠的女子沿路返回院子。
少年跟着起身眺望远方，只见四姑娘越过一片连绵高山，入眼满是枯黄野草的平原。平原上两座巨大石像拔地而起，一座手执出鞘长刀，刀锋指向西北方向。一座裙摆翩然，摆起拳架同样面向北境。两座石像在这平坦地势之下，格外显眼。按照云月的说法，这两座石像正是刀神吴玠与女武神彭丽萍。
回到院子不久少年又连忙出门往山脚赶去，他从老兵那里听来消息，马姑娘会在那两座石像不远处的寨子停留两个时辰。少年自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四姑娘飞梭缓缓从云层中降下，悬停在地上不远处。名叫草根的管事站在山脚身后站立着那两百来个本来各有打算，如今又得放下私事准备赶赴剑门关战场的兵士。草根手捏法印一声轻喝只见山脚无数枯草层层堆叠，竟是形成一座草桥连接地面。众兵士纷纷对其行军礼，随即井然有序排列下了飞梭。少年跟在最后，确认日落之前赶回来便可以赶上飞梭这才踩着松软又结实的草桥下去。
少年紧跟着那群兵士，此行他要去两个地方。一是当年吴玠临时建造御敌后来被摧毁，如今又被重建的寨子看一看，第二自然是去看看那座女武神石像。
少年心情忐忑，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看见那座外围由巨木搭建栅栏的寨子，说是栅栏有些不太适合，毕竟这些巨木一根根都超过十米之高，彼此之间紧贴一起严丝合缝，比起栅栏倒不如说是木城墙更为贴切。木墙后方修建有不同的木亭，或做瞭望亭或做箭塔，大大小小竟有不下百座。岳元始这才知道方才在天空上俯视时不过拳头大小的寨子实际上高大的出奇。少年抬头看着那些木亭震惊不已，不知何时那个小姑娘突然出现在他身边说道“发什么呆，我就知道让你一个人出来指不定就要误了时辰。”
“你怎么？”
“刘老爹他们和云月吹牛，我听着实在觉得没什么意思。还不如陪你到处逛逛。”
“等等，刘叔家河哥知道这事儿吧？”岳元始有些心虚的四周看了看。不同于平时的袭杀，老刘和刘家河两父子每次看到自己和小姑娘在一起时，提刀的表情才真是有着溢出来的真正杀气。
“知道的吧。赶紧走，一会儿赶不回去刘老爹才会真劈了你。”小姑娘含糊其辞的说完就拉着岳元始跟着这群兵士准备进入木寨子。却被守门的兵士一把拦住。
“烽火已燃，战事已起。除去有铭牌的兵士，其余人等若想进入需等每日一次的验身，证明身份后方可进入，你们先去那边那片营帐休息等待。”守门的兵士有些不耐烦的解释道。如此话语自从烽火台点燃后，他每天不知要重复上多少次。这些年来西南战事已经很少了，所以这处寨子就有很多慕名而来的游侠诗人，诗人过来怀古伤今，游侠则是企图从这处战场遗址里获得些什么。若是平时倒还好简单盘查一番也就放行了。可如今剑门关烽火燃烧战事又起，自然就需要好好审查每个进入寨子的人以免有妖族混入其中来个里应外合。
得知今日的验身要在日落进行，少年自然没有时间多做停留，便带着小姑娘往那两座石像所在之地赶。还好不同于寨子石像处在露天平原上倒是没有这些审查程序。
“这石像比起咱们高峰山的老子像都不差了呀。”小姑娘自然而然的拿面前这两座石像与小镇的老子像做对比。
少年也抬头内心暗自作个比较。也许是姑娘年纪小，庞大的东西在她们眼里也都差不多，实际上这两座石像叠加起来估计才能有那座依山而建的老子像大小。不过即使如此这两座石像也算得上巨大了，尤其四下一片空旷就更凸显了石像的巨大。
少年缓步走到那女子石像前，抬头看去。石像矗立在这里有些年头了，原本就不是那种精雕细琢的工艺品，此刻加上岁月的侵蚀石像面容更是模糊。石像脚底立有石碑一块碑文倒是还保存完整——
白纱翩然真气纯，独身敢挡十万军。抬手便可倒乾坤，天下武夫以其尊。谨以此像此碑告知北境妖族宝木不可侵，因有武神彭丽萍。
少年努力想要想象那副白纱裙摆翩然起舞在数万妖族大军阵中的场景，却怎么也想象不出。书里早已读过不少，终觉得不够真实。这也许就是那句纸上得来终觉浅的意思吧。
岳元始有些失望，因为无论他怎么努力也不能把病榻上的虚弱娘亲与这个摆出拳架意气风发的女子武神联系到一起。甚至再一次怀疑云月所说的是否属实。按照他的说法，自己的父亲是个神主境，娘亲是个女武神，还有个大哥是锤神，大爹更是在北境无往不利战无不胜的飞将军。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真实。
