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越狱记
“喂，你再不起来。我们可就真要误了时辰，赶不上四姑娘了。”
日已近西沉。这片平原上没有高山遮挡，就连日落的时间仿佛都被拉长。遥遥望去一轮红日开始藏进地平线。
小姑娘看到少年由气息微弱转为呼吸平稳，最后甚至听到些呼噜声姑娘这才确信他确实是没有看上去那么惨。少年上身的麻衣已经没有几块完整的布条，露出的身体一开始还会不时涌出些鲜血，这会儿已然全部结痂。整个上身好似穿上了一套暗红色盔甲。小姑娘这才开始拍打着他的脸颊，试图唤醒他。
少年悠悠醒来，看到眼前这个眼眶红红的姑娘。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四下查看。然后看向天边落日大叫一声不好，拉着小姑娘就往飞梭停靠的方向跑去。
原本还想动手帮忙的云月睁大眼睛，看着箭步如飞的少年，啧了啧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三娘给你的这身体，我都有些羡慕了。”
一身血污的少年拉着小姑娘站在门口时着实吓了众人一大跳。确认两人都没有什么问题后，这才放少年先去洗漱休息。有什么都等他休息之后再谈。
岳元始从如意袋中取出一个药包，那是华老先生在他临行告别时拿给他的。总共有红黄蓝三个布袋装着，按老先生的意思，这三贴药就是外在药物能对其身体所做最后的淬炼，以后便只有微乎其微的作用了。并嘱咐他一定不要急着使用，毕竟他才刚刚渡过淬体境。如今已然过去一个月，加之今日受伤颇重，少年这才拿出其中一个布袋添加到木桶里。
岳元始盘坐桶中，血痂剥落大部分并不深的伤口已然愈合作一道道粉红色新鲜印痕，至于腹部那处最深的血洞此时也在药浴的不断浸泡之下开始点点愈合。木桶里的药水都被浸染作红色，少年皱着眉头努力保持清明不让自己因为过度的疲劳和这舒适的药浴而进入睡眠。他努力感受着药浴催动他体内那口武夫真气运转修复伤口时的轨迹。直至药汤凉透，异物血痂都沉在桶底，药汤又变作清水一般时，少年这才伸了一个懒腰起身，全身骨骼都发出脆响。
少年端坐书桌前，打开如意袋确认除了那页游记其他东西都没有遗失。少年点燃一盏油灯，把那对泥人摆在面前，双手平摊叠放在桌面上垫着下巴。双眼看着泥人“先生，我没招惹过他们。他们为何就想取我性命，甚至还要赶尽杀绝，连小姑娘都不放过。先生，你教我与人为善，这个道理好难懂。有些人我真的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如何为善？”
深夜书桌上那盏油灯，摇晃着渐渐模糊。
锦官城宽窄巷内黄家宅院一间门窗紧锁的房间内，周百杨正坐在桌子前，用小刀雕琢这一块木头。他手边放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木制品，一个方方正正由二十六个小方块组成大方块，每一面上还涂抹着不同色彩。再有一张方形棋盘，不同于围棋棋盘的纵横十九道，倒是有些象棋棋盘的九纵十横，只不过这个棋盘是十纵八横，而且那一个个方正的棋子不是摆放在纵横相接的点上而是放在那些网格里。
一个新来的管家站在他身后，仔细观察着周百杨的一举一动。他已经是这个月被黄老爷换来的第七个管家了，只为看住这个小少爷不让他出门北上。
剑门关传来战事可能再起的消息，周百杨就混进那艘金沙飞梭企图赶往战场。飞梭起飞的最后一刻被黄浮黎攥着手强行拉了出来带回黄府。这下好了，周百杨花样百出什么装作流浪孤儿参军要赶往北边啦，什么混进给前线部队补充物资的商队当那跑腿小郎啦，最夸张的一次直接自曝身份说是妖族奸细要弃暗投明有重要消息给吴大将军通报。换了一个又一个贴身管家，却眼看事态越演越烈，黄老爷这才没法干脆把这个小少爷给锁在了房间里。
“那个谁，我大哥要过来陪我下棋了。今天我要和他玩点新东西。待会儿你去给我取笔墨过来。”周百杨停下手，收拾了桌上的木屑拿出一大摞纸张放在桌子上然后对身后的管家说道。