“算了算了。等再见道老汉儿，问个清楚不就行了。”少年索性不再想那么多，招呼小姑娘准备返回四姑娘上。转头看见迎面而来的那两个年轻人，少年本能将小姑娘护在身后。
林超一脸蔑视语气毋庸置疑道“交出…”
随行的林凡确是直接用动手两个字打断他。随即俯身直奔岳元始冲了过来，双手握拳交叉放置胸前，只见空间有些许扭曲片刻后林凡双手十指之上竟然戴着镶有锋利倒刺的指虎。一拳直取岳元始面部，一个多月的袭杀训练让他从容地一个侧身躲开。
“你就站在这里别动。”岳元始看了眼尚未出手的林超他自然不敢让小姑娘擅自跑动，若是被林超盯上，让她跑无异于羊入虎口。刚刚那一拳岳元始能够感觉出来，本命器物指虎的器修林凡实力定然在自己之上。若不是自己现在面对突袭早有多种经验，刚刚那一击说不定已然落在他脸上。
岳元始根本没有时间再多做思量只听见林凡对着一旁观战的林超喊道“这小子实力提升不少，一起上以免夜长梦多。”林超闻言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左手作剑指运转灵力，隔空挑出自己悬挂在腰间的一柄短剑。这短剑随着他手指绕着身子旋转几圈这才悠悠加入早已交战在一起的岳元始与林凡的战局之间。
短剑飞来岳元始本能的侧身躲避，一时间露出破绽被林凡一拳打在腰腹。岳元始接力后倒拉开距离，强行咽下喉头涌上来的一股热流。摆出拳架想要运转自己那口武夫真气，却感到腰腹处传来阵阵寒意真气滞塞运转缓慢。
“别给他时间恢复，这小子身体淬炼的不是一般的好。”见自己全力一击之下岳元始竟然没被指虎一拳轰出一个大洞林凡惊讶一番随即大喊着乘胜追击。
“淬体打磨的再好他也就是个运气境，咱们两个大灵主还能失手不成。他交给你了，我御剑帮帮你就成，我去灭口。”林超满不在乎的回应之后一边御剑控制岳元始的身形一边朝那个忧心战局的小姑娘走了过去。
林凡见状心生怒气却又不好发作，只能全力出手想要凭借境界优势强势击杀岳元始。
岳元始眼见林超朝小姑娘步步靠近，心中越发着急，出拳也好躲闪也罢均是心不在焉，片刻间就被林凡指虎击中多处窍门气穴。动作越发缓慢，得亏了这具身体早已经千锤百炼不然这会儿他别说出拳了就算还能站着都不错了。
林凡是个大灵主境器修，器修到达大灵主境都称之为附灵境。这个境界的器修或以自身意念或捕捉灵体注入本命器物中稍加滋养，二者合二为一。本命器物就不再是那死物而是拥有灵魂的活物了。林凡这指虎中注入的便是一只冰霜蜥蜴的灵体，因此被这指虎击中的同时还会被指虎中携带的寒气干扰中招人的灵力或真气的运转。
此时岳元始早已经无法正常运转那口武夫真气，只能凭借自身的肉体强度硬抗伤害。淬炼过的经骨血肉再强终究还是肉体凡胎，指虎一拳倒钩就在他身上留下几个血洞。此时的少年已经宛若一个血人站立原地那柄短剑也在林超的控制之下刺入岳元始的小腿中，少年这才单腿跪地双眸通红死死盯着那个看着小姑娘露出邪笑的林超。
林凡此时也才放下心来，看向林超说道“抓紧动手。”林超撇了撇嘴抬起手有些可惜的看着小姑娘举起手掌“可惜了看着多天真可爱的小姑娘。”
“上个月那个男人半夜三更进了你后娘的房间。”小姑娘扑闪着大眼睛无视了那即将落在她头顶的掌刀指着林凡说道。
手掌停在空中，林超转头看着林凡双眼充斥着怒火。林凡闻言也惊住了，手里攥着刚刚从岳元始衣兜里拿出的如意袋从中取出的那页游记纸张。
“你他妈的，不过是我林家旁支。血脉不纯，也敢爬上九娘的床头。”那柄短剑冲着林凡疾驰而至，后者一拳轰出指虎与短剑瞬间交接在一起，火光一闪。
“你脑子有问题，她一个小姑娘什么时候去过林家。这种谎话你也信？”林凡一边抵御着短剑一边提高嗓门吼道。
林超这才悬停住短剑，嘴里威胁道“回了林家自然有办法知道真假。”接着转头看向小姑娘，眼中杀意更胜。
小姑娘却仍旧没有半点害怕的样子继续扑闪着大眼睛说道“你要杀了我吗？”
“因为你看到了不该看的。”
“所以你就打算像几年前杀死那个双马尾的瞎子姐姐一样杀死我吗？可她什么也看不见，你为什么要杀她？”
林超呆住了，这件事只有他们老祖知晓，连他父母都不曾得知，这个小姑娘究竟是如何得知的。后背升起一股骇人的寒意，林超缓缓转头。
林凡把如意袋死死攥在手心，多年藏在心里的杀意，此时任他如何努力也压制不住。
短剑指虎再次短兵相接，不过这次只是一击短剑便如同断线的风筝落在地上，林凡不做停留对着惊慌失措连连后退的林超冲了过去。
“不不不，你不能杀我。老祖知道了，不会让你活下去的。我可是……”
话音未落，人头被一拳轰碎留下一地红白之物。那柄短剑突兀而至，直取林凡咽喉。尚处在复仇快感中的林凡匆忙抬起手臂格挡以应对。短剑划过手臂，鲜血喷涌，那只手臂竟是被被从肘部一整个切断掉在地上，手里抓着的如意袋也随之坠落一旁。
林凡回头，只见那个单腿跪地的少年不知何时竟然恢复到可以运转真气操控着那柄短剑。林凡当机立断抓起地上的断臂，果断放弃了继续袭杀两人的机会。他不想再付出更多代价了，如今虽然杀了林超这个罪魁祸首，但是背后那个替他掩埋真相的人还活得好好的。林凡坚信只有自己活的更久才有机会。所以当他损失一臂时，再看到岳元始眼中的决绝之色后便做了这个决定。他可不想和那个少年鱼死网破。手臂断了，无碍回去再接上便是。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意外，他才真要死不瞑目。
眼看着远遁而去的林凡，少年依然不敢放松警惕迈步走到小姑娘身边，伸手将其揽过双抱住她的头贴在自己胸前，把小姑娘压倒在地用自己的整个身子护住那个小小的身躯。额头抵在小姑娘头顶双腿跪地的少年脱力晕厥之前嘴里还在轻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虚空之上，黑纱斗笠女子嘟着嘴不满道“少侠这么好一个行侠仗义的机会，你怎么不让我出手？”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能救他一次两次总不能救他百次千次。何况这不还让他们两个打赢了嘛。”云月松开拳头故作轻松道。
“不懂。”
“绿虾呀绿虾，你对作女侠可真是七窍开了六窍，一窍不通。无妨，跟着本游侠好好学。迟早有一天，你会是在整个宝木都会声名显赫真正的女侠。你先回吧，太阳要落山了。”云月说道。
女子似懂非懂，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脚踏虚空一步步走回四姑娘飞梭。
待到女子远去，云月这才收起那副淡然模样。在空中跺脚捶胸，嘴里恶狠狠道“妈蛋，我倒要看看是谁把歪心思打到我弟弟头上来了。”随即一步跨出，就到了仓皇出逃的林凡头顶。
林凡看着这个凭空出现一脸怒容的青年，心中涌动着强烈的不安。
“我问你答。答错或者不答我就给你一拳。”
“答对了呢？能……”林凡胸口凹陷下去一块整个人也被这巨力轰的倒飞很远。
“我问你答。没回答倒是先反问我了？”云月看着林凡道。
“请问。”只是一击林凡清楚知道了两人差距只能寄希望于赶来接应的三叔，不过他心里其实也清楚三叔也绝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不过他只需要三叔能给他拖延一点时间，只要几个呼吸让他可以运转灵力调动窍穴中的那件东西他就可以逃出生天。
“何人授意？”
“我三叔，林华东。噗……”林凡再次口吐鲜血倒飞出去。
“谁他娘的认识林华东？回答错误。”
“西北林家，林华东。”林凡一把擦掉嘴边的血迹赶紧回答。
“西北林家，那个发战场死人财的林家？”
“是。”
“为什么？”
“林华东于月前在集市无意中发现那个少年手里握有品相不凡的宝物，便动了心思。一开始本想诈取，结果被马姑娘坏了事儿。这才令我们杀人越货。”
“好个西北林家！打仗的时候见不到人影，每次收尸的时候倒是屁颠屁颠就跑出来收刮尸体。念在他们终究是帮忙收了尸，老头子也就不再多追究。现在胆子倒是越发大了，心思都动到活人头上来了。”云月气愤道。说完直接把气撒在林凡身上，后者再次倒飞出去，这次他顾不上那么多了，再挨上两拳他命都没了，强行催动灵力。
“这是要跟我搏命？”云月饶有兴致的看向体内灵力涌动的林凡。殊不知下一刻对方竟是突然消失，云月张大眼睛，四下张望。确定空中并没有空间碎裂的痕迹，以此确定对方并不是破开虚空离开的，更不能是那隐匿身法，或者逃遁之术。只因云月很确定那个家伙明明就是个附灵境器修这么高深的道法凭他的境界掌握不了。
云月看向空空如也的四周嘴里有些不确定地猜测道“异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