“那个还请少爷先把小刀交给奴才，对了还有刚刚你雕刻这方棋时削出尖角木片。”管家弯腰行礼说道。
“拿去，拿去。我留着不还是想晚上加工再做点东西，这么把小刀能做什么，总不能划破那把大锁吧。”周百杨骂骂咧咧交出那把小刀见管家还伸着手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这才又把怀里那个带有尖角的木片递给他。管家这才点了点头，走到那堆废弃木料中挑挑拣拣出几片锋利了些许的木片这才安心锁门离开。
“兄弟啊，不是我不来找你。我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呀，就算我能学那个谁完成一次救赎。可是那得十来年，这不黄花菜都凉了。”周百杨叹息一声。
门锁响动，他自然知道过来的是谁。除了那个每次都像猫捉老鼠一样，轻松逮捕自己的好大哥，还能是谁。不过这猫很快就会被老鼠丢的小鱼干给迷惑住，都快忘记抓老鼠了。周百杨看着桌上这些木制品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来了呀，今天来挺早嘛。”周百杨笑着道。
“闲话少说，来。”黄浮黎掏出一个围棋棋盘和两盒棋子摆在桌上。
“等等等等，这玩意儿我可不敢跟你玩，还是玩我这个。”周百杨推出那一摞纸张说道。
“这棋盘不都一样嘛。谁说下围棋了，就用这个一样玩你的游戏。”黄浮黎有些不解。
周百杨拍了拍脑门。这脑袋还真是不会转弯，看了眼自己昨晚辛苦熬夜画出来歪歪扭扭的方格子，再对比一下那精美的棋盘，顿时有些尴尬。
不一会儿当管家拿着笔墨赶回来时，就看到周百杨气呼呼作势要掀了棋盘，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管家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昨天还看到小少爷趾高气昂站在桌子上指着浮黎少爷乐呵呵的嘲讽“想学呀？我教你呀！”今天怎么就掀桌子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算你厉害，五子棋我干不过你。来斗兽棋继续。”周百杨说完就摆上自己精雕细琢的那张十纵八横的棋盘。“规矩昨天就提前给你讲过了，都清楚了哈。”
黄浮黎微笑点头。
“那就藏棋吧！”周百杨笑着将自己的象棋放在最前面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双方各自扣住棋子，黄浮黎摊手示意让周百杨先翻棋。周百杨摆了摆手大度道“你是新手你先来。”
黄浮黎也不客气在周百杨期待的眼神下，翻开了他放在正中最前的那枚象棋。
“哎哟哟，这多不好意思。我最大的棋这就被掀开了，那这局我不得大杀四方了。”周百杨笑着准备掀开象棋正前方那枚棋子却看到黄浮黎一脸淡定，手就忍不住停了下来。他该不会猜到我的打算了吧，不对不对。他可是第一次玩我还不信了，再聪明没有经验也是个菜鸡。因此周百杨果断翻开那枚棋，正是那枚鼠棋。周百杨露出一个像是吃了苍蝇的表情。
于是乎当他的象被一只鼠撵的满棋盘到处跑的时候，这局游戏便从一开始就结束了。
“你偷看我藏棋了？”
“不用偷看。只需要稍微想一想就能猜个大概了。”黄浮黎笑着接着指着周百杨居中靠后的棋说“这是鼠棋，旁边这个是狮棋，这个应该虎棋，还有这个……”
一一对应准确无误。
“你是不是有透视眼？”
“额。不用透视眼，我说过了稍微想一想就知道了。你认为我新手，必然会小心谨慎把关键的鼠棋放后面，所以你打算用象棋一马平川。至于你其他棋的摆放无非是我根据对你的了解猜想了一下而已。下棋道理都一样，我既然能猜到你下一步自然战无不胜。这是我昨夜回去总结出来的经验。昨日我太纠结于五子棋这种简单新颖的方式而忽略了下棋的本质。所以无妨你还有什么棋我都可以陪你玩上一玩。其实这种心理博弈才是下棋的最大乐趣。我挺喜欢的，不论形式如何。”
“得了，得了。不玩了。勾心斗角，想想都累得慌。我只想单纯玩玩游戏而已。不下棋了。接下来才是我真正大显神通的时候。喏，看到这个没有，一共有六个面每个面一个颜色。待会儿我会把它打乱，你只要能把它复原，就算你赢。”周百杨摇晃着手里那颗木块给黄浮黎看过每一面后开始旋转打乱每个面的颜色。
随着木块的旋转，黄浮黎的目光一下就被吸引住了，一旁的管家也是目瞪口呆。他们一个渴求挑战，一个惊讶于这木块的制作方式。
清晨到日暮，面容精致的少年摆弄着这个木块一直不曾停歇就连午饭都没吃上一口，回房也要带上，周百杨欣然同意。
第二日，黄浮黎未曾过来。周百杨继续摆弄着刻刀又做出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看得管家目瞪口呆，把铁丝拧成螺旋状，配上几个木质齿轮，装进一个木轮车往后一拉，木轮车竟然就可以往前窜出一大段距离。装进一个小狗木雕里，小狗竟然会摆动四肢在桌上蹦蹦跳跳好一会儿。
第三日，黄浮黎仍旧未曾到访。
第四日，第五日依然不见人影。
第六日，一大早原本精致的少年蓬头垢面闯进了周百杨的房间问道“这是不是好比破镜重圆，覆水难收，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
“怎么可能。你复原几面了？”周百杨把那辆木轮车藏在身后问道。
“一面也没有。”黄浮黎叹了口气，不过既然你如此肯定那我定然能够找到破解之法说完作势就要转身离开。
“哎，你等等。其实也别太纠结了，人各有所长嘛。实在不行也不勉强你。大不了你认个软服个输我就教你嘛。”
“一个月，若是一月之内我还是不能解开。我就愿赌服输答应你，不再对你多管闲事。”黄浮黎撂下这句话就返回自己房间。
小鱼干这不就给猫吃上瘾了嘛。不过也就那么点大的鱼干，时间很紧啊。还好我双管齐下。周百杨看着从木轮车里取出的那根细铁丝朝着窗户上那把铁锁比了比，嘴角上扬。
房间内烛火熄灭良久后，感受那传来平稳绵长的呼吸声的管家这才踩着碎步轻声离开前往黄老爷的书房。
“小少爷已经睡下了。”
“这几天这么老实了？”
“也不老实。”老管家说着从腰间取下一个布袋将那些被少年刻意藏起来的木条刻刀一件件摆放在书桌上。
黄老爷抚须笑了笑，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黄老哥，你真该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虽然枢纽城离战场前线很近，可毕竟有飞将军坐守北境妖族打不过来，就算打过来了枢纽城也不可能轻易被破。小少爷虽不喜读书习字可着实心灵手巧，实在太适合墨家一派了。”
“哎哟哟，黄家小魔王倒是个香饽饽。华老头早就想纳他入医家，要带着他悬壶济世游历天下。小财神代表商家也来找我密谈一次想请这小子坐上他们家客卿之位。今天就连墨家矩子的爱徒高石也想纳他进墨家学那机关守城之术？”
“黄老哥，不管你给他选那条路都是对他将来不错的。你为何还这般犹豫不决，这可不像你的做事风格。”
“谁说我犹豫了？我不想再用我的决定决定他的人生。我的决定早就做好了。门窗都锁好了？”
“检查过了，锁都完好无损。他哪儿也去不了。”
“若真是如此，我倒不介意就把这个小崽子留在黄府这一亩三分地。我这把老骨头也能有个养老送终的人。”
次日临到晌午也没听到周百杨那撒泼耍赖的声音传出来，觉察到不对劲儿的高管家这才急忙掏出一串钥匙打开房门。
刚消停没几天的黄府又炸锅了，小少爷又失踪了。
一大早就起床看书的黄老爷手里拿着一本书看了眼窗外手忙脚乱的杂役女仆说道“这次就别带回来了。只锁住一个人，没什么用。”
“那我跟着他，等哪一天他想回家了。我保证他一定回来。”将方块收回衣兜的黄浮黎说道。
黄老爷摇了摇头纠正道“带他回来。”
锦官城外西北方向一座山顶，周百杨举目远望。张开双手深深呼出一口气大声喊道
“浮瑞等！！！”